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對你疼愛有加,但受崗位限製,沒法長時間逗留在家中,時常會有任務下達下來,一執行就是幾個月。那時你還小,大哥總是打電話來吩咐,讓我多多在家幫襯著點,你們母女缺個啥也好有照應。所以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按時下班,實在推不過去的應酬,也會等應酬完了趕回來。我守的是對大哥的承諾,盡的是對家的責任。”
“卻沒想你媽媽會因此而感情變了質,當她把這本夾著大學時照片的書給我時,我看出了她眼底的情意。那天,我落荒而逃了,隨後接連很多天沒敢回來,嚐試提醒大哥經常回來看看你們。她不是不愛大哥,隻是經久累月的分離,讓她產生了錯覺,以為回到了我們當初的大學時代。”
“那時候,如果我能多留意她一分,那麼之後的慘劇就不會釀成。可我一心隻念著大哥那邊,忽略了事情的本質。直到她第一次傷害你時,我才發現她的精神狀況出現了問題。是長期的壓抑,自相矛盾,以及過去與現在重疊產生了幻覺。她的潛意識裏竟將你當成了我的孩子,然後麵對大哥時覺得深深愧疚,所以一次次想要拋開你。”
“直到那天,大哥悲慟不已地抱著她的屍體痛哭,我在旁看著悔恨萬分,也才明了大哥是那麼的愛她。人已逝,隻能追憶。活著的人還得活著,我將整件事的起末原原本本告訴了大哥。他先是給了我一拳,指著我鼻子大罵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他?如果他早一點知道,可能就……他沒有再說下去,眼底是深濃的悲慟,我明白那意思,如果早一點說出來,可能就不會有悲劇了。”
“最終他還是原諒了我,神色嚴肅地向我下令:你以生命起誓,向我保證,會護小敏一生一世!我知道他是在給我機會贖罪,同樣地,他也想贖罪,那個誓言我喊得很大聲。至此我和大哥對你就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但凡你有所求,我們必將為你達成所願。看著你從那一丁點兒起,慢慢長大,你承載了我和大哥所有的希望與愧疚。”
講到這裏,小叔叔才轉首過來看著我,幽聲問:“小敏,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你還覺得我與你媽媽有那苟且之情嗎?還認為我對你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嗎?”
驀然搖頭,我從未如此想過,即便是許阡柔歇斯底裏般嘶吼出那些所謂的“內幕”,我依舊不曾如此想,所以震驚之後隻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雖然我的破腦袋瓜子與智商基本無關,可麵前這個男人,是我從小一直依戀崇拜的。他溫暖的懷抱,細心的嗬護,甚至比老爹陪伴我的時間都多,等同於我的另一個父親。
小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隻說了句“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就走出了書房的門。他邁動的步子異常沉重,直到這時,我才猛然發現,他竟也老了。
不過才四十多歲,年華歲月在他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可是那沉黯的背影卻透著說不出的滄桑。蘇家的這個擔子不僅落在老爹身上,還有他的身上,為了這個家,他背負了很多,包括長年累月的愧疚,以及對我照料一生的誓言。
攤開掌心,看著血液在皮層下的色澤,嘴裏喃念倆字:血緣。
血緣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吧,流不流同樣的血液又怎樣呢?即使我和他沒有血緣關係,也有這二十多年的感情在,不會因為沒有血緣關係就統統抹去,那根本就是抹不去的痕跡。
想把這些想法告訴小叔叔,四下找了找不見其人,臥室的門開著,也沒發現他。走下樓往屋後尋去,後麵的空地上,小叔叔讓人建造了一個玻璃寫生屋,是專門給許阡柔準備的。
還沒靠近,就隱約聽到爭吵聲再次傳來,依然是他們夫妻。
我停住腳步,因為是全玻璃的小屋,站在我這位置能夠清晰地看到裏麵對站著的兩人,裏麵的說話聲也徐徐傳來。
“蘇暮年,你說你愛我,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將我困在這個牢籠裏,折斷我的翅膀,然後還要每天看著你對昔日戀人的女兒嗬護備至,你這是在逼瘋我!”
“阡柔,你能不能理智一點,不要這麼蠻不講理。大哥走了,小敏這時候除了依靠我還能靠誰?你弟弟許子傑?”
“子傑怎麼了?他對你的寶貝侄女可曾虧待過?即使他不愛她,還不是與她結婚了,而且婚後可曾對她有過一分的不好?”
“好?你是沒有看出小敏臉上的笑有多牽強多苦澀?還是沒看出她隱在笑容背後的難過?在沒有嫁給你弟弟前,她每天都活得沒心沒肺,嫁給他後,憂慮、煩惱、眼淚,一個個接踵而來,為什麼餘淺一回來,她就獨自回了H市?為什麼明明她和許子傑一同前去C市參加你堂弟的婚禮,最後她獨自回來了?阡柔,有些事我不去追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要我說得再明白些嗎?”
許阡柔的臉色變了變,轉而又變成滿滿的嘲諷:“嗬,看吧,還說你對她不在意,她的快樂、她的難過,你都了如指掌,你整個心思都在圍著她轉,你根本就沒忘記席雲舒!當年你在我身上尋找她的影子,不過是因為我長了一雙與她相似的眼。如今你又在蘇敏的身上尋找她的痕跡,因為她是她的女兒,蘇暮年,你當真是癡情!可如此癡情,為何要來招惹我,又為何不在最初的時候直接就與她在一起?要到後來悔恨終生!”
我心中一驚,仔細去看許阡柔的眼睛,竟真的找到了照片上媽媽的輪廓,這……
“這不過是巧合!”男人怒吼出聲,他的整個背脊線條冷硬,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都能感受到小叔叔的憤怒。他對許阡柔說:“十年,我們從認識至今,已經十年了,你以為如果不是你許阡柔,我會點下那個頭救你父親?我會不惜一切幫你們許家?你當許家的那個劫真那麼容易度過?將餘淺藏起來,是為斬除他們兩兄弟的後顧之憂,安排各種事宜精心布置,為讓你們許家能順利過這個坎,你知道背後我做了多少事?可你們一個個認定蘇家虧待了你們,蘇家在逼迫你們,你是,許子傑也是!與你結婚後,我竭盡所能將包容、關懷都給你,你還給我的是什麼?猜忌,還有不信任!我做得還不多嗎?為什麼你就不能信我愛你?”
我看著小叔叔那沉重的背影,不由得眼眶酸澀,十年情愛,隻為眼前的女人。
這夜,我悄悄地離開了。
原本覺得,我與他有沒有血緣關係都沒有關係,認定了他是我的親人,我的小叔叔,那麼就此賴定他,依靠他一輩子,等他年老走不動了,把他當成父親一般孝順。可是不行,我的存在嚴重擾亂了他的生活,尤其是許阡柔對我極其在意,除去我“虧待”了她弟弟許子傑外,媽媽就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而小叔叔這人,是個極重情又守承諾的人。當年他就對著老爹發下重誓,老爹又在臨終前將我托付於他,哪怕此刻與許阡柔決裂,他也會誓將諾言進行到底。他將我當成他的責任!
可是,小叔叔,我從來都不想成為你的包袱,也不要你因為責任而與愛人分崩離析。
這個家,我不能再住下去。離開,才能成全小叔叔蹉跎了十年的愛情;離開,才能讓許阡柔放下心結,正視自己的感情。
夜色淒茫,頭頂的夜空熙熙攘攘隻有幾顆星在閃耀著,月亮更是被雲層遮了半邊臉,似隱非隱的。迷茫地站在路口,看這座城在夜晚時分的浮光、流嵐、繁華、迷亂。
腳像是有自主意識般,走過一條條街道,轉了一個又一個彎,回到了那個我和子傑共建的家的樓底下。至少,此刻,這裏還能算是我的家。
仰頭數了數窗戶,找到那扇窗,暗沉的燈光依然亮著,他還沒睡嗎?不知道他的腿好些了沒?盡管每天噩夢連連,可心思不受控製地還會想他,尤其白天一次次聽到許阡柔提及他,我就忍不住心底的焦慮,想要來看看。
可是到了這裏,又停下了,隻做仰視的動作,像以往每一次對他注目般,虔誠的。
曾在C市回來的途中,想著再也不要那麼義無反顧地想他了,可是思念這東西哪裏由得了人,它總是不經意地鑽入了腦子裏。如此幽靜的夜晚,沒有人比我更知道,思念入骨,滿滿都是他的身影在腦中盤旋。
口袋裏就有家門的鑰匙,我隻要邁步上樓,打開門,就能看到他了。但是我沒有動,隻是眯著眼,著迷般看著那迷離昏黃的燈光,想著他在裏麵幹什麼?是坐在沙發上還是已經躺下?會不會腿疼得厲害,無法安眠?
心中無數個臆想都敵不過突然出現在窗口的身影,心漏跳半拍,身體比腦子先有了反應,一個閃身,掩身在牆角的暗處。然後癡迷地盯著那個頎長的身影,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隻是眨眼的瞬間,他就消失不見了。
秋夜的寒,絲絲入骨,他站在那高處,風要比樓下來得更猛烈。靈光乍現間,想起一句詩: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霄。此刻的子傑,盈立窗前,是在思著誰,想著誰?一聲輕歎從口中溢出,這個傻子,比我還傻,明明心愛的姑娘都已嫁作他人婦,他卻依然這般孤寂地守望著。
不知站了多久,陽台上那個孤消的身影終於走進了屋,很快燈光就滅了。我從陰影中走出來,頓覺腿腳酸麻,是僵直著站得太久的原因。左右看了看,找了個暗處席地而坐,四肢鬆散開,背靠在身後的牆麵上。涼意滲透進衣服,鑽進皮膚,鑽進血液,最終抵達心間。
拉了拉衣領,將臉縮在下麵,暖意回籠了。腦中胡亂轉著,回憶起了我和他的許多甜蜜過往。比如那第一封檢討書,比如海島上兩個月的特訓,比如他為我私開小灶獨授格鬥技巧,比如……沒有了,本想把小白也算進去,但還是算了,到底不是我的。
前些日子,在網上論壇溜達,曾看到這麼一段話:去愛一個良人吧,他願意陪你從唐詩讀到宋詞,從戲劇唱到歌曲,從拉薩走到三亞;他眼裏會盛著你醉人的發絲和淡淡的癡笑,他會和你談韓劇、美劇,他也能講愛恨情仇、風花雪月,他會攬你到懷裏不見顫抖,他會真的等從人間到桃源……
那個意境好美,好令人向往,常常在夢中與周公宣誓,我的子傑就是那個良人。但現實與夢的差距就是,夢中他是我的良人,現實他與我是兩人。
一晃眼,竟是天光發白了。左右看了看,對公寓附近的治安表示肯定,居然我一個單身姑娘獨坐了一夜,也沒個小蟊賊或者小流氓找上門。不是自身太沒魅力,就是物管同誌們太敬業,我自然不願承認是前者。
倒是有點期盼來個蟊賊,然後正好借著無聊的工夫把心中鬱結悉數發泄出來。如果來的人多了,我搞不定,震吼一聲,沒準就能驚動了樓上的人,也償了我見他一麵的心願。
可終究這些隻成了心中的YY,天亮了,回憶結束。
我也該走了。
再次仰頭看向那扇窗戶,心中默默而言:子傑,再見了,我的良人……
說不清楚愛你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原因,又或者為什麼會如此愛你。我其實,隻是想有一個家,回去的時候你都在,隻是想如果不能在一起,以後的路該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