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把號碼牌立即遞過來,而是將我上下掃了一遍:“大聲點!”
我隻好重複:“報告指揮官,008號蘇敏來報到。”暗道此時自己的形象應該是破滅了,頭發黏在臉上,還有之前留下的汙泥,也不指望他驚為天人。
“之前我怎麼說的?還記得嗎?”
我困惑地看他,腦中翻著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宣言。還沒等我翻找到,就聽他沉冷了聲音說:“信不信我讓你這次成績衝零?作為一名集訓成員,要牢記上級訓示的每一句話,如果你連這點都做不到,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裏?”
呃,我領悟到一個事實,他是在整我。
深吸了口氣,揚起聲線:“報告指揮官,我知道了。您說希望我在四十八小時生存訓練後,還能有如此高昂的鬥誌。”
“所以呢,給我看看你的鬥誌,大聲點!”
“報告指揮官,008號蘇敏來報到!”喊到最後那個字時,我……破音了,形象真正幻滅。可他總算將號碼牌遞了過來,接住的瞬間,手指相觸,冰與火的碰撞。
自然火的那個人是我,冰是他。為了這次碰撞,值了。
背轉過身時,我的唇角揚起了得意的笑容。
毫無懸念,我進入了培訓基地。說是基地,實則就是用簡易板房搭建圍堵起來的一個訓練場。因為要專門特訓,所以必須選一個隊長出來。
經過一番“拚殺”,我勇奪了隊長這個寶座。私底下其實我是個低調的人,但現在與平時不一樣,搶這隊長做,首先是為奪許子傑注目,其次還是為奪他注目,因為身為隊長有機會向他直接彙報相關事宜。
人與人的交集,是靠自己創造的。而確定了奮鬥目標後,自然是要一步步向那兒靠近,如此良機,我怎能輕易錯過呢?
如我所想,苦盡甘來不至於,訓練依舊嚴格且艱苦,但與許子傑的接觸確實增多了。以前有個幾秒的眼神,現在能每天都對上話,雖然大多數都是我在向他彙報,有可能最後隻得了他一個點頭。
正當我暗暗竊喜時,基地來了個女人,偏偏是找許子傑的。
自我防備意識迅速提起,偷瞄的目光將那女的如掃雷般掃了個遍。然後赤裸裸地自卑了,我跟她比起來,是不是太爺們兒了點?
晚上例行訓話時,那女的站在窗邊觀望,目光如她整個人的氣息般溫婉倦柔。許大指揮官嚴令做兩百個俯臥撐才能休息,這於我來說本是小CASS,可是今晚的月色那麼美,我特別也想溫柔一把。
剛俯身手撐地時,就聽冷硬的聲音在頭頂道:“蘇敏,如果你想多做兩百個的話,那麼盡管慢吞吞就好。”頓時一個激靈,再不作他想,老老實實地完成任務。心中哀號,離那溫柔婉約之路越來越遠了。
軍靴磕在地麵上的脆響逐漸遠去,不敢扭頭觀望,僅以耳力分辨,應是去了那特為招呼客人的房間了。而房間的裏頭,是那位美麗的姑娘。
遠來是客!我一邊做著運動,一邊在心裏告誡安慰。人那麼遠跑來,總得安排安排吧,問候問候吧。這麼一想,心裏順暢了許多,突覺兩道視線射來,不巧正定在我身上,立即猶如天來神助,打了激素般,伏地起身再伏地……兩百個俯臥撐完成時,我第一個站了起來。
然後,這晚睡得不好,原因有二。一是在那胡思亂想,二是睡前訓練的那兩百個俯臥撐用力過猛了,導致手腳酸痛。這個事實充分證明,逞一時之勇的,是匹夫;抒一時之氣的,是莽夫。我既做了匹夫,又做了莽夫,嗚呼哀哉。
這事在第二天那姑娘離開後,我就丟到腦後了,繼續我的追隨崇拜之路。
五個月後,到接收成果的時候,我咬著牙衝鋒在前,將那一個個科目當成某個人,完成一個就是超越。最終不出意外,我又挺進前十名的行列,真正走入戰鬥營。
到了戰鬥營後,心境上倒有些改變了。起初參加這個活動是為找機會與許子傑接觸,那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後來刻苦的訓練,每一次都挑戰不可能的極限,越來越把我的興致磨起來了。就算為在許子傑麵前爭那麼一口氣,我也誓要把那第一的寶座搶到手。
十個人,分成兩組,我又毋庸置疑做了其中一組的組長。可最後的衝刺卻比前麵來得更加殘酷,集訓的難度上升了好幾倍,密集式的訓練讓人透不過氣來。每高強度訓練一個月,會展開一次兩組隊員之間的PK,輸的那方會有一名成員淘汰。
我作為隊長,在排兵布陣上不容有半點差錯。否則淘汰的就會是我的組員,也可能是我。所以當其中一次任務因為我指揮不當而失利輸掉比賽,差一點就被淘汰時,我那叫一個悔啊。槍打出頭鳥就是說的這,當初真是腦袋反軸去搶這組長來做。
頓然萌生退位之念,於是我借機找上許子傑,打算與他好好“溝通”。機會是自己創造的呀,理由很充分,所以我敲響許子傑房門時,很是理直氣壯。
聽到一聲應後,推門而入,眼睛倏然一亮,純屬條件反射,隻要看到他的身影,就會如狼崽子見到獵物般,閃爍幽幽綠光。他原本似乎在整理著什麼,見進來的是我後,就起身漠然而問:“什麼事找我?”
小醞釀了下,昂起頭一本正經把來意講了出來。
他聽完後沒立即說話,隻是盯著我看了半晌才問:“你考慮清楚了?”
“報告指揮官,我考慮清楚了。”
“為什麼?給我個理由。作為組長,雖然在要求上我會對你更加嚴格,但也是最能鍛煉你能力的。除去個人自身能力,還有領導才能,這些都是一個真正的強者需具備的。你現在請求卸掉這個職務,是怕了?”
激將法?好家夥,還真對我做過研究呢,知道這招對我有用,可在來之前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深吸了口氣,揚開聲鏗鏘有力道:“報告指揮官,我不怕。但我認為一個強者更需要的是認定自己的位置,我們每一個隊員就好比矛和盾,合格的隊長是一麵最堅固的盾,不僅要能夠排兵布陣,更要學會揚長避短。我自認自己還沒做到這麼好,所以我願意化身為最尖銳的矛,來刺破敵軍的盾。”
屋內陷入沉默,我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而是直麵迎視。黑眸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快得讓我抓不住,最終他隻道:“先回去,這事我考慮下,明天宣布答案。”
“是。”轉身之際又聽他道:“還有。”我連忙又轉回來,筆直站好,以敬仰之姿看他,心道莫不是要誇獎我剛才那番言論?誇獎我吧,適當的讚美也是一種鼓勵,我絕對承受得住。
哪知,他說:“以後有事彙報趕早,不要深更半夜,知不知道會影響別人休息?”
呃,我赧然了,不乘天黑風高之夜,怎麼借機與你搭訕呢?心裏賊溜溜地這麼想,表麵卻再正經不過:“抱歉,指揮官,以後我會注意。”
等從他屋裏出來後,我抬頭看了看天,黑茫茫,夜朦朧,挺好的天氣啊。
隔日,許子傑宣布了答案,接受我的卸任,任命組內另一名隊員為隊長。我心雀躍,終於卸掉那個重擔了,以後可盡情發揮我所長了,再不用受那隊長的限製。
當我們被淘汰剩五名組員時,迎來了一次正規演練。
屆時我參加這個集訓已經十個月了,不管從曆練上還是能力上,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殘酷的成長。中間,我受到過讚美,也受到過批評,還有過質疑,但最終我以堅忍之姿站在那位置上牢牢不動。
隊長在分派任務時,我主動申請充當先鋒部隊。說過要做最鋒利的矛,那就務必要將尖端直搗敵心。但沒想到,這一次的演練會發生殘酷的意外。當強勁的身影飛撲在我身上,沉沉將我壓在身下時,耳旁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雷區誤判,仿真雷提前爆裂!那霸道的衝擊力使我渾身發疼,耳膜鼓動失聰,腦袋暈眩。可我沒忘記壓在身上護住我的人,是許子傑。奮力想要翻身,卻被他緊緊壓住:“別動!可能還會爆炸!”聽慣了他高昂冰質的嗓音,此時輕得像在呢喃,還有隱藏的喘息。我頓時急了,但用盡了全力也翻不開他,整個人如座山一般重重壓著我。
當外圍隊員趕到,將他從我身上搬開時,我艱難地撐起身去看,隻見他雙目緊閉、滿麵漆黑地趴在地上,整個背部的衣裝都成了焦灰,隱隱可見底下的血肉模糊。
在我們的四周,散落著碎片,焦黑一片。如果他沒來救我,那麼此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就是我!凝視的目光變得有些模糊,我眨了眨眼,又看清他了。
一片忙亂,我坐在原地看著他們拿擔架將他快速抬離,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失去意識的瞬間,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我蘇敏光榮就義了。
當然,那隻是純粹想想。醒來時,入眼一片蒼白,腦子有那麼幾秒是停止運作的,昏昏然不知身在何處。醒過神後,從匆匆趕來的小叔叔口中得知,許子傑被送往市級大醫院急救,而我不過是輕微腦震蕩,躺在醫療室中。
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小叔叔頷首同意帶我前去探看。抵達醫院時,小叔叔已經通過電話聯絡醫院那邊,大致了解了救治情況。我在旁削尖了耳朵,聽了大半內容,心沉到底。
所有的信息都隻有四個字:生命垂危!
而且似乎中間還出現過反複,許子傑接連兩次被推進了急診室,目前仍在昏迷中。我的心情也隻剩四個字形容:心急如焚!
衝上醫院長廊,遠可見那處急症病房前,小嬸嬸凝目在玻璃窗內。她的身旁站了個人,我沒心思去分辨旁人,隻從小嬸嬸臉上哀戚的神色判斷:他不好。
心在隱隱作痛,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為一個人心疼難過的感覺。
由著小叔叔攬我一直走到跟前,他們的目光轉過來。我沒心思關注他們之間的暗波湧動,在看清玻璃窗內躺著的人後,就再也抽離不了視線。不敢相信,那個高高在上、堅挺強大的男人,如今卻渾身插滿管子,奄奄一息躺在那裏。
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聽到自己用幹澀的嗓子問:“能告訴我,指揮官怎麼樣了嗎?”
哪知不問還好,一問小嬸嬸就用質問的口氣對我道:“他怎麼樣你看不到嗎?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會躺在那裏生死未卜?”我從上到下都如被冰水澆透般冰涼,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身體微微發顫。從出事到現在,我的思緒一直緊緊牽掛著許子傑的傷勢,根本沒意識到責任問題。
被小嬸嬸這一質問,頓然窒息,隻敢小聲回:“我不知道的,當時是我太魯莽了。”
小叔叔自小就疼我,有時候比老爹還要寵我,他安撫地拍我肩膀,卻對小嬸嬸冷了聲。兩人在醫院走廊上爭吵起來,我見到了小叔叔冷漠的一麵,也見到了小嬸嬸咄咄逼人的一麵。
在印象中,小嬸嬸從來都是優雅、高貴、美麗的代名詞,那時她與小叔叔論及婚嫁時,我跑去偷看她,心裏那叫一個羨慕啊!那種纖柔的氣度是我蘇敏這輩子都學不來的。
而如今,這個柔和的女子卻如一把尖刀般銳利,指的是我,對峙的卻是小叔叔。
最後我拽著小叔叔的衣袖,輕聲要求:“小叔叔,我們先走吧。”愧疚早已無濟於事,我隻能退守在旁默默等著贖罪。
轉身時我愣住,一個恬靜的女子懷中抱著嬰兒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我們,視線相碰那刻,我立時認出來了。她不就是那天來基地找許子傑的姑娘嗎?不怪我對她印象深刻,而是統共就這麼個假想情敵,能記不住嘛。
還有一次,半夜我睡不著出營地遛彎兒,遠遠看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草地上。出於本能地對光源靠近,我悄悄繞到旁邊,離他有好幾米遠,借著草叢匍匐下來窺望。
發現他手上拿著一部手機,目光專注地盯在上麵。以我2.0的視力眯起眼,看清手機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正是眼前的這位。目光移向她懷中的嬰孩,心上一空,那孩子不會是許子傑的吧?這……這……太驚悚了!
肩上一緊,“小敏?”小叔叔的聲音在旁提醒,我恍惚著心神移開目光,抬步而走。進入電梯,我斂去雜亂的思緒,向小叔叔提議:“咱們去找醫生了解下情況吧。”從小嬸嬸那兒想要知道點什麼,一個字:難。她情緒太激動了。
小叔叔沉目看我,眸中的幽光微微泛寒:“小敏,他的情況剛才路上的時候,你也從電話裏聽到了。你不覺得關心得有些過頭了嗎?”
“我哪有?”慌亂地避開那目光。如果小叔叔知道我對許子傑的想法,會不會直接把我給滅了?最後小叔叔隻冷冷丟了句話給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等小叔叔獨自開車離去後,我站在原地回味這句話。從認識到現在,不算短的時間,當初對他帶著點好奇還有英雄主義的崇拜,但參加這次集訓我卻一點都沒後悔。心沒有比此刻更加堅定,我喜歡他,所以想離他很近。
我悄悄待在角落裏守著,一刻都不願離開。終於等來了好消息,他醒了。
但我始終不得門而入,最後是那疑似假想情敵的姑娘,與許子傑的堂兄許子揚走到我跟前,說同意我進病房去看他,這時小嬸嬸已經離開。從之前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得知,她叫餘淺,她抱著的孩子是身旁這個男人的,他們是一對。
在解除了情敵警報後,我對他們感激涕零。
走進病房的那一刻,雙腳是顫抖的。抬眼間就與許子傑的視線對上,幽深晦暗不見底,心漏跳了一拍,硬著頭皮走過去,剛要開口就被他冷聲嗬斥:“你來幹什麼?”
他的嗓音因為氣虛而少了以往的堅硬,可語氣卻很冷,目光也很冷,仿佛看待陌生人。我覺得自己又有些了,一麵對他,氣勢上就弱了。冷硬的目光將我淩遲了個遍後,他緩緩道:“蘇敏,你的集訓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