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點滴裏有安眠成分在,一陣疲倦襲來,我也懶得去理會他們,就闔了眼假寐。很快他們說話聲變小了,腳步聲離去,門被輕輕帶上。
我嘴裏又幹又苦,閉著眼想,又自作多情了吧?睜眼醒來看到許子揚在身邊時,有那麼一瞬是心懷感激的,甚至以為昏迷前最後那個懷抱是他的,他不顧眾目睽睽抱起了我,現在想應該不是他……
可能是哪個同學吧。
昏迷了兩天,即使還覺得疲倦,卻也睡不著。倒是身體的知覺漸漸回來了,頭部的疼痛也如約而來,鑽了心地撩著我的神經。這般折騰了好一會兒,身體才終於抵不住疲倦,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當再度醒來時,我的頭部又沉又疼,睜開眼,入目的還是蒼白,鼻間是消毒水的味道,我眼珠轉了一圈,發覺不對勁了。這個房間好像不是我原來躺的病房,左手邊多了一張雙人沙發,右手邊的窗簾由暗色變成了米色,正前方也多了台電視機。如果之前我住的那個是單人病房的話,那麼這個就該屬於高級的吧,房門緊閉著。
我微微納悶,許子揚怎麼給我轉病房了?難道是為了要我配合“演出”,待遇提高了?
我口幹舌燥,看到床頭櫃上有瓶水,伸手想去拿,可一側身就牽動了頭部,痛覺神經毫不客氣地警告我別妄動,手一顫,將那瓶水給碰到了地上,發出不小的響聲。
很快,那扇緊閉的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人令我愣住了,居然是許子傑。
“別動,你要拿什麼?我來。”許子傑一個箭步就衝到了我麵前,將我按回了原位,低頭看了下,問道,“你想喝水?別喝涼的,我去倒。”他轉身兌了溫水,細心地插了吸管在內,又將我的床給搖起一些,這才將水杯遞到我麵前。
我也不客氣,“咕嘟咕嘟”連喝幾口,總算解了渴。這才開口問:“你怎麼會在這裏?”問完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事故都上新聞了,他還能不知情?
可許子傑給出的答案卻出乎我意料:“我把你從原來的病房轉移到這兒了,以後沒人會打擾你,我也不會讓子揚將你當成賺取名利的工具。”
“你將我從醫院裏帶走了?”我瞪圓了眼。
隻見他笑得張狂又得意:“沒有,他一定想不到我會隻把你從5樓轉到頂樓,就讓他去外頭找吧。”見我不說話,他收了笑認真地看著我,“軒豬,你知道我聽說你被鋼管砸破了頭有多著急嗎?你怎麼那麼傻呢,工地上有的是男人,要你一個女人去頂?”
我苦笑了下,當時情形不容考慮,完全出自本能反應,也是師兄與我關係好。這些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沉吟了片刻,對他開口:“許子傑,你還是叫我餘淺吧,那稱呼聽著別扭。那些往事畢竟已經過去多年,好多都不記得了。”
他的雙眸黯淡下來,我知道他懂了我的拒絕。確實在此種情境下,我不想讓他有任何錯覺,認為我忘不了網遊的唯一,也不想讓他以為我和他有任何可能。我莫名地感覺很累,一個許子揚就夠讓我頭疼了,再加上許子傑,我真心不想牽扯進他們兩兄弟之間。尤其是此時我隱隱聽出了許子傑對許子揚的敵意,就算不自作多情地認為是因為我的關係,但起碼要避開些。
隔了半晌,聽到許子傑放緩語氣說:“行,你既然想劃分遊戲裏的界限,那就回歸現實,我喊你淺淺總可以了吧。”我蹙了蹙眉,沒再回絕,暗暗鬆了口氣。
之後兩天裏,我從電視中看到,幾乎滿篇新聞都是報道我在工地發生意外的這次事故,從鋼管砸下後我倒在地上昏迷的照片,到後期在院的治療情況,一係列的追蹤報道,成了專題。
而兩天前我在醫院裏的失蹤更是成為了焦點,媒體聲稱已經準備要對傷者進行采訪,卻中途突然爆出我從病房離奇失蹤,紛紛揣測是人為,還是我“行事低調”不欲麵對媒體。
然而事情到此並沒有結束,就在剛才,新聞突然聲稱,有人爆料那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人為,並且有一段錄音電話作為證供,大致內容是蓄謀人撥打給工地失手的那名工人的電話詳細內容記錄,質問對方怎麼不看準了再脫手鋼管。
因為錄音不清晰,聲音辨析度很低,可是爆料的內容卻驚悚。意外與蓄謀,區別可就大了,也就是說有人在故意製造事端,引起全市轟動,那麼背後的動機是什麼?
無聲地看完整則新聞,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不是因為新聞的主角是我,而是那個所謂的證供錄音,雖然音質很模糊,可我還是聽出了那是誰在說話。因為我跟這個人十分熟悉,聽不出被處理過的聲音卻聽得出口音,他在某些字上會有特殊的鄉音。
他是師兄秦宸。
這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師兄有這麼一通電話被錄音,而且還被爆料了出來。尤其那電話內容,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師兄與建築工人串通好了要製造一個意外事故,而原本那根鋼管是對著他的頭砸下,那麼出事的就會是他。後來卻因為我的“多事”,然後換成出事的人是我。
我不懂,師兄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事實的真相一旦無法掩蓋,那麼就會被挖得越來越徹底。當我看到新聞報道說已經找到主謀,且警方參與調查時,再也躺不住了。讓守在門外的陪護去找許子傑,我要立刻見他。
我聞到了陰謀的氣息……這是一個連環計。
從事故意外發生開始,到我失蹤牽出背後的主謀,再到主謀現身,然後由知情記者在媒體大眾麵前影射此次工程內部有貓膩,在采購與建築用材上都有很大出入。
不用說,目標指向的是這個工程的負責人許子揚。
許子傑很快就來了,他進門就興衝衝地問:“淺淺,你找我?”
我沒看他,目光緊凝在電視上,這是個新聞台,時事新聞播報完後,就會輪放精彩內容。餘光裏許子傑臉上的笑淡了下去,我歎了口氣問:“這些都是你安排的嗎?”
原本還算和睦的氣氛瞬間凝滯,許子傑走近:“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問這個?”我沉默以對,他輕笑了下又問,“淺淺,你想知道什麼答案呢?要我承認這些事,還是你其實想問的是子揚現在的情況?”
我斂淡了神色抬眼,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可以選擇不回答的。”
許子傑搖搖頭俯身與我平視:“在你心裏,許子揚總是占了先,我不懂,為什麼你就不能接受我?就因為他比我早一步找到你?可他在半年前把你甩了,哪怕他現在又要你回他身邊,對你可有一分尊重?他跟丁嵐的事,是兩方家長都同意了的,為了仕途,他不可能為你舍了丁嵐,難道你能容忍他一腳踏兩船,做他背後的情人?”
黑眸帶著逼人的氣勢,這才是許子傑的本色,幾天來他極盡溫柔情意,可人的性格早已形成,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轉變的,他的天性裏有掠奪,自然會心有不甘。
他語意中透露的信息,以及最後輕蔑的話,確實刺進我心頭,讓我痛到麻木。我微微歎氣,皺了眉,淡淡開口道:“許子傑,你跟他區別不大。”
見他眸中閃過茫然的困惑,我唇角牽動淺譏:“許子揚對我如何,暫且不作定奪。可是你呢?也不見得就比他有多喜歡我,表麵的溫柔情意其實一戳就破,整件事中,我充當的不過是你對付許子揚的棋子。”
這回他的臉色有些變了,眼底的迷茫也斂去了。
“這是個一早就計劃好的陰謀吧?你想把他拉下台,暗中謀劃,精心布置每一步棋,師兄早被你收買了,所以在適當的時機暴露在眾人麵前,看似預謀策劃這起意外事故,實則是為了引出工程內部早就存在的采購與材料問題,為的是讓這個工程的負責人許子揚身敗名裂。”
許子傑買通了裏頭很多關鍵人物,尤其是采購那一塊,我記得許子揚對待這個項目尤為認真,從圖紙到采購的材料都事必躬親,可就目前爆出來的事,問題就出在了材料上。部分材料選擇了劣質的,采購價卻要高出市場價。所以,媒體方就會懷疑這相差的金額去了哪裏,老百姓也對這座天橋的牢固性產生了質疑——由劣質的材料建造出來,還有何安全性可言?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後期還會陸續有建築工人自首,聲稱偷工減料,將整件事的矛盾更加激發出來,然後通過網絡與電視媒體,徹底將許子揚推向風口浪尖。
男人一怒為紅顏這種事,現實生活裏不可能存在的,我隻是許子傑對付許子揚的又一枚棋子。論陰狠、城府、謀略,他哪樣都不輸許子揚,隻是個性卻較許子揚更張揚。
在我淡漠地細數這些心中猜測後,許子傑臉上的神色轉換幾番,目光毫不避諱,一直盯在我臉上。突然,他彎了唇,嘴角上揚了弧度:“餘淺,你很聰明,原本我是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內幕的,倒是沒想到你居然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確實我很早就有心算計他了,誰讓他在老爺子眼裏是精英呢,這次我倒要看看他能怎麼避開。”
進而話鋒一轉,他的語音變得輕柔:“女人還是笨一些才好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知道你是軒豬後,本想念著一些舊情,對你好一點的,畢竟那時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可你偏偏要選擇跟我攤牌。”
我冷笑以對,一個處處對我算計的人,還有資格說喜歡?唯一那個人物姑且不提,因是他和許子揚同玩,所以我無法分辨誰是誰,但就新區風雲的性格,可窺出許子傑真實的性情。說得動聽些是一座城池換我一人,實則是他與許子揚之間的宣戰,然後拿我做賭注。
真要談感情的話,可能也就在玩老區時,是有幾分真的。那時我們都還年少,或許許子傑還保留了幾分純真,所以會在同心小徑上通宵達旦為我打一枚求婚戒指,會說那句“最愛的女人”,其中藏著幾許真心在。
可人心會變,尤其是在成長蛻變後,往往有時候事情一通透起來,一路想到底就都恍然大悟了。悲摧的我,不過是他們名利與權欲爭鬥的犧牲品,雖然一早就認清,真相背後的現實會很殘酷,我仍會感到壓抑到窒息的難過。
但即便如此,我這個傻瓜卻還心有殘念……
然而許子傑下一句話卻令我瞬間僵硬:“餘淺,你以為藏在被窩裏的左手捏著手機錄音就能幫到他了嗎?嗬,沒用的,因為我不可能會讓你將消息傳遞出去。”
話聲一落,許子傑揚手毫無顧忌地掀開了我的被子,眸光浮著陰沉,探身用力捏住我的左手腕,指上力度下了狠勁,因為吃疼瞬間我就鬆開了手指,而藏在腰際的手機也現了形。他唇線抿緊,轉眼間手機就到了他手裏,下一秒,他用力甩開我的手。
按下一個鍵,剛才我們談話的錄音立即在空曠中回放,這回我的臉色呈現灰白。
他尖銳地冷笑一聲,一揚手就把手機狠狠地砸在了牆上,四分五裂,有碎片彈得極遠,我條件反射地伸手擋,裸露在外的手臂一陣刺痛,立即湧現一抹紅。許子傑瞟過一眼後沉沉地盯著我說:“淺淺,你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這幾天我對你不好嗎?你乖一點,做我的女人,我或許還會許你唯一,嗯?”最後的反問裏多了輕慢的語調。
我渾身一震,驚看著他。
他戲謔地笑道:“怎麼,很意外?夫君,許我唯一可否,這話是你說的吧?當時我就站在他身後看著,你注意到是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過去的嗎?因為他愣了兩秒後,就起身走開了,然後是我坐下,答你一個‘嗯’字。”
“許子傑!請你出去!”我突然就憤怒了,心底最深處的情懷,信念般的誓言,在他嘴裏成了玩笑,這讓我情何以堪?而剛才我心中起的殘念,確實是想要幫許子揚,哪怕他不愛我,我卻依然不想看著他頹敗。
但許子傑當真知道如何傷我,他赤裸裸地將事實公布在我麵前,讓我的那句“許我唯一”成為笑話,借此來顛覆許子揚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告誡我剛才的行為有多蠢。
許子傑噙著笑,冷眼看我因為怒吼而粗喘:“如你所願。”他轉過身,一腳踢開病床前的椅子,瞬間散架。是威懾,也是警告,風雲的本性彰顯無遺,他從未有過改變。
我被囚禁了。
許子傑自從那天離開後再沒有來過,牆上的電視也被切斷了外聯線路,成為了擺設。至於通信設備,更加不可能再有,我連手機殘骸都看不到。唯一與我有聯係的,就是那個每天坐在我病房外的陪護。我就像是牢籠裏的困獸,每天對著四麵蒼白的牆壁,沒有人與我說話,除去醫生換藥期間和陪護送餐外,整個房間靜到就是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
這樣的日子足足過了半月,這天午夜時分,我數著陪護進門的次數,終於是最後一次查房了,這次出去後,她會就寢在外間的單人床上。
房內燈已熄滅,我悄悄坐起身,屏息等待了好一會兒,才放輕手腳下地。然後走到窗邊,就著月光再次細讀紙條上的字:晚上擺脫陪護,偷偷走出病房來。
上麵的字跡蒼勁有力,很熟悉。這張紙條是白天醫生在為我拆線後,臨走前悄悄塞在我手心的。雖然在當時我不知道醫生為什麼會偷塞紙條給我,可女人的直覺天生就很靈,似有所感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