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為名
周日,許子揚說要去外頭吃飯,抵達目的地,是個比較幽靜的郊外農家樂飯館,客人並不多,但屋內卻很精致,紅木桌子與靠椅,帶著點古風。很清新怡人的感覺,第一印象就比較好,比起都市中的繁花似錦,我更愛這種寧靜。
菜色都是家常小炒,桌麵一片綠油油,倒顯出原生態。尤其那魚湯,鮮美滋潤,很是對了我的胃口。難得多添了碗飯,抬眼間,見許子揚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添了抹微紅:“看什麼?”他突然湊近了語聲曖昧道:“網上說,養得豐滿一些好生養,多吃點好。”
我一個拐子撞他腰邊,悶哼溢出,咬著牙恨恨道:“許子揚,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他卻鼻子裏哼氣假裝沒聽到,兀自夾菜吃飯,真令我哭笑不得。飯後我們也沒閑著,問店家租了漁竿,去農家自養的魚塘邊釣魚。
隻過得一個多小時,我就開始覺得煎熬了,不曉得為何好多人都喜歡這項靜止的娛樂活動,但在我看來就跟個傻子似的,對著風平浪靜的小河,等著不知何時會上鉤的魚。轉首看他,卻是一副老僧入定樣,眼睛微眯,專心致誌得很。
“看什麼?”之前我丟給他的那句話,他又丟了回來,隨之嘴角牽起弧度,循循善誘說,“垂釣,切忌心浮氣躁,享受的就是這個等待的過程,以及魚上鉤時的趣味。”
效仿薑太公,願者上鉤?好吧,我認命地轉回頭,再度凝神在漁竿頂端,盯著那浮標是否有沉浮,可不知是頭頂的太陽太過暖融,還是午後的瞌睡蟲找上門來,我的眼皮子開始上下打架,覺得越來越困。
一個合眼,人往前栽倒,倏然想起是在河邊,睜眼間就見河麵近在咫尺,眼看就要一頭栽在河裏了,腰上一緊,下一秒已經被勾回某人懷裏,頭頂惱怒之音傳來:“你是豬啊,釣魚還能打瞌睡的?”
我順手環住他的腰,穩住身體後,才咕噥著道:“是豬又怎麼了?”有誰規定釣魚不能打瞌睡的?箍在腰上的手很緊,我掙了掙沒掙動,就順勢躺在他懷裏閉了眼睛,堂而皇之午睡起來。他特有的味道與周圍的青草泥土氣息交混在一起,加上暖陽撲麵,情醉也迷離。
我想我是笑著醒來的,因為眯了那麼一會兒,竟然做了個美夢。
夢到我挺了個很大的肚子在街上走,他皺著眉一臉無奈地跟在身後,突然我停了下來,開始覺得腹痛,他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急急忙忙把我送到醫院,直接送進了產房,再出來時,護士的手中抱著個大胖娃兒,是個女孩,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睡眼惺忪中看到上方那張臉,唇角有著淺淺的弧度,雖然沒有夢中那般笑得開懷,卻是同樣的俊逸非凡:“醒了?”星眸婉轉而下,感覺環著我的手臂在動,轉頭一看,才知原來是有魚上鉤,還是條大魚。我坐起身來,看他氣定神閑地收線,將魚解下放在旁邊的桶內,探頭一看,裏頭居然已經有了好幾條魚。
懵懂地問:“我睡了很久?”
他邊收漁竿,邊煞有介事地說:“也不是很久,就那麼幾個小時吧,睡到口水掉下來,弄得我一身濕,還跟豬一樣打呼嚕呢。”
“我哪有?”我惱怒地瞪他,又有些心虛地去看他胸前衣襟,得來肆無忌憚的大聲嘲笑。看著在明媚陽光下,他那爽朗的笑容,我怔愣在原地,仿佛與夢境裏的他融合。
他的大手罩上我腦門,使勁揉了揉我的短發:“發什麼呆?走了。”許子揚率先一步,拎著桶往回走,我緊步跟上,莫名地回過頭看了眼那河灘,忽然覺得,其實釣魚也是個不錯的樂趣。
修養幾個月下來,傷自然是全好了,身體有見圓潤的趨勢,我知道不能再當米蟲了,網上投了好幾份簡曆,也收到了麵試通知。我比較傾向於文職類,許子揚也沒提出反對意見。
我從一個麵試地點走出門,心裏還在盤算著成功的概率,突然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停在我身旁,從內走出絕不可能會出現的人——我的父親。
我與他省城一別後,隻在過年時,大年初一打了個電話,形式般地拜了下年,平日裏從無聯絡。
“爸!”我輕喚了聲,眼帶疑惑。
父親朝我點點頭,隻道:“這裏不好停車,先上車吧。”我往裏麵看了看,坐了父親現在的妻子,她和善地跟我打招呼:“小淺,快上來坐!”我微蹙了蹙眉,還是坐了上去。
我挑了左邊靠窗的座位落座,那個女人坐在右邊,一上去她就與我搭訕:“小淺,上回你爸爸跟我提到你得了盲腸炎住院,我還埋怨他怎麼不早說的。現在身體怎麼樣?好些了嗎?”
我淡笑著應道:“好多了,這都過去三個月了,自然是無礙了。”另一層意思則是,過了三個來月,你才來噓寒問暖,是否太遲了?
女人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這次你爸正好過來辦點事,我就一道跟來了,後麵買了些補品給你,來,我拿給你看看。”她從後座提過幾個禮盒,我隻能耐著性子聽她一一介紹著。
跟她不熟,還真沒什麼能聊的,但似乎她聊興很濃,家長裏短的都道於我聽,出於禮貌,偶爾應個一兩句。等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對勁了,車子一直都在行駛中。
車窗外的景致,已經離開了市區,我不再理會身旁的女人,皺著眉頭問前麵開車的父親:“爸,這是要去哪兒?”可他卻悶聲不吭,我麵色變了變,拍前座的椅子,沉聲道,“停車,我要下車!”
無動於衷,再回看旁邊的女人,她臉上的笑也沒了,垂著視線不再看我。
拉了拉車門,已經被上鎖了,直覺去摸兜裏的手機,剛掏出就被旁邊奪了過去,女人陰鬱地瞪著我。不安的感覺充斥而來,如此情形也不用再多想,這兩人將我帶離必有目的。
隔了半刻,女人眼帶歉意道:“小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我不看她,隻沉沉盯著正前方開車的男人。不是我沒有戒心,而是從沒想過父親有一天會算計我,萬般苦澀在心頭,人心險惡,是不是說的就是這種?可是,他是我父親啊。
現在我有兩條路:一是認命跟他們走這一趟,等待一個未知的命運;二是立刻發難,撲到前麵去阻礙我父親開車,強逼他停車,但很可能三人都會出車禍。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前者,畢竟沒到玉石俱焚的地步,畢竟前頭的那位與我有著血緣關係,而且我也想知道,他們兩人要誘騙我去哪兒,又存了什麼目的。
車子速度很快,道路逐漸變得泥濘,越來越偏僻,足足開了兩個小時,在一家無人廠房前停下。四周雜草叢生,像是荒地一般。
既來之則安之,等中控鎖一解,我就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清冷的風撲麵而來,在空曠的蕭條之地令人覺得微涼。跟著他們夫妻走進那廠房,發現裏頭倒不算荒寥,居然還在運作,看見工人穿著工作裝在搬運鋼板之類。
看到我們出現,工人們自行工作,也不來理會。一路往內走,到了倉庫區域,遠遠可見圍坐了一群人在那裏,等走近時,我頓時呆如木雞。
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都暗自猜測是許子傑又起幺蛾子,可直覺又推翻了這可能,因為許子傑若真要找我,無需借用父親的關係,他有的是辦法。
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卻沒想到,等在這裏的會是他!一個我幾乎遺忘了的人……
君子好逑!
“君子哥!”我輕喚。
閑聊的人群散開,站在了君子身後,隻見他從椅子內起身,臉上是溫厚的笑容,走到跟前,揉了揉我的短發:“豬豬,怎麼把頭發給剪短了?”
我眨了眨眼,笑容依舊在他唇角,仿佛我們是敘舊的老友,仿佛昨日對妹妹般的寵溺仍在,又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隻是這敘舊請人的方式……嗬嗬,而我納悶的是,他與父親是怎麼認識的。輕聲解釋:“長頭發太久了,就想剪短了換個造型看看。”
君子環過我肩膀,邊走邊道:“走,裏麵坐。”他的身形於我而言,太過高大,我隻到他脖頸處,被他這麼輕輕環住,倒像是扣在懷中一般。
隻走了幾步,就聽身後父親驚疑不安的聲音:“吳先生,我兒子那事……”
心中一緊,我恍然大悟。
君子頓住身形,回首過去,似笑非笑道:“餘興德,豬豬與那小子都是你親生的,你可真厚此薄彼啊。”我身體顫了顫,垂了視線,定在腳邊的水泥地上。隻聽身旁男人霸氣外顯道:“不過,既然你是豬豬的父親,看在豬豬的分兒上,這次的事情就算過了,以後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那兒子來糾纏我女兒,否則——”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具有威懾力,“我會打斷他的腿。”
我猛然醒神,我怎麼忘了君子老家本就在省城,他進了那裏麵,他的老婆與女兒自當仍在省城。而寥寥幾句話裏,可聽出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與他女兒有什麼,掐指一算,確實兩個孩子的年齡差不多。
“豬豬,你沒猜錯,你那個名義上的弟弟居然想追我女兒,嗬,這不是輩分亂套了嘛!”君子噙著笑,看似調侃,目光卻極冷。早前那時我們一同玩傳奇時,就知道君子對這個女兒十分寵愛,可能對妻子沒了感情,但是為了女兒他就絕對不會離婚。
君子叫吳建楠,他身邊的小弟都喊他楠哥,我原本也跟著如此喊,後來他說我跟小雅親近,省了楠字,就叫哥吧,以後若有難處盡管找他。那時的他豪氣萬丈,謙謙溫厚真如大哥一般,可是現在卻用了這種手段,逼我父親將我帶來。
那些圍在他周圍的壯碩男人,一看就知是身手矯健之輩,混江湖的人,總脫不了那種氣息。看來,這半年的時間,君子又翻身了。
父親心虛的目光看向我這邊,立即又躲開,我笑了笑,沒有作聲。君子讓人打發他們離開,背過了身往內走了幾步,就聽父親在身後瑟縮地問:“吳先生,什麼時候能放我女兒?”
君子再度轉身,我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身旁男人散發出來的威懾力,隨即就聽到父親的妻子語帶哭音地說:“阿德,我們快走吧,還要去接兒子。小淺是吳先生的朋友,不會有事的。”“可是……”“別可是了,我們走吧……”
接著,腳步聲遠去,我心上添了寒涼。君子在旁訕笑道:“豬豬,你這父親,真不算地道。”評論算中肯,我淺笑了下,算作回應。其實,如果父親將這件事告訴我,相信我也會選擇來見君子,因為不管事情的起因是什麼,君子的目的隻有一個。
除了這種方式,他還會有別的法子找上我。可父親選擇的是欺瞞、誘騙,有句話叫無語問蒼天,就是我此時的心情吧。
連進兩扇門,一直走到最裏麵的房間,我倒吸了口涼氣,愣眼瞪著那靠在牆角被綁起來的人——陳新。雖然早有預感,還是沒有此刻的視覺衝擊來得震撼,陳新的臉上處處是傷,嘴角破裂,血絲溢出,半閉著眼睛,不知是否昏了過去。
“君子哥,你這又何必?”
難道真的要謝雅的家庭毀滅,他才甘心嗎?如果這是他對謝雅的愛,那就真的太過沉重了。
“豬豬,你是看著我和小丫走過來的,也是最了解我們的人,我與她那麼多年,難道就比不過這個人與她的這一兩年?”
側過頭,我看到從未有過的戾氣在他臉上,眼中是暗沉的風暴。如果我理智一些,該選擇明哲保身,附和他的話,可看著陳新如此淒慘,我不得不開口:“感情是不能用時間來論斷的,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小雅是付出了所有來愛你,可你不能要求她永遠都沒有希望地等在原地,她有權利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淩厲的拳風撲麵而來,我閉緊了眼,等待那痛楚,卻聽耳後一聲巨響,睜眼見君子暴戾的臉,而他的右手打在了我身後的門板上。
“幸福?你覺得她與這小子在一起就幸福了?”
“他們彼此相愛,又有了女兒,這難道不是幸福?君子哥,你能給小雅婚姻嗎?你能給她孩子嗎?她跟著你永遠都是見不得人的小三,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到最後,拚著被他揍的可能,我豁出去低吼出了聲。
此時的君子,暴戾又憤怒,脖子那邊的青筋暴露在外,完全不懷疑接下來那一拳會砸在我臉上。可我依然希望能夠喚醒他的良知,最起碼喚醒他心底裏頭對謝雅的那點疼惜。陳新被他抓來打成這樣,生死未卜,我有強烈的直覺,事情還沒完。他將我找來,不是為了看陳新的慘狀的,要達到震懾威脅效果的話,帶謝雅過來更好。
但,我失望了,君子沒有向我揮拳,暴怒的神色一點點收斂起來,到最後他又噙著笑看我:“豬豬,你用不著激我,總之我對小丫是絕不會放手的。”
我靠在門板上,喉嚨有些發澀,輕聲問:“那你打算做什麼?”
他陰沉一笑,收回了撐在門板上的拳,扭頭看向角落裏的陳新:“晚點你就知道了。”頓覺後背發涼,他噙著笑的樣子猶如凶猛的野獸,即將張開滿嘴獠牙向我撲來。
一聲輕微的響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同時轉頭,見陳新從昏沉中醒來,等他從眯縫的眼中看清我時,眼睛突地瞪大:“餘淺,你怎麼會在這裏?”轉而他怒瞪君子,“吳建楠,你抓她來幹什麼?快放了她!”
君子舉步走到他跟前,俯首輕拍他的臉,惡意嘲弄道:“自身難保,還想著別人,真是有情有義啊。”陳新臉色倏變,朝我這邊飛快地掠了一眼。
不知為什麼,我心頭跳了下,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放了她。”陳新再開口時已經冷靜了下來,“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不要牽扯不相幹的人。”君子冷哼了聲,直起身道:“相幹不相幹,要驗證了才知道。”隨即轉身向我走來,如往常般輕撫了撫我的發,“豬豬,哥今天有個事要找你幫忙,等下你配合就好。放心,哥不會傷害你的。”說完,拍了拍掌,門外幾個壯漢立即簇擁著一個穿了白大褂的人走進來。
那人手提了一個銀白色的金屬箱子,打開箱子,裏頭的物件一目了然,紗布、酒精棉花、一次性針管等,這是個醫用藥箱。那人按下一處,箱子隔層彈跳而起,原來是分上下兩層的,底層中似有一物。
我站得遠,看不太清楚。
等那人將一個透明的小袋拿出來時,我知道是什麼了。
氯胺酮,又名凱他敏,靜脈或肌肉注射,很快會讓人意識模糊,如入夢境,肌張力增加呈木僵狀,對周圍環境的改變不再敏感,痛覺也完全消失,意識和感覺分離。
那人戴上了白色手套,拿出一次性針管,接上針頭,將已經稀釋好的液體注入其內,然後朝陳新的方向走去。
我大驚失色,喊道:“君子哥,不要!”
可君子如何會聽我的,臉上帶著陰森的淺笑在旁觀,我一急想衝上去,立即就被站在旁邊的大漢給揪住,強行拽到一旁,雙手被絞在背後,按坐在椅子裏。
“君子哥,你……”
君子一個瞪眼,控住我的男人直接將我的嘴堵住,隻能眼睜睜看著白大褂走到陳新麵前,露出森冷的白牙:“很快就不痛了。”兩名壯漢上前,一邊一個按住陳新,將他的手臂壓在地上,針頭刺入,液體推進了他的靜脈。
效果來得很明顯,原本還在掙動的陳新,逐漸變得遲緩,眼神迷離。與此同時,又有人進來,居然架著攝像機等物件,在屋內開始擺弄,很快機位都擺放好,人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