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步入了漫長的修複期。在家裏連著宅了一個禮拜沒出門,老爹看不過去了,板著臉踢開我的房門。屆時我正抱著本言情小說,哭得稀裏嘩啦,鼻涕眼淚縱流。
老爹語氣不穩地問:“小敏,你沒事吧?”
我朝他揮揮手,無所謂地道:“我能有什麼事啊。老爹你看,這是寧一給我找的小說,可好看了,看得正樂呢。”寧一是我自小到大的閨密。
“看得樂那你幹嗎哭啊?”
我抬手抹了把淚,伸到他麵前,糾正:“這不叫哭,這叫喜極而泣!”隨後老爹拿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我!一聲長歎,我的世界太孤獨啊,沒人懂我!
老爹憂慮地轉身,走到門邊時,對我下達了指示:“明天你給我回隊裏去。”
門沒掩上,他的身影在門框背後消失了。我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一點一點剝離,隨意往後一躺,心想回就回吧。這麼荒廢度日也不是個事,並非寧一找的小說不好看,而是我居然看著搞笑的橋段還能感覺出荒涼來。
我是真的栽了,栽的還不是小溝,是沒有底的黃河。在被那人那麼狠心地說討厭後,還真厚不起臉皮再去找他,那個婚事不用說也泡湯了。
回到原來的崗位,獵鷹行動的集訓,最終還是沒有走完。因為每天都安排了訓練科目,分散了心神。加上同僚戰友們在一起打打鬧鬧的,沒空餘的思緒胡思亂想。除了夜深人靜時,閉上眼睡不著,腦中想的都是那個人影。
好多個日夜反轉下來,原本滿載的愁怨煙消雲散,隻剩純淨的思念。
強大的自愈係統,自動過濾掉他那句討厭我的話,且當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還留了個疤。等改天有機會了,我就咬回去。思想境界有了質的飛躍後,我蘇敏又滿血複活了。
正當我計量著該如何打破僵局時,領導找我來了,不為啥,找我煽情去。集訓小夥伴袁珺,在沒了我這個強有力的競爭者後,毫無懸念地在獵鷹行動裏拔得頭籌。
然後組織搞頒獎儀式,要在通報出最後成績前,給前三甲的小夥伴們煽情一把。在那之前征求過她們的意見,問她們最想與誰分享這勝利的成果。袁珺同誌,忒不厚道地點了我的名,然後我就成了悲摧的後援,還得做地下工作者,悄悄溜進那會場,等主持人把話鋒帶到我時,才能出麵。
我等啊等,站在舞台後麵吹了老半天的西北風,吹得我都開始憂傷了。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這袁珺姑娘分明就是刺激我來的呀,勾動我好不容易平複的傷感情懷了。
要沒那意外,就沒後麵許子傑與我的決裂,沒準我此刻還能捧著第一名的成績,站在高台上受萬眾矚目,最主要的可能是還能得到他的褒獎,這是件多美的事啊!可結果呢?隻映襯了我的悲摧……
當主持人念到我名字時,有意對著話筒輕咳了兩聲,佯裝深沉。隨後我才氣定神閑、慢慢吞吞從後台走出,緩步而上。這一過程中,台上的袁珺姑娘,淚如滔滔江水,還沒等我跨到台上站穩,她就以瓊瑤式擁抱撞進我懷裏,差點沒把我從台上給撞摔下去!
不知道的還當我是這孩子的親媽,呃,不對,是親姐呢。至於哭成這樣嗎?我甚為不理解。
正了正音,拍了她兩下肩膀,打算輕聲勸哄時,目光就那麼隨意一瞥,定住了。
那……那……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位置,腰板挺得筆直,麵目俊朗如畫的,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嗎!他也來了?我此時的情緒用四個字形容:驚喜交加!這還真是天賜良緣啊。
原本我還有那麼點不待見這個頒獎儀式,有那麼點不甘心的小肚雞腸,現在完全沒有芥蒂了。該來!來對了!哈哈!“蘇敏?你樂啥?”耳旁傳來袁珺還帶著哭音的疑問。
呃,我囧了。忘記這是在台上了,忘記此時的場景是要與袁珺煽情,我的表情僵硬到扭曲,然後硬是把揚起的唇角下垂,做出感慨萬千狀與袁珺姑娘抱在一起,馬後炮地彌補我剛才的情緒“錯亂”。
可我的目光卻抽離不開啊,尤其是我發覺他也在看我,我敢發誓,他嘴角抽動了下。嘲笑我剛才的出糗?好吧,能博他一笑,也值了。
接下來,主持人適度調節氣氛,愣是要把煽情戲碼演繹到最高潮,讓我說什麼鼓舞袁珺姑娘的話,這之前台本上沒寫啊。台底下第一排坐著的人,我粗略看過一遍那肩膀上的條條杠杠,都是領導,就是臨場素養再高,也有怯場的時候。
尤其是,那烏溜溜的黑眼睛,也堪堪盯著我。
硬擠話出來的結果就是,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還找不著調。實在無奈,我隻好講了一個從簡寧一那兒聽來的段子調節僵硬的氣氛,聽得底下笑得前俯後仰。原本感傷又煽情的戲,頓時變得滑稽好笑。
回頭一望,袁珺姑娘那梨花帶雨的小臉,滿是驚愣地看著我。這姑娘,就是沒見過世麵,不知道我這是臨場機變嗎?
主持人從風化中回過神,激情澎湃的情緒破滅不少,搶過話頭後再不敢讓我發言了,隨意糊弄了兩句就把我調度下了台。此舉正合我意,反正在台上也無我發揮之地。
後頭也沒我什麼事了,原本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既然許子傑也在,那就是九匹馬來拉我也拉不走。仔細一算,將近有一個月沒見他了,他身上的傷全好了?剛看他的臉色不是太紅潤,氣色也不如集訓時,肯定是還沒好。
這領導也真是的,不就是個頒獎儀式嗎,又沒有像我這樣祖國花朵般的精英在,需要把身負重傷的他給請來,一點都不體諒他,怎麼著也算是因公受傷吧。
我瞅了個空,從外圈繞到了台前的左下方,找了個極佳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側麵。就是隔得有點遠,看不太清他臉上的神色,不過也可聊以慰藉我的思念啦。
台上在說什麼,我是沒心思去聽了,直到“許子傑”三個字鑽入耳朵,以為是聽錯了,朝台上看了看,就見袁珺姑娘特傲嬌地獨自站在台上,而一直受我注目禮的許子傑也緩緩起身走上了台。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不知怎的,心裏酸溜溜的。
過了一會兒,我明白酸意從哪來了,因為那袁珺姑娘的小眼神,烏溜烏溜,撲閃撲閃,放著強光盯在他臉上呢。好你個袁珺,原來一直肖想他呢,指不準今天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喊我過來也不為煽情,而是為了向我宣戰!什麼?她丫還敢在大庭廣眾下要求許子傑給個擁抱!還真抱上了!
這……這……真是豈有此理!
我在旁邊看得咬牙切齒,嘔到吐血,憤怒的小火焰逐層燃燒。
這股火焰一直燒到儀式結束時,許子傑從身後叫住我,有那麼一瞬心中劃過慌亂。其實我也不是沒心沒肺到癡傻,一個月前醫院那事實在難堪,剛才驟見他那叫一個驚喜,愣是沒緩過神來,可真到了私下裏短兵相見,卻是尷尬的。
他朝旁指了指道:“去那邊走走?”聽著像是邀請,卻是命令式的肯定句。我輕應了聲,耷拉著腦袋跟在他身後,又忍不住偷偷盯他的後腦勺,心有狐疑。他會主動找上我,委實令人意外。原本還愁著要如何化開冰層,這下倒省去我動腦筋了。
等走到僻靜處時,前頭的身影忽然止步,我一時沒察,差點一頭撞上去,險險刹住車,離他隻剩一寸的距離,鼻間都是獨屬於他的清冽氣息。頓時麵上一紅,連忙退後一步,轉而又覺得自己犯,這麼好的機會,居然不好好把握,這時候嬌羞個什麼呀。
還是他打破了沉默,直入主題:“上回在醫院,我對你批評得過重了。”
我驚愕,他這是……在跟我道歉嗎?還沒等我將受寵若驚的情緒醞釀起,下一句話又一掌把氣焰拍滅了。
“可是我對你的臨場應變能力,以及格鬥技巧,確實很失望。集訓期間教導了你將近十個月,你是把我教的全都忘了。”
我沉默著垂下眸,做聆聽狀。
“還有,原本今天站在領獎台上接受嘉獎殊榮的有可能是你,而你卻自動放棄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集訓機會。當初我就對你說過,戰場上的逃避,是最不負責任的。這也是我對你失望至極的一點。現在,你有何話要向我說?”
我……無話可說。他這番話,我總結了下,就是表達兩個字:失望。
可是他今天還特為深明大義,表情也沒原來那麼嚴肅,用一種寬慰的口吻道:“不用怕我,盡管講出你的觀點來,反正集訓到今天為止已經正式結束,我已不再是你的指揮官。”
這話怎麼聽得讓我瘮得慌,像是跟我訣別似的,加上之前他疑似對我的道歉,腦子翻轉了一圈,頓生某種念頭,腿不由得一軟,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問:“你是不是傷勢惡化了,還是查出了什麼毛病?”
他蹙起好看的眉,不解地看著我:“你在說什麼呢?”
“你跟我又是道歉,又是和顏悅色的,不是因為傷情惡化或者身染不治之症嗎?”
嘎嘣!我驚悚地聽到他咬牙了,盯著我的眼神透著危險的寒光,呃,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蘇敏!你是有多想咒我死呢?”
手上一痛,原本是我在焦急之下抓著他的手,現在反被他扣住,而且扣得極緊。再察言觀色一番,他似乎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整張臉都沉下來了。
“就這麼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分辯的聲音如蚊,聽起來更像在狡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果然他眉毛一掀,寒著臉道:“不習慣和顏悅色是吧,行,就你這次集訓未完成以及之前那件事,寫一份不少於五千字的檢討書交給我。”
話聲落,他擲開我的手大步離去。那步伐比起剛才的輕慢,要重上好幾分,我將同情的目光落向被他踐踏的草地。看他如此淩厲矯健的氣勢,應是與我那不好的預感相去甚遠,這我就放心了。
回到營隊後,我就衝勁十足地找來了筆和紙,準備大幹一番。說要寫五千字,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我打算寫上一萬字。可是雄心壯誌是好的,實踐起來卻是困難的。在我將前前後後整理過的思緒化為文字後,仔細一點,不過才兩千字,中間還寫了好些廢話,離五千字可謂漫漫長路,遠矣。
重整旗鼓,繼續努力!東拚西湊了半天,再一數,隻有三千字。我有去撞牆的衝動!
本就不是那文學的料子,當初在校時,一碰到寫作文就頭疼。摳了三千字,還有兩千字去哪摳?如此我已不做一萬字的考慮了,那目標實在太遙遠。正在我百爪撓心之際,忽然心生一個大膽的念頭。既然五千字的檢討書我鐵定達標不了,還差那兩千字,何不用來抒發抒發我對他的情懷?
我是個喜歡將理論付諸行動的人,這麼一想後也就立即做了,等我奮筆疾書寫完時,從頭數一遍,居然六千字了,可見我對他的情懷是有多深刻。還是寫這個才思敏捷,得心應手,一點都沒湊字數的嫌疑。拎起紙張,滿意地吹了吹,成就感十足。
可是,問題來了,我該怎麼交給他?
這個問題等到早練時還沒想到辦法解決,而那檢討書就折放在我兜裏,炙熱得很。因為檢討書裏頭摻了“水分”,時間拖得越久,我就越加心虛。到了中午的時候甚至想,要是交不上去就不交了吧。
下午訓練時,我被點名去辦公室,說有領導找。跨進門檻就見許子傑赫然坐在裏麵,正與領導說著什麼,發現我抵達後,兩人停止了交談向我看來。
在我嚴肅行過軍禮後,領導的那張撲克臉難能可貴地朝我露出了笑臉:“蘇敏,許指揮官你應該不陌生,不用我介紹了。根據你參加集訓時的優良表現,許指揮官特意過來向我點名要你作為特訓隊的一員,這是極大的殊榮,以後你要好好表現,可不能丟我們營的臉。”
狂喜不足以表達我的情緒,竊喜比較適合我。踏出領導辦公室門,剛準備來個奔放的笑容,就聽身後傳來嚴肅的聲音:“回宿舍去整理東西,馬上就走。”
這麼趕?我立即小跑而走,其實也沒啥要整理的呀,就是一些個人生活用品,前後十分鍾,箱子一蓋,拎包即走了。走出宿舍門,見那筆挺的身影背對著這邊,聽到我的動靜後,他轉過頭來,幽深的雙眸如一本我永遠讀不懂的書,豐富而致遠。
有那麼一瞬間,我跌進了那潭汪海不能自拔,因為那裏麵有疑似的溫柔,卻被他一句話給擊醒:“檢討書呢?怎麼不交上來?”
美麗的幻影霎時破滅,果然是我多想了,直覺去捂住兜,臨到跟前,我又了。
動作太明顯,導致灼熱的目光射向了我兜的位置。他說:“寫好了就拿出來。”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把心一狠,死就死吧,伸兜裏抓了那紙片遞過去,等我目光觸及時,發現自個兒又悲摧了……
原本被我折疊得好好的三張紙,結果因為今天早晨的多次匍匐訓練,被摧殘了不知道多少遍。如今遞在他眼前的信紙,皺巴巴如廁紙般狼狽。我不敢去看他的臉色了,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地亂瞟,在他抬手接過我的檢討書的瞬間,我看到他的嘴角又抽了。
翻手間,信紙被塞進了他兜裏,長舒了一口氣,慶幸他沒當著我的麵翻閱,要不然真沒臉杵他跟前。見他目光落在我手裏拉著的小行李箱上,我立即擺手道:“不用麻煩,我自己拿就好。”
他點點頭,轉過身時丟了一句:“本就沒有要幫你拿,自力更生才會豐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