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1 / 2)

愛情本身又該如何解釋呢?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淩晨三點。四月的夜晚,佇立窗前,那麼溫柔;天上的繁星,凝視著我,那麼深情。我太幸福了,睡不著覺!

“我的全身,從頭到腳,十分奇妙,不可思議。這會兒難以分辨,沒有工夫,也懶得去分辨,不管它了。是啊,如果從鍾樓一頭紮下來,或者聽說自己中了二十萬盧布彩票,這時候你能說出自己的感受嗎?能做得到嗎?”

我愛上了薩莎,一個十九歲的姑娘。寫給她的情書大概就是這樣開頭的。開頭我寫了五遍,每次寫完又撕了,一張信紙全部劃掉,然後重新抄一遍。寫這封信,差不多可以寫一篇小說了,而且還要趕著交稿。這倒不是因為我要把這封信寫得更細膩、更熱烈、更長一些,而是因為當我坐在安靜的書房裏,凝視窗外時,我的思緒不禁信馬由韁,希望一直寫下去,沒有盡頭。字裏行間有她的倩影。似乎很多精靈和我同桌,也在寫信,也像我那樣天真快樂,傻裏傻氣,麵帶微笑。我一邊寫信,一邊打量我的手。上次她壓了一下,現在還有點疼,不過很溫馨。轉移視線,我看見那綠色旁門的格子。我和薩莎告別時,她會透過格子看著我。和她道別時,什麼也不想,隻是欣賞她的背影,就像每個正派男人傾慕漂亮女人一樣。透過格子,看見她的兩隻大眼睛,我終於明白我戀愛了。這是天作之合,按部就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把情書封好,慢慢地穿上衣服,悄悄地走出家門,輕輕地投入郵筒。還有什麼比這更開心的呢?天上沒有了星星,東方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魚肚白;昏暗的屋頂上方,幾片雲彩點綴其間。魚肚白慢慢擴散,天快亮了。整個城市還在沉睡,不過水車已經出來了,遠處的工廠響起了汽笛聲,工人們要起床了。站在濕漉漉的郵筒旁,你會看見一個守夜人,身穿鍾形皮襖,拄著手杖,十分笨拙。他全身僵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如果郵筒知道它能決定人的命運,就不會如此謙卑。至少我就差點親吻它了。我打量著,心想郵政才是世界最大的恩賜!

如果你曾經墜入愛河,我懇求你記住:情書投進郵筒後,你如何急急忙忙跑回家,迅速鑽入被窩,相信明天一早醒來,就會想起昨天發生的每件事情,就會興奮地望著窗戶,而白天的亮光卻急不可耐地透過窗簾鑽進來。

現在言歸正傳。第二天中午,薩莎的女仆給我送來一封信:“我很高心務必請你今天到我家來我等你。你的薩。”

一個逗號也沒有。她幹脆不用標點符號,她把“高興”寫成了“高心”。整封信——包括信封——讓我內心充滿柔情。她的字寫得歪歪斜斜、忸忸怩怩。我仿佛看到了薩莎走路的樣子,還有微笑時揚眉動唇的神情……可是信的內容卻讓我有點失望。第一,我的信可是充滿詩意,她不該這麼回答;第二,為什麼要我到她家呢?呆呆地看著她的胖老媽、兄弟們和窮親戚,然後我倆才有時間獨處。他們才不會替你著想。如果旁邊有個半聾半聰的老太婆,問這問那的小女孩,即使你如何興奮激動,也隻能憋住,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厭煩的呢?我讓女仆帶回一封信,要薩莎到公園或林蔭大道約會。她欣然同意。真是心有靈犀。

下午四點多,我循著公園最遠、最茂密的方向走去。公園裏一個人也沒有,約會地點本來可以近一些,林蔭道或涼亭裏,可是女人談情說愛才不喜歡隨隨便便呢。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約會,就找個最偏遠、最難走的叢林,不過那裏倒有可能遇到壞人或醉鬼。我看見薩莎了,她站在那兒,背對著我。她的背影讓我看懂了很多秘密。她的後頸、後背,還有連衣裙上的小黑點仿佛都在說“噓……”。姑娘穿著素花連衣裙,外麵披著薄鬥篷,臉上戴著白麵紗,顯得愈發神秘。我不想驚擾她,於是踮著腳走過去,和她竊竊私語。

現在看來,我並沒有約會細節那麼重要。讓薩莎醉心的,與其說是見麵,倒不如說是約會的浪漫驚喜、樹蔭下的寧靜氛圍、我的親吻和誓言……她似乎一直都很清醒,沒有忘情,也不會如癡如醉,表情很詭秘。真的,如果換作張三李四,她照樣感到幸福。如果這樣,那又如何知道有人在愛你呢?這究竟是不是真愛?

離開公園,我帶著薩莎來到我的住所。心愛的女人來到單身公寓,就像生活有了美酒和音樂。照例會談到未來,但那種自信自強卻沒有了邊兒。訂計劃、訂方案,還不是中尉,就奢談將軍。海闊天空,胡說一通,聽者才會充滿愛意,忽略生活,言聽計從。男人有幸,熱戀中的女人總會失去理智,卻對生活一無所知。她們隨聲附和,麵色蒼白,充滿敬畏,哪怕是瘋子的話,也會奉為圭臬,執迷不悟。薩莎專心聽我講話,很快就心不在焉,她並不理解我。我談到未來,她隻對外在感興趣。要是解釋計劃和方案,那簡直是在浪費時間。她關心的是房間在哪兒,糊什麼牆紙,為什麼選立式鋼琴而不是三角鋼琴,等等。她仔細打量我桌上的小物件,看看照片,聞聞香水瓶,從信封上揭下舊郵票,說她留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