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雲知道
回校之後,我盡量假裝若無其事。同班同學沒有跟我一起撞見我父親外遇的事,這讓我鬆了口氣。
下午在宿舍的洗手台旁洗衣服的時候,突然,站在我身側一起洗衣服的明慧開口說:“寶兒,我爸爸在我考上臨一中學之後對我說,他隻能維持這個家到大考結束。”
她的聲音淡淡的,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我早就知道他們關係不好,卻一直假裝不知道。因為,我害怕。可是,那一天,我爸爸這麼說完之後,我忽然就釋懷了,甚至跟他說沒有必要,他們可以早點兒離婚,我不介意。所以我才那麼拚命地學習,我要逃離這裏,逃離這一切。”
【1】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像隻為了過冬忙忙碌碌的小倉鼠般連軸轉。
去簡維安家參加補習,回家喝藥,回學校上課。
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出來了,跟一年級直接張貼成績榜單不同,老師們先分發試卷,講解試卷,最終才把總分成績排名通知大家。
那幾天,班上的氣氛很凝重。試卷發下來,成績幾乎死死地咬緊,差1分,差0.5分,每個人都在計算已經發下來的試卷自己的總分是多少,並悄聲問其他人的成績。
最後一科也就是物理試卷發下來時,坐在我右前方的女生抓著試卷,突然哭著跑了。
理科班女生人數特別少,我們班就隻有七名女生而已。
跟我同桌的嚴佳樂抓住我的手,說:“走,我們去找苗冕。”然後她又跟負責維持班級紀律的人說了一聲,拽著我就跑了出去。
我們三個人這個學期是一個宿舍的。二年級的宿舍跟一年級的不同,宿舍是四人間,除了我們三個之外的女生叫劉明慧。她向來埋頭學習,從來沒跟我們說過話。
苗冕衝下了樓,跑到隔壁圖書館,進了洗手間的隔間號啕大哭。
嚴佳樂拉著我小心翼翼地靠近:“苗冕,還有幾分鍾就上課了,老師這節課肯定是要講解試卷的,缺席的話……”
“你們都考得好,假惺惺地來安慰我,不過就是為了看我笑話吧!”隔間裏的苗冕氣急敗壞地說道,語帶哽咽。
我跟嚴佳樂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好。
“英語少兩分,數學1分,語文1分,化學1分,物理卻比你們少了8分!8分啊,我肯定要墊底了。”苗冕的聲音帶著些歇斯底裏的絕望,“萬一要是考不過普通班,被人趕超了,我可怎麼辦?”
我和嚴佳樂都沉默了。
臨一中學的製度就是這樣,一年級的時候隻是成績最差的擔任班幹部而已,到了二年級,重點班的學生要是考試成績不如普通班的,三次月考依舊如此,普通班的同學就會調進重點班,而重點班的同學就會被趕到普通班。
從重點班到普通班的落差,是我們重點班所有人都不想承受的。這不僅僅隻是成績,還關乎我們的自尊和驕傲。
最終,我走上前,蹲下,耐心地說道:“可是,如果你缺了這一堂課,你的疑惑沒有在這一堂課裏解決掉,事情說不定真的會像你想的那樣發生。哭是沒有用的,苗冕,我們回去吧。”
良久,隔間的門打開了,苗冕眼睛紅紅地站在我們麵前。
嚴佳樂跳上來一手挽一個,我們快速地往教室跑。
夏日的蟬鳴此起彼伏,講台上物理老師在喋喋不休地講速度公式,氣溫把他的聲音融化、放緩、拉長,逐漸變得像虛弱的蜂鳴。然而教室裏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我卻忽然開起了小差,視線從講台上轉到了窗外。
我坐在窗邊,透過濃密的梧桐枝葉,遠遠地可以看到寬闊的操場。似乎所有的學校都是這樣的格局,教學樓逼仄地擠在一起,每一間教室都小得除了課桌之外,連兩人並排走的間隙都沒有,而操場大大咧咧地占據了整個學校占地麵積的三分之一。
操場上有低年級的同學在上體育課,正排著隊繞著操場跑步。
一年前,我絕對想不到,我會坐在爭分奪秒、競爭壓力巨大的重點班裏還敢偷偷走神。那個時候,我也不敢想,有一天,我會考進重點班。
我一直覺得,我沒有天分,99%的汗水,通常會白白流掉40%,剩下59%才有回報。
但簡維安給了我這個自信,現實也給了我夢幻一般的回報。
盡管試卷發下來,我的心也在隨著差1分、差0.5分劇烈地跳動,卻能夠保持冷靜,正確地看待得失。因為我知道,就算仍存在差距,我卻一直在努力前進。
所以我不怕暫時的輸,我知道最終的贏會屬於我。
物理老師講到激動處,用黑板刷敲了一下黑板。
盡管臨一中學早就實現了現代化教學,然而教學PPT永遠隻有提綱,老師還是習慣於板書。當然,還有一部分老師是為了不養成學生依賴拷貝老師的教學PPT的習慣,才故意將重點寫在黑板上,讓大家抄筆記。
我回過神來,注意到老師已經講到了第二道應用題。這道題我的解題步驟沒有錯,但最終答案有點兒偏差,因而被扣了分。這也是物理試卷上我唯一失分的地方,連忙集中注意力,認真聽講。
又到周末,有一天半的休息時間。在宿舍收拾東西的時候,嚴佳樂忽然提議,明天一大早去爬山。
“整天都是學習學習,腦子都要被“學習”兩個字糊住了,我要去呼吸新鮮空氣,陶冶情操,放鬆心情,以最佳的狀態迎接下一周。怎麼樣,你們去嗎?”她的視線掃過我們。
出乎意料的是,劉明慧竟然率先出聲:“我要去。幾點?爬哪座山?在哪裏碰麵?”
“6點,吳仙山,森林公園北門見麵。”嚴佳樂說道,“苗冕和寶兒呢?”
“我也去。”沉吟了一下,我回答道。
吳仙山是N市有名的景點,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傳說這裏飛升了一位吳仙。又有唐代著名詩人被貶至N市,題詞其上。近現代又因為某位將軍大人被囚於此,因而聞名遐邇。它背靠N大學,西鄰小球湖,風景優美,登高遠眺,肯定讓人心曠神怡。
“我不去了。”苗冕有氣無力地說,“你們有時間放鬆心情,但是我……神經緊繃,完全放鬆不下來。”她用手指了指太陽穴,“回家還得麵對老爸老媽的嘮叨,你們祝我好運吧。”
她這番話讓輕鬆了一會兒的氣氛又凝重起來,劉明慧率先離開了宿舍,不一會兒苗冕也跟我們說了再見。
宿舍裏隻剩下我跟嚴佳樂。最近簡維安的父母常常送湯來學校,我拒絕也沒有用,隻好腆著臉接受了這份好意。而這還是第一次多放一天的假,我想告訴他們一聲,免得他們到時過來找不著我。但也許他們正在睡午睡,打電話過去沒有人接聽,我想著過會兒再打。
嚴佳樂湊過來,小聲地問我:“你還去吳仙山嗎?”
我點點頭:“去。”
她撫著胸口:“那就好,苗冕最近也真是太消沉了,我還怕你們被她影響扔下我一個人呢。隻是,明慧說她肯定去,萬一你不去,我一個人麵對明慧,到時候場麵不知道多尷尬。”她隨口抱怨了一句,“她真的是太冷漠了。”
“她隻是專注於念書。”我回道。
“是,是。那我也走了啊,明天見。”
“明天見。”
【2】
9月中旬的陽光穿透濃密的枝葉投射下來,地麵一片斑駁。6點多的山林,似有極淡的白霧環繞。滿眼的綠,偶爾跳躍的其他色彩總讓人精神振奮。
我們一行三人,沒有選擇水泥澆灌的台階,隨著人群拾階而上,而是避開人群,沿著蜿蜒的泥濘小道慢慢地往上爬。
一開始還聊一些明星八卦,然後,嚴佳樂幽幽地說了一句:“唉,我也好想上哥倫比亞大學啊,全世界排名第14位,多好啊。”
劉明慧說:“我倒是想念完大學再出去留學,比較向往去英國。”
“真好,我家可沒有那麼多錢真的送我去留學。”嚴佳樂羨慕道,“寶兒,你呢?”
“我沒想過。不過,我哥哥在英國留學。要是明慧你申請英國的學校,可以向我哥了解些情況。”我說。
劉明慧怔了一下:“好。”
嚴佳樂“嘿喲嘿喲”快步往上走了幾步,突然回頭:“明慧呢,數學成績最好,寶兒呢,物理成績最好,而我語文成績比較好。從現在開始,由我來問你們語文題目,你們答;然後明慧你問我們數學題目,我跟寶兒答;寶兒問物理問題,我跟明慧答,怎麼樣?”
我跟明慧相視看了一眼,齊聲說:“好啊。”
就這樣,我們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在9點來臨前,接近了半山腰一處休憩的涼亭。嚴佳樂遠遠地就看到了,提議我們暫時休息一會兒。我跟明慧都附議了。
等走到涼亭時,我們先是愣住了,很快就開始翻自己的包包。
涼亭四個方向中的三個都對著路口,一側是公路,可以容納一輛車行駛,而另外一側則是水泥澆灌的台階,最後那一條小道則正是我們來的方向。這麼一個要衝,當然不僅僅隻是涼亭那麼簡單,它是一家粉店。
走了這麼久,盡管身上帶了麵包、餅幹之類的零食,但還是有點兒饞。
小店的桌椅不多,都擺在路邊的平地上。我們先跟老板要了三碗米線,我和明慧要了水煮的,嚴佳樂一個人要了涼拌米線。等了一會兒就等到了座位,連忙占了位子。不一會兒,熱騰騰的米線就端上了桌。
正狼吞虎咽著,我的肩膀被用力地拍了一下,一個興奮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顧寶兒!”
一回頭,一張大大的笑臉近在咫尺,嚇得我差點兒連筷子都扔了出去。原來是米利和她男朋友。
知道我們要繼續往上爬,米利自告奮勇地要為我們帶路,說她知道一條小路,路上的風景特別好。
就這樣,我們的隊伍多了米利和她的男朋友許樂兩個人。米利跟許樂是出來約會的,畢竟學生手上零花錢有限,總不能天天逛街光看不買吧。
“有一次我跟他打電話時吵架,我一怒之下就跑出了學校。那時他們男生宿舍已經鎖門了,他急得從窗戶跳了出去,又攀爬了學校的圍牆到處找我。最後,我們兩個人就在街上走了一個晚上,實在走不動了,他就背我。”米利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許樂,語氣裏有淡淡的幸福意味。
後者很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天。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米利應該隻是需要一個傾聽對象,可是她完全沒有顧忌第一次見麵的嚴佳樂和劉明慧。她們臉上的尷尬之色濃得讓我完全沒法忽視。
“最近總感冒,明明是大熱天,許樂覺得我懶得鍛煉,硬逼著我來爬山,沒想到這麼巧遇到你。”米利又說,“對了,寶兒,你新交了男朋友沒有啊?”
頓時,我也尷尬起來。
她卻完全沒在意我回答了沒有,徑自往下說:“哎,你不知道,過年的時候,我們班聚會,我還聽到了連澈的消息呢。連澈,你還記得吧?你那時候的男朋友。聽說他現在讀的是美國男校,全校都是男生,一個女生都看不到,可鬱悶了。”說著,她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