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的刺蝟
看著他的背影,一如往日那般挺拔,他的頭發、他的耳朵、他的肩膀,都是我觸碰不到的依靠。
他是個人,縱使他很愛我,愛得毋庸置疑,也有他需要麵對的現實,他必須去經營的生活。我們是在掙紮嗎,還是在掙紮著學會妥協?
顯然,他已經學會了。
愛,是心裏的事情,而生活才與肉體息息相關,沒有肉體,一切都是空談。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現實就如同掛在我手背上的吊針,輕輕將我束縛,我是個病人,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陷進了一個謎,一個叫“過得好”的謎,但我走錯了路。
打完電話,他回到我身邊,我輕輕閉上眼睛,心裏並沒有多少話要和他說,他對我的好、打心眼裏對我的祝福,我感激。可感激,往往毫無意義。
他用手指輕觸我的臉龐,盡管閉眼,我想我大概能想象他眼底的笑意。時間不知道是幾點了,這點滴打得很慢很慢,據說這樣對身體好。
打完了,王昭陽並沒有親自動手給我拔針,去叫了護士,小聲問:“今天還有嗎?”
護士說沒有了,王昭陽又問了些關於治療的東西,護士說拿了報告看看,沒什麼問題的話,就是常規治療手段,做個小手術就行了,一般兩個星期就恢複了。
這些其實我都在聽,但是沒有睜眼。
護士收好東西走人,王昭陽緊緊按著我的手背,防止瘀青。
感受著他指腹傳來的力量,想著看病的時候,王昭陽對醫生說的話,他說我是他老婆。如果真的是,該多好,我甚至在假裝是,在他的懷抱裏生活,我該多麼平靜而幸福啊。
睜眼,我說:“我東西還在學校。”
他點頭:“我回去幫你拿。”
他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隨便。我總是那麼隨便,他顯然還是習慣的,簡單笑了笑:“別亂動,也別亂跑,嗯?”
他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留在床上披在被子上的外套,其實我不冷。薄薄一層,是他留給我的溫暖。
可是王昭陽,他希望我幸福,但我的幸福到底不該是他的全部,他要跟方可如複婚,給自己開一道幸福的窗,無可厚非,反正我已經拒絕他了。
就這樣吧,已經無所謂失去了。
王昭陽很快就回來了,給我帶了些吃的,順道帶回來一部分檢查報告,說他去找醫生問過,應該是吃了些不合適的東西,醫生都是有經驗的,判斷是什麼民間偏方。
他問我是什麼,我想了想,笑了。
大概就是陳飛揚他媽說的,什麼能生兒子的東西吧。看我不說,王昭陽也不問了,不能再麻煩他了,學校裏,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是不能走得太近,對他對我都不好。
天亮了,王昭陽出去打水,我打開手機,給找了我很久的陳飛揚回電話。我們一天沒分手,照顧我這事兒就該陳飛揚來辦,況且我還是讓他媽給毒成這樣的。
王昭陽回來,用毛巾給我擦手,一根一根手指細細地擦過來,總給我一種爸爸在照顧女兒的錯覺。
要擦臉的時候,我把毛巾拿過來:“我自己來。”
他沒強求。
毛巾還給他,我說:“他要來了。”
他洗毛巾的手頓了一下,轉頭看我:“我該走了,是嗎?”
我疲憊地點了點頭,他垂下眼睛,帶著盆去廁所,衝洗幹淨,重新拿回來。其實我該問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走,因為我不想讓他和陳飛揚碰麵,可是張口攆他,我不忍心。
我就這麼看著他,心裏一陣陣酸澀。終於忍不住拉了下他的手,他回頭看我,看到我一臉破碎的表情。
他問我:“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走?”
我糾結地搖了下頭,跟王昭陽交流太簡單,我的所有心思他都懂,這次他唯一不懂的,是沒想到我誤會了他要和方可如複婚這件事情。
握了握我的手,他溫厚而柔軟的掌心,和陳飛揚的觸感很不一樣。他撩開我額前的碎發,低頭淺淺親吻,看著我的眼睛:“隻要你需要,我隨時都在。”
我無聲地掉著眼淚,像個啞巴。
冒失鬼陳飛揚可算殺過來了,撥開王昭陽,他一把拉著我的手:“小嫦,小嫦,小嫦,你沒事吧?”
王昭陽在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氣無力的,就想那麼軟軟地給他照顧著;這陳飛揚一出現,我好像立馬渾身都是勁兒,恢複了戰鬥力。
看了王昭陽一眼,再看陳飛揚一眼,我沒好臉:“死不了。”然後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放進被子裏。
陳飛揚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轉頭看到王昭陽。
陳飛揚就是再遲鈍也該懂了,我和這個主任的關係非同一般,甚至他其實已經知道,王昭陽就是我曾經跟他坦白過的那個老師。
我有點擔心陳飛揚會打他。
但王昭陽很淡然,率先撇開目光,用淡淡的眼神看著我。陳飛揚似乎在這一眼對視中輸掉了,壓抑著惱怒,說了句:“謝謝你照顧我老婆。”
王昭陽似乎笑了那麼一下,眼睛還是看著我的:“不用謝。”他說。我以為這就完了,這哥們兒真心不怕死啊,補了一句:“她也是我愛的女人。”
我分明看見陳飛揚的拳頭硬起來了,他估計在忍。我看著王昭陽堅定的目光,他這是不想再藏了,我似乎在用眼神告訴他,你快跑吧,我救不了你,他卻那麼笑了一下,掃了陳飛揚一眼:“好好照顧她。”
他垂眼,拿了自己的外套,轉身離開,行雲流水,不卑不亢。
陳飛揚已經氣得什麼也幹不了了,握著拳頭看著走出門的王昭陽,我估計他這會兒正在咬牙根。
沉默良久,他轉身看我,眼睛在冒火:“是他?”
嗬,我才不怕他跟我咬牙切齒,我分明還記得自己現在在折磨陳飛揚,所以跟著淡定,我冷冷說:“你過來要是為了問清楚這個,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陳飛揚服軟,拳頭鬆開,把氣忍了。他是來照顧我的,他心裏得明白。
我又補充一句:“你要是敢動他,陳飛揚,你自己也就別想好了。”
又一陣沉默,陳飛揚坐下,用商量的口吻:“小嫦,你別這樣好不好,你都生病了,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別和那個人再說話,過去的事情我不在乎。”
我把抽屜裏的檢查報告拿出來,扔在陳飛揚麵前:“拿去,給你媽看看她是怎麼給我下毒的,這是湊巧發現了,要沒發現,沒準兒哪天就讓她給毒死了。”
陳飛揚看不懂報告,替他媽解釋:“我媽不是故意的。”
“哪天我要是夢遊,拿菜刀把你砍死了,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媽幹嗎?”
“你想我怎麼辦?”
我靠著枕頭看著天花板:“我不要你怎麼辦,你什麼也辦不了。對了,去學校給我請假,說我流產了。”
出院,回學校,陳飛揚把我扶進辦公室,我裝病號,包著兩滴眼藥水,走到小音麵前哭:“就算咱倆有些恩怨,你也不能這麼報複我呀,我跟飛揚要個孩子容易嗎?”
美術老師看我哭得太慘,過來扶著我,我就掉著眼淚看小音,一副她非得給我個交代的模樣。
小音怕我訛她:“你什麼意思啊,你流產了還賴在我頭上嗎,我幹什麼了我?”
我接著哭:“小音,你說這話也太沒良心了,我什麼也不圖,就圖你給我個態度,換了你,保了一個月的胎就這麼沒了,你心裏過得去嗎?”
小音不敢看我,撇過臉去:“誰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懷孕。”
美術老師幫著拉架,也指責小音:“你太過分了,把人家害成這樣,起碼道個歉。”轉頭扶我,“燕老師,你先坐下,這是小月子,你得好好養身體,不行請假多休息一段時間吧。”
我擺手:“我沒事兒,我就是覺得冤得慌。我婆婆還說要不要報警,我覺得大家都是同事,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
小音就惱了,刷一下站起來:“你說賴我?你問問是誰,哪隻眼睛看見我打你了,誰看見了?”
當時我們打架是沒人在場,但是學校有監控,小音居然主動提出調監控,當時我就有點傻眼了,她這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心虛啊。
後來我們確實調了監控,小音端著胳膊得意地站在旁邊,她是真的不怕。因為我們倆打架的那段監控,被刪掉了。
學校操場上,我氣得不行,這次居然沒收拾掉小音,白挨了一頓打。
我隻能對陳飛揚發火:“你愣著幹什麼,你不是說誰敢欺負我你就弄死誰嗎,你去弄死她啊。”
“小嫦……”陳飛揚想拉我,我閃開,陳飛揚一咬牙,估計真的打算去揍小音。
“滾回來!”
他愣住,我不悅地看他一眼:“打女人算個屁,你走吧。”
陳飛揚勸我:“要不你別上班了,身體剛養好。”
“滾滾滾,看見你就煩,晚上也別來給我送飯,不吃你家的東西。”說著,我朝舞蹈教室那邊走。陳飛揚愣在原地,看著我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美術老師過來看我,問:“小音收錢那事兒是你弄的吧?”
我已經騙人騙惡心了,沒有否認。美術老師說:“我猜就是你,你還不讓我開班,就是要整她的,你們倆到底什麼仇啊?”
我搖搖頭,表示我不想說。
美術老師看我這樣心疼,說:“行了,孩子沒了就沒了,養好了再懷一個就是了。隻是可惜沒弄走小音,我看見她也煩。”
美術老師說,小音是被小學部主任保下來的,處理的結果就是扣了小音的所有獎金,然後把學生家長的錢該退的退了,其他的該怎麼著還怎麼著。
我問美術老師:“這事兒沒影響到你吧?”
美術老師:“我賣顏料也就掙點毛利,無所謂。現在小音不能拿獎金了,咱們音體美組的獎金三個人分,也算補償過來了。”
“對了,十一放假以後,學校要開奧數班,說是要征用舞蹈教室和音樂教室,你怎麼辦啊?”美術老師說。
我一愣,什麼,舞蹈教室被征用了,那我以後怎麼教小朋友去?
“誰拿的主意?”我問。
美術老師壓低聲音:“主任唄,還能有誰。”
我一早就覺得主任和小音關係不錯,這下有點順了,現在我讓小音掙不成錢,她幹脆音樂教室也不霸占著了,捎帶著把我的舞蹈教室賠進去,大家都不方便掙錢。
“你那天到底怎麼回事?”美術老師打聽。
我說:“那監控肯定讓人刪了。”
“誰刪的?”美術老師說了一句,歎口氣,又說,“也別說誰刪的了,咱心裏都有數,這下好了,辦公室出了這麼個坐大腿的……唉,你不是和初中部王主任關係不錯嗎,實在不行你讓他把你弄初中部去。”
我看她一眼:“你不會覺得我和王主任也是那麼回事兒吧?再說初中部不要舞蹈老師。”
“那你這天天對著小音,你不煩我都替你嘔得慌。”
我這邊腦筋轉了轉,說:“你在辦公室的時候,幫我瞅著點小音唄,她要是出去的話,就給我打聲招呼。”
“你不會打算找人在校外打她一頓吧?”
我笑:“怎麼可能。”
打她,一點都不解氣,我非得把她趕走不可。
那邊可以打卡下班了,美術老師就先走了,我給學生下了通知,我今天要回來,得在這裏給他們開個小會,通知下明天過來學舞蹈的時間。
整小音是一碼事,教學生跳舞掙錢,是正正經經的大事,這個我還沒打算耽誤。現在舞蹈教室要被征用,我隻能先在外麵湊合教了。
等學生的時候,王昭陽過來了。
走進來,他站著問我:“好點兒了嗎?”
我點點頭。
他伸手要摸我的頭發,我急忙躲開了,剛才美術老師那麼說,顯然就是學校裏已經有我和王昭陽的傳聞了。
在我旁邊坐下,他問:“你和那個音樂老師到底怎麼回事?”
我比較無力:“你別問了,我不想說。”
王昭陽略略考慮了下,說:“你們兩個打起來的時候我正好在監控室,那段監控我備份了。”
我扭頭看他,眼神吃驚。王昭陽看我一眼:“但是你要是打算拿這個監控,去賴人家老師弄掉你孩子,我不同意。”
“為什麼?”我反應有些激烈。
王昭陽嚴厲地看我一眼,皺眉:“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我怎麼過分了?”
王昭陽的語氣加強:“那你告訴我她到底怎麼惹你了!”
不行,我張不開口跟他說。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你看看你做的是什麼事兒,你不覺得卑鄙嗎,你拿懷孕說事兒,大家都那麼擔心你,那麼向著你,你撒謊的時候自己不難受嗎?你真要這麼做就太過分了。”
是嗎,我卑鄙嗎,可是那個女人睡了我男人啊,她難道不卑鄙嗎?
我心裏在喊,可是嘴巴不能喊出來,堵得心裏那個難受啊,腦子根本就沒法好好想事兒了。我就覺得被他數落得很委屈,我想我大概已經失去理智了。
聽說內分泌失調,會讓人脾氣暴躁,不愛思考,大概我現在也是症狀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