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就帶我們上去吧。今天是我們的結婚周年日,就想過得有意義點,想站在山頂上看看大雪紛飛的景色,一定很美。”那是一對中年夫妻,向我請求的是妻子,眼中帶著希冀。看著這雙眼睛,我沒法拒絕,衝他們微微一笑,揚高聲音喊:“那走吧,大夥注意點腳下,向山頂出發!”
待爬上最高處時,人群爆出了歡呼,像是打贏了一場仗似的。事實證明,不虛此行,站在山頂眺望,幾乎能將整座吳市覽在眼底,而大雪紛飛的景致,要比想象中更美。
遊客們紛紛拍照留念,我被拉在他們中間,比著勝利的手勢。自當這個導遊到今天,還是第一次如此與遊客們融入,彼此間就像是共患難後有了友情。
差不多就得安排人下山了,揚高聲音說去那邊索道處看看。索道是在山頂的後方,可謂此山的又一處風景,走得較快,一不小心與迎麵而來的男人撞了下,忙連聲道歉。
那人罵了句“走路不長眼”就走開了,我聳聳肩,大過年的怎麼火氣這麼大。走到索道工作處,工作人員居然說因為天氣原因,索道關閉了。那我們這群人下山,還得原路返回?想跟工作人員說說情,可他們態度堅決,稱此天氣開索道車比較危險,容易出事故。
如此我無可奈何,隻能垂頭喪氣往回走,遠遠看到剛撞人又罵人的男人往這邊走來,隨意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麼,頓足,又仔細將他五官與身材觀察了下,眼睛不由得睜大!在小區門口,貼著一張公告,上麵有個通緝犯的頭像,與眼前這人長得十分相像,不,應該說,就是那人。
直覺摸手機,繞遠了些走到旁處,視線範圍內能看到那犯罪分子。想也沒想就撥通了子傑的號碼,那頭剛傳出他的聲音,我就立即壓低聲音道:“喂,子傑,你聽我說。我帶隊在山頂上,發現了一名正在通緝的凶徒,他可能有槍,這時候我該如何做?”
那頭沉默了足足有五秒,才開口:“敏敏,你聽著,現在你若無其事地帶著你的團隊下山,然後到了山腳下你再報警。千萬不要馬上報警,聽到了嗎?一切以你自身安全為前提,不要逞強,我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
“可是,這個人被通緝了很久了,就這麼放過嗎?”
“蘇敏!”沉怒聲起,話語中透著焦急,“這是命令!我以指揮官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帶人撤離,越快越好!聽到了沒?”
“聽到。”我撇撇嘴,要不要這麼凶的?還指揮官呢,他早就不是了。不過從他焦急的語氣可看出,他是在關心我,怕我出事,心裏漾過暖意。正打算說點什麼收線,抬眼間忽見那男人與我帶隊的遊客起了矛盾在爭吵著什麼,一看這架勢不對勁。
二話不說,把手機塞進口袋就往那處跑,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尖叫聲、驚呼聲,還有槍聲!響徹山頭。那個男人持槍擊倒一名遊客後就夾持了一個女人,不巧正是之前要求上山的那對夫妻中的妻子。她滿臉驚恐,瞪圓了眼,腦門上被頂了一管黑洞洞的槍。
槍聲把大夥給嚇到了,沒人敢往前一步,除了那女人的丈夫。
悲劇就在那一瞬間發生,他因擔憂妻子吼著衝上去,凶徒毫不猶豫就開了一槍,一聲慘呼人倒在了地上,胸口血如泉湧般冒出。在電光石火間,地上躺倒了兩人,事情突然到我都沒來得及製止,均已發生。
我趕到跟前時,隻看到被挾持著的女人雙眼凸瞪,直愣愣地盯著地麵上已經不動了的丈夫,本還尖叫呼喊的,頓時失了聲。
我掃了眼地下,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你想要什麼?盡管說,請不要傷害人質。她被你勒得喘不過氣了,你放鬆一些。”
確實如此,那女人臉色發白,出氣多進氣少,眼裏隻剩空洞和絕望。
我能做的就是安撫凶徒的情緒,讓他不要再輕易行凶。子傑在電話中讓我早早撤離,以自身安全為前提,不要逞強。可是時在當下,由不得我選擇。我是這支隊伍的領隊,團隊裏每一名成員的安全都需要負責,已經有兩個人倒下了,我不能讓更多的人受傷。
所以,我必須走到眾人之前,與歹徒周旋。
凶徒的臉是扭曲的,他滿身都是戾氣,眼中射出陰毒的光,直直盯著我問:“你是誰?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說完,又將勒住女人的手臂收緊了些。頓時她張大了嘴,試圖吸氣,卻見臉色越來越漲紅。
我心中焦急萬分,但不能形於表:“我是這支隊伍的導遊,有什麼需要可以跟我商量。”敞開雙手,語調放緩,“你看,我身上沒有武器,又是女人,對你毫無攻擊能力,現在我走近兩步,看看他的情況可以嗎?”我指了指地上胸口中槍已經不動的男人,凶徒的視線從我臉上滑向地麵,沒有作聲。
我嚐試著邁出了第一步,見他不動,又邁出第二步,到第三步時已經到了傷者跟前。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對方,身體做一個緩蹲的動作,待我正式蹲下後見凶徒隻是表情陰鶩看著我,並無別的動作,我這才垂眸去查探傷者情形。
凶徒沉聲問:“你是護士?”
我心中一驚,抬起頭朝他輕輕搖頭:“我不是。”目光微轉間,觸及某處迅速移開,陸向左果然看懂了我的暗示。他悄悄從旁繞到了凶徒的後方去,目前正在一步步緩緩靠近。
向陸向左用眼神暗示幫忙,是因為想到他的身手極好,在此種情況下隻要能卸下對方的槍,定能救下人質將凶徒製伏。可我忽略了一點,我不去看那處方位,不能保證身後的遊客們不去看,等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來不及,凶徒轉過身麵色吥變,抬槍就要射。
我想也沒想,一個飛身撲縱過去,口中對著陸向左厲聲吼:“趴下!”
砰砰!兩聲槍響,我將凶徒與那個女人一起撞倒,一個翻手就先奪下槍,再去扭勒住女人的手臂。忽然腦中什麼劃過,等等,兩槍?分明隻看到凶徒朝空中開了一槍啊,還有一槍……我抬起頭,陸向左伏趴在地,他的背上有一個血窟窿。
我們都錯了!公告隻通緝了一名罪犯,就先入為主地當成了此人是獨身,可沒想到他原來有同夥。他在這邊行凶的同時,他的同夥一直在附近觀望著,而當陸向左從另一個方向慢慢靠近時,他的同夥已經躲在一旁瞄準好了。
即便是身手極好的陸向左,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他躲開了前方,卻沒躲得開後麵的暗箭。“陸向左!”我嘶喊出聲,不會的,他不會就這麼……迎麵那藏在暗處的另一名凶徒朝這處飛奔而來,顧不得其他向身後的遊客吼:“全都趴下。”
我手腳也沒停歇,扳住身前被我壓倒在身下的凶徒的胳膊,揪住他領子提起來擋在身前,女人得救快速逃開。可與此同時,凶徒同伴也將陸向左給扣在了身前,槍指著他的太陽穴,怒吼:“放開我大哥,否則我立刻開槍殺死他。”
我眯起眼,隻見陸向左雖然臉色發白,但還睜著眼,那一槍應是沒命中要害。心中懊悔萬分,若不是我讓他幫忙,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情形。雖然我與歹徒一人挾持一名人質,貌似相互對峙,但我心裏明亮著,我處在弱勢。
因為我不是那窮凶極惡的歹徒,他們可以罔顧人命,我不可以。對方若不顧一切開槍射殺陸向左,那我要怎麼辦?這個可能性,讓我心膽俱顫。
被我挾持在身前的男人忽然咧嘴而笑,滿口黃牙顯得陰森至極:“你是警察?我就說了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如此冷靜。阿生,壓著那男的向我靠過來,她不敢開槍的。”
心頭驚顫,歹徒竟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對麵那人挾持著陸向左一步一步往這邊靠近,被我扣住的這個還在挑釁:“有本事你開槍啊。”
目光泛冷,我抬起槍毫不猶豫扣動扳機,子彈擦著他的臉頰而過,立即一道血痕在他臉上浮現,冷笑了一聲後道:“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開槍。實話告訴你,我就是便衣,有權開槍擊殺任何威脅到他人生命的歹徒。你的同伴若再近一步,那就別怪槍走火了。”
男人不敢再挑釁,就在這時,原本看似已經完全沒有攻擊力的陸向左突然動了,他的頭往後重重一擊,抬手間扭住歹徒持槍的那隻手腕反剪。我單眼眯起瞄準,砰一聲,射中歹徒手腕,槍落在了地上。可顧了那邊,就顧不了身前,本被我挾持的凶徒一記手刀劈在我胳膊上,頓時整條胳膊都酸麻了,手上一鬆,槍掉在了地上。
男人俯身想去拾搶,我一個飛踢將槍踹遠,滾落山坡,再反腳朝對方踢去,他往地上翻滾到旁。突聽人群裏爆出驚呼聲,轉首間看到眾人驚恐地瞪著我身後,我朝他們視線方向看去,然後渾身的血液瞬間變涼!
陸向左呢?!
原本他與那名凶徒在那邊搏鬥的啊,他人呢?不隻是他,那名凶徒也不見了。有人在驚喊:“姑娘小心。”我還沒反應過來,背上就傳來重擊,劇痛鑽心!咬著牙邊還擊邊吼:“來幫忙啊!”此時凶徒已無槍,那群人還站在原地看什麼?
總算是有人上前,與凶徒纏鬥在一起,我再不顧其他,衝向山崖邊。放眼隻見茫茫大雪下黑中夾了白,是樹枝逐漸被雪覆蓋,可就是不見陸向左的影蹤。難道他們打到了別處,可念頭剛閃過就聽旁邊人說:“那小夥子跟壞人一起摔下去了。”
心沉到穀底探頭往下細看,似有些被壓過的痕跡。顯然陸向左與那人一起翻滾而下,摔進底層的樹叢裏去了,然後,生死未卜!
我隻覺得整個人從外到內,都猶如這冰雪般寒涼,連血液都凝固住了。蒼茫的大雪落在我頭上、臉上,雪水淌進眼裏、嘴裏,又疼又苦!不能,我不能讓陸向左就這麼掉落深崖,他後心還中了一槍。
忽聽身後眾人再次驚呼,竟是那本被製伏的歹徒忽然頑抗掙脫了壓著他的兩名年輕人,向我飛身撲來。條件反射往後避閃,卻忘了自己是站在崖口,這一退,腳下一空人就向後傾倒,人之本能自然反應伸手去拉凶徒,卻拽著他隨我一同做自由落體運動。
耳旁是呼呼風聲,還有此起彼伏的驚喊聲,但那聲音越來越遠。很快我的手不受控製地鬆脫了對凶徒的控製,下滑的速度快得驚人,在調整好姿勢後隻能盡可能讓肩背受山體斜坡上石塊、樹枝等的摩擦。
雖然山體不是呈直角,但坡麵很陡,幾度嚐試抓拽兩旁的樹枝來減緩下滑趨勢都沒見效,反而手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沒再多費力氣,雙手護住頭,仰倒在坡體上。
當下滑漸緩時,我知道可能是要到底了,費盡全力抓住了一棵較細的樹幹,一下子頓住身形,全身的重量都靠一條胳膊支撐,劇痛撕扯著猶如脫節般,萬幸總算是停了下來。
耳旁傳來沉重的撞擊聲,應是那與我一同跌下來的凶徒滾到底部了。
凶徒如何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陸向左怎麼樣了,手上鬆開,一點點慢慢下移,整個空間隻聞我的喘氣聲。當我終於找到著力點能站起來時,隻覺渾身各處都絲絲抽疼。可這時候沒心思顧這些,雪還在下,雖然叢林茂密擋住了不少,但還有雪花飄進這最底層。
尤其是這深山,特別寒涼,我必須盡快找到陸向左。此處地形惡劣,即便是我經曆過孤島徒步探險,都覺得下腳極難。每一腳下去都似要陷進去,很可能下一腳就陷在泥潭裏,原來此處的地表因為長期被草木遮住,加上這大雪天,山泥十分軟滑。
找到陸向左時,他是與凶徒倒在一塊的,整個人還壓在那人身上。當我要去扶他時,他的四肢緊緊扒住對方身體不肯放,即使人失去了意識,都還牢牢控住。好不容易將兩人分開,先探了探他鼻息,大鬆了口氣,還好,氣息尚有,且不算微弱。
再去探那壞蛋鼻息,竟發覺已經死了。亡命之徒,終究還是把命送在了路上,就是臨死還一人拉個墊背的,把我和陸向左給拖下水了。
此處陰暗又潮濕,雪還不時鑽進骨子裏來,肯定不能待人。我彎腰把陸向左扶著坐好,然後將他雙手搭在肩膀上,費了些力把人架在背上一步步往前拖著走。
信念,來源於經曆。無限感激曾經的一切,讓我有在困境中謀生的動力。而動力的來源,更來自於心中那個人——子傑。是他教了我這一切,他是我的指揮官,是我摯愛一生的人。
腦中不由得浮現最初集訓與他正式碰麵時的情景……
我臉上浮起依戀的笑容,子傑,你現在一定在拚命趕回來的路上了吧?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會等著你來救我。可當體力一點一點透支,腳步越來越沉重時,我的心,沒法不沉。
終於觸不可及的光亮在接近我們,用力眨了眨,確認不是幻覺。
重見光明,被白茫茫的雪刺疼了眼睛,閉了好幾次眼才勉強能睜開。看著蒼白的世界,心中一片沁涼,大雪已經紛蓋了遍野。沒了樹木的遮擋,雪花全都打在了人身上。
心頭暗念,必須得找個能夠遮風擋雪又視角很好的地才行。一邊前行,一邊搜尋著各個角落,突聞耳後傳來輕吟聲,心中一動,急問:“陸向左,你醒了?”
“敏子……”
聲音雖細如蠅,卻讓我很激動,醒過來比昏迷要好很多。我重重喘了口氣道:“陸向左,你手上能使力嗎?如果還能動,就環著我脖子,我背著你走。”
但陸向左卻說:“放我下來……”
我沒理他,用力將他往背上顛了顛徑自向前,耳旁隻聞破碎的聲音,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敏子,對不起……”
酸澀從心起,陸向左,這句對不起,該我對你說,是我把你拉進了這無底深淵。在這混亂的時空,在這冰天雪地,一切都失去了控製。
我知道,自己跌進了深淵,不隻是現實的有形的深淵,還有無形的。心中無比恐懼,肩背上馱著走的這個人如果出事,那後麵的路我要怎麼走?明明決定要和子傑好好的,早上都還發了短信對他說等他,之前遇見凶徒時也聽過他的聲音,可現在……
子傑!我在心中呐喊著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