黎華提了提身體,低聲說:“乖。”
“不乖,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不行!”
然後黎華就被我打擊了!也不吭聲,墊在我脖子底下的胳膊也沒抽走,整個人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但轉身之後,我已經睡不著了。
背對著黎華,我想了些事情,想我這清清白白的身體,憑什麼糊裏糊塗地給他造孽,連個好聽的名號都沒有。這要讓我親爹親媽知道了,還不打他個渾小子?
黑夜裏靜悄悄,我的聲音也靜悄悄,我說:“算什麼呀,你對我這樣算什麼呀?”
他不回答,我繼續說:“平常人家問我你是不是我男朋友的時候,我每次點頭,都覺得特別心虛。”
說到這兒,我是動真感情了,心裏委屈,鼻子發酸。接著講:“我知道你好,你了不起,我跟你比什麼也不是。但我覺得,在一起沒什麼配不配得起的,連我弟弟那小屁孩兒都會說,不喜歡自己的人不值得讓自己傷心。”
抽了下鼻子,我又賭氣說:“我也知道你喜歡的不是我這樣的。”
誠然,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我還得承認,說這些話我也是有小心機的。我必須刺激黎華,我必須得逼他,逼他給我句痛快話,把我們倆的關係確定了——他要我,或是不要我。他肯要,我以後就加倍喜歡他,努力對他好;他不要,我滾。伸手摸了摸我眼角那點兒努力擠出來的眼淚,他從後麵抱著我,挺真誠地說:“優優,我想清楚再告訴你,行嗎?”
我知道此刻黎華一定是走心了,我已經等了這麼久,再讓他想想,行,我等。
早上做了個夢,我夢到和藍恬在一起,她說手涼,我把藍恬的手拉到我的手裏暖著,對她說:“這個世界這麼冷,我幫你暖著吧。”
藍恬說:“那你怎麼這麼暖?”
我特驕傲地回答:“我有黎華幫我暖呢。”
唉?黎華呢?夢裏我左右張望,沒有找到黎華,夢外一隻手正在床上黎華躺的位置亂摸。什麼也沒摸到,我就醒了。
我心裏空落落了三秒鍾,才隱約想起來,黎華之前叫醒我一次,問我想吃什麼。窗簾的遮光性很好,房間裏很暗,不確定到底是幾點。
聽到刷房卡的聲音,目光掃向門口的方向,黎華拎著兩個外賣盒回來,我的目光有點激動。
後來黎華說,他特別喜歡我看到他回來的時候的那個眼神兒,就是很期待很激動的眼神兒,但天地良心,我當時的激動,是衝飯不是衝人,我餓了。
我賴著沒起床,酒店的被子蓋在身上很舒服。黎華把一次性紙碗放在桌子上,從衣服口袋裏摸出個勺子,用開水燙燙,放在了碗裏。
第一個瞬間我沒反應過來,再一看,是個瓷勺。
我說:“你還專門買了人家個勺子啊?”
黎華坦坦蕩蕩地說:“我順手拿的。”
我就笑了,他這身家千萬的富二代,大清早跑到人家地攤上去偷勺子,哈哈哈。黎華捧著碗拉麵,夾了一筷子,瞪我:“笑什麼笑,吃你的。”
我舔了舔這把瓷勺子,幽幽地說:“這玩意兒我得收起來,寶貝。”
“‘五一’時學校放幾天假?”黎華問。
“還沒定下來呢,還是七天吧。”想起黎華五月要跟藝術團出去演出,我問,“你什麼時候走?”
“一號。”
之後黎華忙著排舞,我也就沒主動打擾他。沒兩天,李拜天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去某個地點試鏡。我答應了,李拜天說:“把藍恬也帶過來吧,一起試試。”
我想著也是,兩個人去,成功的麵兒大點兒。
我們打扮得漂漂亮亮,互相加油打氣,然後挽著胳膊到了約定的地點。
拿到劇本的時候,我微微受了點驚嚇,試鏡的台詞上,角色的名字,寫的就是“優優”,這並不是這個角色在劇裏的名字,試鏡台詞是臨時打出來的。
我也開始有點明白,李拜天電話裏那信心滿滿的模樣,不出意外的話,這個角色已經內定是我了,這試鏡算是走個過場,再簡單挑選下。
我看著藍恬很認真地在看台詞找戲感,心中莫名地有些愧疚。雖然不想比,但就是再好的朋友,也會有比較的時候,藍恬的專業水平和模樣都不在我之下,如果內定的事情我猜得不錯,那把她帶來,有種耍人家玩兒的感覺。
進去試鏡之前,藍恬還和我指導交流,這個角色應該怎麼把握,給我加油打氣。藍恬也不傻,估計能看出來點什麼,一副對我很有信心的樣子,說這個機會要好好把握。藍恬還說:“要是成了,不管怎麼樣,得謝謝李總,最好請他吃頓飯。”
月底,製片方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試妝。
這頭上了公交車,才開出兩站地,黎華給我打電話,問我在什麼地方。
我有什麼說什麼,黎華說:“那你忙完給我打電話,我晚上和家正他們一起吃飯。”
W市這邊的海灣很美,許多地方仍保留著未經開發的天然美,這次劇組在這邊,主要是為了取海景。要拍的是部古裝魔幻劇,我接的角色是個漁夫的女兒,因為仇恨變成了一隻小海妖,最後被主角一棒子打死了。
等了好久,試妝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中間休息的時候,看到黎華的未接來電,我打電話回過去,黎華說他們還在喝,我說我還有兩套衣服要換,拍完就趕回去,黎華說:“嗯,等你。”
即便已經試了妝,現在也不能確定角色是不是我的,一起來試妝的還有另一個女孩兒。而我們試妝以後,副導演要求我們跟著一起去吃夜宵。
我不想去,給李拜天打電話谘詢了下,李拜天說我最好還是配合點,如果今天來試妝的就我一個也就算了,這不是還有競爭對手嗎?我要是不去,等於是把角色拱手相讓了。
時間是九點半,我給黎華打電話,聽出來他已經有些醉意,不客氣地跟我抱怨:“都等你兩個小時了。”
我說:“副導演請吃夜宵,反正你們也吃完了,我這邊交代下就回去。”
黎華說:“我明天就走了。”
我知道他明天就走了,但我的想法是,不管我這邊結束的時候他在哪裏,我都會直接找過去,和要不要跟薛家正他們一起吃飯並沒有太大關係。
我說:“我知道,你那邊吃好了,要不你就先回去。”
“我明天就走了!”他又強調一遍,“什麼飯那麼重要啊,你還非吃不可了?”
“哎呀,好多事兒呢,我跟你解釋不清楚。”
“你還非得拍那破電視劇?能紅?”
“不能紅該拍我也得拍啊。”
黎華一直對我要做演員這事兒有意見,他嫌演藝圈兒裏太髒,他認為潔身自好終究抵不過一句身不由己。
我說:“你想我怎麼著,畢業以後跟你似的,找個劇團當話劇演員嗎?黎華,不是誰都能跟你一樣。你就是整天躺在家裏坐吃等死,這輩子也餓不著你。”
黎華語氣生硬:“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這些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心裏又不是沒數。”
“你有數個屁!我再問你一遍,你來不來?”
“半個小時後。”我回答得很堅決。
“少吃這一頓能餓死你啊!”
“少吃一頓餓不死,這戲要是上不去,就再沒有機會了,我以後能慪死。”我說的是心裏話。他知道全國有多少個我們這樣的姑娘嗎?但一年總共才能拍多少戲,有多少姑娘把青春耗沒了,都沒耗到這一次機會?
“我養你還不行?”
“我憑什麼要你養?再說你拿什麼養,拿你藝術團那一個月一千五百塊錢的工資,還是拿你媽半輩子攢下來的家底子?我是個好端端的人,我不用誰養。你喝多了不要胡鬧,我最討厭別人喝多了跟我鬧。而且,我就是再喜歡你,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未來去陪你胡鬧。”
“好,你說的。”黎華掛斷了電話。
我回去繼續和劇組的人吃飯,努力不讓情緒表現出來,但也忍不住在想,我剛才是不是把話說重了?
可我實在是太過於心裏沒數,被黎華拉過幾次小手以後,就真當自己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半個小時後,我站在飯店門口,給黎華打電話,他關機了。
打車去他們吃飯的地方,路上打電話給薛家正,薛家正讓我不要去了,說他和藍恬剛把黎華送回家,人這會兒估計已經睡著了。
我問他之後的情況,薛家正隻說:“回頭你自己問他吧。”
藍恬回來的時候,宿舍已經熄燈了,我趕緊去向藍恬打聽情況,跟藍恬講自己和黎華吵架的事情,但她似乎沒什麼興趣聽。脫衣服的時候,衛衣口袋裏掉出來一個東西,我躺在上鋪,朝地上瞟了一眼,藍恬低頭去撿,微微愣了一下。
“什麼東西?”
“沒什麼,一個小玩意兒。”
看著像個手鏈,不過宿舍裏沒開燈,我瞟那一眼也看不清。
黎華也有條手鏈,是條紅繩子,上麵有兩個指甲大小的黃金圓圈。我有個蹭人家東西的毛病,曾開玩笑地拿過來往自己手腕上套。黎華不給我套,他說那倆金豆子是他媽當年的嫁妝,他爸跑了以後,他媽把嫁妝熔了倆金珠子,做成手鏈給了黎華。
第二天一早,我繼續給黎華打電話,依然沒打通。後來薛家正告訴我,黎華的手機應該是在水裏泡壞了。
“什麼水裏?他喝多了把手機扔杯子裏啦?”
薛家正不耐煩地說:“叢優,你跟華子的事兒你總問我幹嗎,我能知道什麼?再說你這麼刨根問底的有意思嗎,你跟華子到底什麼關係啊?”
我和黎華到底什麼關係,時間一長連薛家正都看不懂了。說我們倆在談戀愛吧,可是相處起來,分明沒有戀人那種卿卿我我的姿態;說不是,似乎又走得太近了點兒。
五一長假,藍恬打包東西回家了。
我一直沒聯係上黎華,他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
長假結束後,回學校沒找到藍恬,她沒回來上課。我給藍恬打電話,她說她在×市。我隱約有印象,黎華這次跟團出去演出,要去好幾個地方,其中有一個就是這個×市。
藍恬跟我說是因為點家裏的事情,我沒多想什麼,還問要不要幫她在學校請假,她說不用了,她已經給班導打過電話了。
“你怎麼樣?”藍恬問。
“下周進組,我也該去請假了。”
我暫時搬出學校,跟劇組住在縣級市的臨時住所。
李拜天來劇組溜達,五月的海風有股腥味兒,李拜天到W市這麼久了,也還是不習慣這種味道。我坐在一邊捧著杯胖大海休息,麵無表情心情惆悵。
今天一大早我就在拍哭戲,拍的是小海妖的回憶,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阿爹被亂棒打死的鏡頭。我需要一邊哭一邊喊,這會兒喊得嗓子都快啞了。
李拜天摸摸我的頭,用手指頭刮了下我被眼淚泡過的臉,問:“怎麼樣?”
我抿了口茶水,沒搭腔。
“還在戲裏出不來呢?醒醒,姑娘。”
我說:“天哥,你說要是一個人你忽然找不到了,是不是就跟他忽然死了差不多?”
“那能一樣嗎?”
“哪兒不一樣?”
李拜天說:“你看,一個人找不到了,你沒事兒還能想想,想想他人在哪兒呢,幹嗎呢,還記不記得我這個人呀……但要是死了,就好像想著想著,撞到了一堵牆,什麼都想不下去了。人還在,就有很多種可能,每種可能都夠你想一個通宵。可這人要是死了,就什麼可能都沒有了。”
我糊裏糊塗的,好像明白了點兒。
“誰沒了呀?”李拜天問。
“我找不到黎華了,那天他說等我,我沒去。然後就找不到他了。”
李拜天今天沒具體打聽我和黎華之間的八卦,他聽別人的事情,通常是圖一樂嗬,聽了也不往心裏去,聽不聽看心情。
我知道黎華肯定不是死了,但我找不到他,很可能是他不想讓我找到他,他不想理我。
那天的話是說得有些重,甚至很多都是氣話,但有一句話絕對是真的,我不會拿自己的未來去陪他胡鬧。
就算我今天能跟黎華好,誰敢保證好多久?我憑什麼讓他養我,他打算養到幾時?我一直相信,一個女人要活得有安全感,那就必須得有自己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劇組的拍攝進行得很順利,在W市的拍攝時間差不多也就十天,整部劇的開頭部分就基本結束了,我跟著劇組趕去下一場地,補拍幾個室內的鏡頭,小海妖的部分,就算殺青了。
我回學校,宿舍的丫頭看見我激動得不得了,讓我講講拍戲的經曆。
聊天時,藍恬拎著從食堂打的飯,從外麵推門進來,看見我那一刻,表情微微怔愣。
我笑著朝她走過去,她醒了醒神,笑著說:“你回來了。”
總感覺什麼地方怪怪的,藍恬怪怪的,她腦子裏好像一直在想別的東西。然後她坐到自己的位置前,背對著我吃飯,吃得很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在宿舍翻騰自己的東西,宿舍裏沒有別人的時候,藍恬收拾了吃了沒幾口的飯,背對著我說:“優優,我前段時間去×市了。”
“我知道啊。”我說。
微微踟躕,藍恬說:“我去找華子了。”
我沒吱聲兒,像一種等死的感覺,忐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死。
她說:“我跟他表白了……我們,我和華子在一起了。”
聽她說這話的感覺,就像是在做夢,好像沒有聽清,好像就是個幻覺,但我實在沒有勇氣張口,讓藍恬再清清楚楚地跟我說一遍。
我最大的表現,是不作為,就坐在這兒,不轉身看她,除了眨眼睛,一動不動。
藍恬又是一陣猶豫,滿懷歉意地說:“優優,對不起,我知道你也喜歡黎華,你們本來應該在一起的。”
她知道我喜歡黎華,全世界都該知道我喜歡黎華,但我不知道,藍恬也喜歡黎華。
我也終於知道,黎華為什麼這樣堅決地不讓我找到他了,他和我最好的朋友好上了,他幹了件這麼不地道的事兒,他哪兒來的臉見我?
我是個親疏分明的人,這事兒我不怪藍恬,但我恨黎華。
藍恬在給我道歉,很真誠很小心地道歉。
“你想多了,你們在一起就在一起唄,不用跟我彙報。”
我說我要去吃飯,然後走出宿舍,我想當作始終沒有聽到過關於黎華的消息。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失戀了,還沒正式開始,就失戀了。
我要了碗麻辣米線,在前麵窗口加了兩大勺辣椒。
我吃,大口大口地吃,平常怎麼吃,現在就怎麼吃。燕小嫦給我打電話,在電話那邊怒氣衝天:“幹嗎呢!”
好像我幹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一樣,我說:“沒幹嗎,吃飯呢。”
“黎華和藍恬那婊子好上了你知不知道?”
我輕飄飄地回答:“知道啊,恬恬跟我說了。”
“那你還吃?!”
“他們好上了關我吃飯什麼事兒?”
燕小嫦就不解了,語氣稍微正常了點,她說:“你不是跟黎華好著嗎?”
“沒有,我們倆沒好過。”我們確實沒正兒八經好過。
燕小嫦在那邊替我幹著急:“我就看不下去了,你們一個個到底怎麼回事兒?!一個你,一個薛家正,還有那兩個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