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沃洛佳和小沃洛佳(2 / 3)

“快點,快點!”丈夫喊道,“時間很晚了!”

她走到烏黑的門口,然後沿著林蔭道往主教堂走去。積雪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鍾聲在她的頭頂上響起,仿佛她的全身都在振動。來到教堂門口,走下三步台階,穿過一道門廊,兩邊都是聖人畫像,空氣中彌漫著刺柏和神香的味道。又過一道門,一個穿黑衣服的人給她開門,深深地鞠躬。晨禱還沒開始。一個修女在聖像屏旁邊走動,點燃高燭台上的蠟燭,另外一個修女點燃枝形燭台上的蠟燭。立柱和祈禱室旁邊,到處都站著黑衣人,一動也不動。“我想他們就這樣一直站到天亮吧。”索菲婭琢磨著,她覺得這兒又黑又冷又沉悶,比墳場還寂寥。看著那些黑衣人,她感覺很淒涼,忽然心裏一緊,發現一個修女很像奧莉加,身材不高,肩膀瘦削,頭戴黑色三角頭巾。奧莉加剛進修道院時還很豐滿,個子似乎還高一些。索菲婭內心十分激動,猶豫不決地走過去,仔細端詳修女的臉龐,果然是奧莉加。

“奧莉加!”她喊道,揮舞雙手,興奮得說不出話,“奧莉加!”

修女立刻認出她來,驚訝地揚起眉頭。奧莉加剛洗過臉,有點蒼白,但笑得很開心,似乎三角頭巾下麵的白色頭布也喜形於色。

“主賜的奇跡!”修女揮舞著蒼白瘦弱的小手,說道。

索菲婭熱情地擁抱她,親吻了一下,但又害怕她聞到酒味。

“我們路過這裏,想起你了。”索菲婭說道,喘不過氣來,似乎剛剛長跑了一段路,“天啦!你好蒼白啊!我……我很高興見到你。哦,怎麼樣?怎麼樣?覺得無聊嗎?”

索菲婭打量了一下其他修女,接著低聲說道:

“家裏發生了很多變化……你知道,我嫁給亞吉奇上校了。你一定記得他……我跟他在一起很幸福。”

“感謝上帝。你爸爸身體好嗎?”

“是的,他很好,經常提到你。奧莉加,假期一定要來看我們,好不好?”

“我會的,”奧莉加微笑著說,“二號我就過來。”

索菲婭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眼淚奪眶而出,哭了起來,卻一聲不吭。過一會兒,她擦幹眼淚,說道:

“麗塔沒來見你會很遺憾的。她,還有沃洛佳和我們同行。他們就在大門口附近。如果你能出去見一見,他們該有多高興啊!我們去找他們吧,反正祈禱還沒開始。”

“好的,”奧莉加同意了。她在胸前畫了三次十字,然後和索菲婭一起往門口走去。

“索涅奇卡,你說你很幸福?”走出大門時,奧莉加問道。

“很幸福。”

“太好了,感謝上帝。”

大沃洛佳和小沃洛佳看見修女,就跳下雪橇,畢恭畢敬地和她打招呼。蒼白的臉,黑色的修女服,讓兩人一陣心酸,但也很高興她還記得他們,還出來見他們。索菲婭怕她凍著,拿起一條毯子披在她身上,然後用自己的皮大衣裹住她。剛才的眼淚讓她輕鬆了很多。她很高興,這個聒噪、不安寧、不純潔的夜晚就這樣結束了,又如此純潔,如此安寧,如此出人意料。為了讓奧莉加多待一會兒,她提議:“讓她也上雪橇吧!奧莉加,上來!就一段路。”

兩個男人估計修女會拒絕——聖人是不會坐雪橇到處溜達的。但是她居然同意了,然後坐上雪橇。三匹馬飛奔衝向城門,大家都沒有說話,隻是盡量讓她坐得舒適一點,不要凍著,每個人都在想她過去和現在過得怎樣。她臉上沒有表情,很冷淡,很蒼白,沒有血色,似乎血管流淌的是水。兩三年前,她很豐滿,麵色紅潤,常常說起追求者,每件小事都可以成為笑料。

在城門附近,雪橇掉頭返回。十分鍾後,雪橇在修道院附近停下,奧莉加走下雪橇。大鍾響得更急促了。

“主會保佑你們。”奧莉加說道,像修女那樣深深鞠躬。

“一定要來喔,奧莉加!”

“我會的,我會的。”

修女轉身走了,很快消失在大門口。雪橇再次返程,索菲婭很沮喪。大家都沒有說話。她渾身發軟,四肢無力。剛才逼著修女上雪橇,和酒鬼待在一起,現在看來未免太荒唐、太魯莽,實在大不敬。索菲婭酒醒了,欺騙自己的想法也隨之消失。現在,她很清楚自己並不愛丈夫,也不可能愛他,荒謬絕倫、愚不可及。她的出嫁動機實在不純,用她同學的話說,他太闊綽了;她怕自己成為老處女,就像麗塔一樣;她看不起做軍醫的父親,同時也想氣一下小沃洛佳。

要是出嫁前就能預料到現在的生活如此糟糕、如此沉重、如此痛苦,即使擁有全世界的財富,她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但是現在木已成舟,不能回頭,隻好聽天由命了。

回到家,索菲婭鑽進溫暖柔軟的被窩,想起黑暗的教堂,沁人心脾的神香,立柱旁邊肅立的黑影。想到自己進入夢鄉時修女們還在那裏站著,她感到十分恐懼。晨禱會持續很長時間,然後是念經、彌撒、祈禱。

“當然,上帝是有的,一定有,而我總會死去。也就是說,我早晚都要思考自己的靈魂和永生,就像奧莉加一樣。現在她得救了,解答了所有問題……但是如果沒有上帝呢?她的一生不就白白糟蹋了嗎?可是怎麼會糟蹋呢?為什麼會糟蹋呢?”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過神來:

“上帝是有的。人都會死亡。必須思考自己的靈魂。如果奧莉加此刻死去,她不會害怕。她準備好了。重要的是,她已經解答了自己的人生問題。上帝是有的……沒錯,可是除了進修道院,就沒有其他出路嗎?進修道院意味著要放棄生活,毀掉生活……”

索菲婭有點恐懼,她把腦袋埋在枕頭下麵。

“不要想這些,”她低聲說道,“不要想……”

亞吉奇在隔壁房間的地毯上走來走去,馬刺輕輕地響著,他在想什麼事情。索菲婭覺得他們如此親密,隻是因為他的名字也叫弗拉基米爾。她坐起來,柔聲喊道:

“沃洛佳!”

“什麼事?”丈夫問道。

“沒什麼。”

她又躺下。鍾聲響了,也許是修道院的鍾聲吧。她又想起教堂門廊和黑衣修女。上帝和死亡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她蒙住耳朵,不願聽鍾聲。她想,在自己衰老和死亡來臨之前,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必須親近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此刻他已走進臥室,準備上床睡覺。而且,她還必須扼殺內心對另外一個男人的愛,他年輕英俊、風度翩翩、與眾不同。她看了一眼丈夫,想道一聲晚安,卻忽然哭起來。她恨自己。

“嗯,音樂開始了!”亞吉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