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出品,自然不可能有例外,她是個很美的女人,尤其是那股氣質特別縹緲,像悠遠的山水,像柔美的畫。雖然跟許子揚這麼多年,但與她的交集十分少,早前曾聽說過她學畫畫,常年都在外麵寫生,追逐自由的空氣。
聞名不如見麵,確實她如名字般纖柔美麗,但是她的眉間有著淡淡的憂傷。
“姐,這是怎麼回事?子傑他……”許子揚急聲問。
許阡柔移轉目光看向裏頭躺著的弟弟:“他帶隊做任務,預埋的備用彈在規定時間外突然引爆,危急時刻他以身擋住,護住了學員,於是他躺在那裏了。”她的語調很輕柔,卻隱藏悲痛。
目光轉向了我,朝我輕點了下頭,又轉移到懷中的女兒身上,眼中閃過柔意:“子揚,去開個病房先安排她們母女休息吧。”許子揚沉默了下,就環著我的肩膀向一邊走,很快病房就開好了,他把我按坐在床上後,蹙著眉說:“淺淺,抱歉,讓你和女兒陪我過來,可是……”
我抬手壓住他的唇:“我明白,你再去問問醫生看,子傑是什麼情況了,我這心裏壓得難受。”了解他當時聽到子傑出事時的手足無措,如果我不在他身邊,他更壓不住驚懼的情緒。事實上我也不想他將此事瞞我,因為我和他一樣,為子傑擔憂。
沒過一會兒,他又找來個專門的看護陪著我,怕我一個人胡思亂想,安撫我說沒事。可他嘴上這麼說,眼底的驚痛卻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等他離開後,我給女兒喂好了奶,陪著她躺了會兒,還是抵不住心裏的擔憂悄悄起身。這個房間是開在重症病房不遠處的,拉開門就能看到許子揚與許阡柔並排站著的身影。
“姐,叔叔和嬸嬸那邊有通知嗎?”
“我沒敢通知,怕爸媽受不住這打擊。子揚,你不知道,當我聽到消息趕來時,看到子傑那樣當場就哭了,心裏害怕到無法形容,可是又無人訴說,隻能打電話找你。”
許子揚手環上了她的肩膀,輕聲道:“我知道,我在電話裏聽到你說時,其實……也很怕。可是姐,相信他,一定能熬過來的。”
許阡柔頭微偏,靠在他肩膀上,幽幽開口:“你說子傑出事會不會是……”
“姐,不要說!無法求證的事不要輕易說出來。”
我心中劃過異樣,他們意在指什麼?低低的哽咽聲從那處傳來,聽得我心中酸澀至極。好一會兒,才聽許阡柔沙啞著聲音說:“我們許家,犧牲得還不夠嗎?我是,子傑是,你也……何時才是頭啊?”沉重又無奈,哀愁而傷感。
我悄悄轉身,沒有去打擾他們,回到病房後,打發走了看護,就坐在床邊,凝看著女兒甜睡的小臉。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思維單一,無憂無慮該多好啊。許阡柔說,為了許家每個人都做出了犧牲,她是,子傑是,許子揚……也是。
那麼,許子揚做了什麼犧牲?這個問題,我在想,但想不透。
這夜許子揚沒有回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中間女兒醒來兩次喝奶,又咕噥著睡了過去。其實這段時間本身我的睡眠質量就很差,有個寶貝疙瘩大半夜醒來要照料,加上心裏憂著事,就更加難入眠了。
早晨梳洗過後,我把女兒放進推車裏,拿小被子蓋好就走出了門。卻見那重症病房區一片忙亂,心中大驚,連忙推著推車往那處跑,從白色的醫護人群中找到許子揚的身影,拉住他問:“發生什麼事了?”
“子傑突然反複。”他回得簡明扼要,卻聲音不穩。頓覺心被什麼扼住了一般,隻能眼睜睜看著子傑被推進了急症室,而許阡柔孱弱的肩膀在顫抖。
煎熬的等待,再推出來時,我都覺得那推床上的人,臉如白紙,還泛著青。醫生沉重地說:“不能再有反複了,這二十四小時是關鍵,你們家人在旁監護著,一有異樣立即通知我們。”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穀底,這等於是病危通知了。許阡柔一把抓住許子揚的手,顫著聲問:“子傑會不會……”他堅定開口:“不會,因為他是許子傑。”
二十四小時很短,但對焦慮地坐在重症病房外的每個人來說,卻很長。可能是靜謐的氣氛感染到了女兒,她開始號哭起來,我怕影響到他們兩姐弟的心情,連忙抱著她走遠一些安撫。抬眼間見走廊那邊走來一男一女,方向正是重症區域。
男人第一眼就給人一種極致深沉的感覺,從那眼角的紋路可看出他的年歲應該有四十來歲了,眼神無比銳利,莫名地讓人感覺森寒。女的一身軍裝,很年輕。
他們沒有注意我,直接掠過了我身旁。
“阡柔。”低沉中帶了點沙沙的嗓音,來自那個男人。我向那邊看去,許阡柔驚慌地轉過身,目光在凝聚到男人身上時,閃過無數情緒,我隻解讀出了一種:害怕。
許子揚沉斂的眸光掃射而來,盯在男人臉上,足足停頓了有五秒鍾,他才開口:“蘇執行長,你好!”因為那人背對著我,所以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從他的氣勢來看,此時是壓過許子揚的,不知道執行長這個官是有多大。
而男人開口的話卻讓我驚異,他說:“別這麼見外,叫我姐夫就好!”
他居然是許阡柔的丈夫!
注意到許阡柔在男人說到姐夫兩字時瑟縮了下,眸子立即垂下不看任何人,腦中電光閃過,恍然悟到昨晚她說的犧牲是什麼了。徒生一種莫名的悲哀,這條道路如此艱澀,表麵看似風光,背後卻是犧牲了多少人的幸福鋪就而成。無法將許阡柔這麼一個富有靈氣的人,與這些聯係在一起,可偏偏她就那麼無奈地置身其中。是否,那些她追求的自由夢想,已經生生被湮滅?
隻見軍裝姑娘走上前兩步,似乎極難開口地問:“能告訴我,他怎麼樣了嗎?”
原本垂眸的許阡柔突然抬起頭冷哼出聲:“他怎麼樣你看不到嗎?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會躺在那裏生死未卜?”姑娘往後退了一步,身體微微發顫:“我不知道的,當時是我太魯莽了。”
那個男人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卻是對許阡柔道:“阡柔,你對小敏太嚴厲了,這事怪不了她。當時的情形誰都無法預料,而子傑作為帶隊,沒有及早將可能的危險規避,屬於他的責任。”
“蘇暮年!”許阡柔怒喝出聲,她揚起手指指著玻璃窗內,“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弟弟,親弟弟!請你不要對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加以‘責任’一詞好嗎?他就是為了所謂的責任,去救你的侄女蘇敏,而他卻躺在那裏。”
“阡柔,你能不能理智一點?”
“你要我理智?要是今天是她有事,你能不能理智啊?”許阡柔怒吼著指向軍裝姑娘,雙眼怒瞪,與那男人形成了對峙。原來子傑是為了這姑娘而受傷的,從許阡柔口中得知她叫蘇敏,中年男人叫蘇暮年。
頃刻間,蘇暮年散發出來的氣場將氣氛立即帶入沉滯、壓抑,我走上前兩步,就從側麵看到他微帶沉怒的目光緊盯在許阡柔臉上。許子揚跨前一步,以護衛姿態擋在了她身前,但是沒用,他擋不住蘇暮年暗幽的眸光。
“小叔叔,你別和小嬸嬸吵了。”蘇敏在旁瑟縮著輕聲勸,她目光凝在玻璃窗內的人身上,幽幽地說,“都是我的錯,他讓我不要過去的,我想在他麵前表現,卻害得指揮官……”
那悠遠的眼神裏,有著痛楚和依戀。
紛爭沒有持續,蘇暮年接了個電話後就離開了,蘇敏不肯走,留了下來,卻隻敢遠遠站在角落裏,目光定在病房門口。
萬幸,子傑在半夜的時候醒了過來,醫生經過一番檢查,確認他已無生命危險。第一時間到他身邊去探視的,自然隻有許阡柔和許子揚,我站在窗外駐足而望,心有欣慰。垂眸間,才發現眼眶濕潤了,隻有自己知道,其實心裏也是萬般害怕。
等許子揚出來時,我拉了他到旁邊問:“子傑怎樣了?”
“剛醒過來,沒多大力氣說話,姐在那兒陪著。”
我想了想,壓低了聲音道:“能不能……讓她見見子傑?”我朝蘇敏的位置指了指,他轉眸看向她,眼中閃過若有所思:“再看吧,姐的情緒不太穩定,她不會同意讓她看子傑的。”
“可是……”還想再勸,但又知這在情理之中,許阡柔是子傑的親姐姐,她有權決定探視她弟弟的人員。我對蘇敏心生不忍是因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那年許子揚身負重傷昏迷不醒,我也是被拒門外不得其入。
個中滋味,唯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出。是焦慮害怕到無法思維,又要強忍住那心緒,隻渴盼著誰能仁慈一些,讓我見他一麵,哪怕要我再卑微都願意。
蘇敏的眼神與表情,都在寫著她對子傑用情至深。
蘇暮年後來把許阡柔帶走了,事實她已經憔悴不已,疲累到了極點,隻囑咐了許子揚幾句,就離開了。但看她依在蘇暮年旁的背影,是那般沉重和哀傷,仿佛折去了翅膀的鳥,再也無法飛翔。
蘇敏在聽到許子揚讓她進去時,睜圓了雙眼,滿目都是不敢相信。等反應過來時,鞠躬到底,沙沙地說:“謝謝。”我在旁看得鼻子發酸,轉開了視線。
與許子揚回到病房時,看護正在為女兒換尿布,我走上前接手過來,熟練地拉整尿布。他站在旁邊輕靠在牆上,目光流連在我臉上,等安撫好女兒後,我抬起頭與他的目光對上,悠遠迷離。他忽然問:“淺淺,那年……你是不是也和她一般,想要來看我,卻不得其門而入?”
我頓了頓,輕點了點頭。莫名地感動,他懂我之前要求的含義。走近到我身邊,他抱住我在耳旁輕聲說:“後來子傑曾告訴我,你為了我去山上拜佛祈求,跪盡每一個神佛,然後在下山的時候差點兒暈倒,當聽到這些時,我心撕裂般疼。”
我將身體的重量靠在他胸前,歎息著說:“都過去了。”曾經一度我十分後悔那舉動,可是後來還是無限感激神明,他們沒有真的放棄我,也沒有放棄他。
等時間差不多時,我們一同走出去,卻正好看到蘇敏滿麵都是眼淚地跑開。
一邁進病房,立即就接收到溫煦的目光,我定眸了兩秒,就覺心頭發堵。即使早已在窗外看過他,仍然禁不住難過,曾經那個囂張跋扈的傑少,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我發現自己無比懷念以前的子傑。
“若若,快給我看看一一。”
他的目光定在我懷中的寶貝上,眼中有著渴盼。我走過去坐進床邊的椅子裏,將女兒遞到他麵前,最後還是熬不過許子揚,給女兒取小名叫一一。
子傑的目光變得越加柔軟,其中透著欣羨,最後做出結論:“很漂亮,像你!”
我不由得笑了,評價很中肯,但旁邊站著的男人卻不服地分辯道:“哪裏像她?明明像我。”
“我看著像,鼻子像若若,嘴巴也像,小小的,真是可愛。”三道目光都聚集在小人兒的臉上,被他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像,但是眉眼與臉型卻是像了她父親八分。倒是被我們品頭論足的小家夥,則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愁事。
經由小一一的話題一打岔,衝散了原先傷感的氣氛。子傑也有意圍繞著一一,要我給他講講女兒出生後的趣事。這樣一來我也不好多問為什麼剛才蘇敏會哭著離開,撿了些許子揚帶孩子的糗事講,惹得他用嘲笑的眼神瞟某人。
離奇的是,許子揚居然在旁含笑不語,也不反駁,似乎很享受我與子傑分享寶寶經。
後來小一一被吵醒,開始大哭,我隻得抱了她起身回房間喂奶。等再回時,推門間聽到兄弟倆的說話聲,我頓住了腳步,聽了好一會兒。趁著子揚去問醫生情況的空閑,我走進了病房,想與子傑單獨談談。
“若若,小一一呢?睡了嗎?”
我點點頭,女兒這一覺起碼得兩三個小時,我特意關照了看護守著。斟酌了下,決定開門見山:“子傑,我剛才聽到你和子揚的談話內容了。”
他眼神縮了縮,定定地看我,默不作聲。
“子傑,你……為什麼要如此?這可是生命攸關啊?”怎麼要犧牲到如此地步呢?就在剛才,我居然聽到許子揚問他是不是早知內情,他的回答是不錯,他說如果不那麼做一次,就沒有籌碼與蘇家合作。
他們這都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如此,就算形勢所逼,也無需用如此決絕的方式呀。他與許子揚分頭行動,利用各種方式都將自己的未來賭上。“其實你可以換種方式,那蘇敏對你本身就……中意。”從之前蘇敏對他的態度來看,應該是感情陷入得不少。
“我等不了!老爺子這件事是我和子揚心頭的刺,如果不將那些人拉下馬,我們枉為許家子孫。也正是看出蘇敏對我有意,才不想以欺騙感情的方式來達到目的。若若,我與子揚一樣,不到最後,真的不想靠那種手段上位。這種時候,我無心思與誰兒女情長,既然給不了別人想要的,那就不要把她拉入深淵,換個方式效果一樣。這是我唯一能對她盡的責任。”
莫名地我為他難過,又為蘇敏覺得悲哀,不是我有意往壞了想,這些事如果讓蘇敏知道,讓她情何以堪?而且他說不要拉蘇敏進深淵,在做下這些後,還能怎麼抽身?
唉,我心中輕歎,就算不去管蘇敏的想法,他這麼做,值得嗎?
“子傑,你不覺得代價太大了嗎?”他差點兒沒命啊!如果賭輸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哪裏還能躺在這裏跟我分析這些事。雖然我沒有立場來評斷他們的對錯,可是如果為了某個目的,付出非比尋常的代價,即使有一天得償所願,那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他目光定在頭頂蒼白處,幽聲說:“若若,跟你說個故事。我從小與子揚走得近,跟我姐反而疏遠。可我們是親姐弟,割不開的血緣,那年她要背著畫板走天涯時,家裏極力反對,我看她躲在房間裏偷偷哭了一夜。
“第二天我就走到我父親麵前,向他要求走政途,唯一的要求是放我姐走,倒不是我偉大,而是我覺得身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最終都免不了那最後政治聯姻的命,為什麼不成全一個人呢?何況她是我姐。後來我姐走了,逢年過節才回來,她每次回來都會帶許多紀念品,然後有天她拉著我悄悄說愛上了一個畫家,說那人非常有才華,將來定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