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發現這塊禿疤時,腦海裏首先閃現出的是他家祖傳的那盞在佛壇上不知擺了多少代的佛燈盤。他全家信奉真宗[4]。真宗居士的家曆來就有把不合身份的大把的錢花在佛壇上的規矩,主人還記得小時候他家黑糊糊的倉房裏供著一個厚厚的貼金大佛龕,佛龕裏總是吊著一個黃銅的燈盤,那個燈盤裏白天也點著朦朧的燈火。由於倉房裏很昏暗,唯有這隻燈盤閃著幽幽光亮,因此,想必在他幼小的心靈裏,那不知看過多少遍的佛燈的印象,被妻子的禿疤喚醒,從而突然閃現了吧。
佛燈盤的影像不到一分鍾便消失了。這時主人又想起了觀音菩薩的神鴿。觀音菩薩的神鴿與女主人的禿疤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在主人的頭腦裏,二者之間卻產生了密不可分的聯想。也是他小時候的事,每次去淺草,他一定要給神鴿買豆吃。一碟豆子兩個銅板,裝在紅色瓦碟裏。那個瓦碟子不論色調還是大小,都和老婆的禿疤十分相似。
“真是太像了。”主人萬分驚訝地說。
“什麼太像了?”女主人背對他問。
“還問什麼?你頭頂上有一大塊禿疤啊,你知道嗎?”
“知道。”女主人回答,手裏依然在做針線活兒,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真是個超凡脫俗的模範妻子。
“是出嫁時就有的,還是嫁過來以後新長的呢?”主人問道。他嘴上沒有說,心裏卻在想:如果是結婚以前就有的話,自己就受騙了。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有的了。禿不禿的有什麼關係!”她倒是很想得開。
“有什麼關係?那不是你自己的腦袋嗎?”主人有點冒火。
“正因為是我自己的腦袋,才沒關係呀。”她雖然嘴硬,但畢竟有些在意,右手伸到頭上,摸了摸那塊禿疤。“唉呀,大了不少啊。原來可沒有這麼大。”
這麼說來,她總算意識到了,從她的年齡來說,這塊禿疤過大了些。
“女人一挽發髻,那個地方的頭發就會被揪起來,誰都會禿的。”她又為自己分辯起來。
“照這個速度禿下去,到了四十歲,不就都成了禿子了嗎?這一定是病,說不定會傳染的,趁早請甘木醫生瞧瞧吧。”主人邊說邊不停地撫摸自己的腦袋。
“你總是說別人,你自己鼻孔裏不是也長了白發了嗎?禿疤若是傳染,白發也會傳染的呀!”女主人有些憤憤不平。
“鼻孔裏的白發看不見,所以無礙,而頭頂,尤其年輕女人的頭頂,禿成那個樣子,難看死了,那不成了殘疾了嗎?”
“既然是殘疾,你何必要娶我呢?是你自己把我娶到家,如今又說什麼‘殘疾’……”
“因為不知道啊!直到今天才知道的。你既然那麼不以為然,為什麼出嫁時不讓我看看頭頂?”
“胡說什麼呢!沒聽說過非要女方在婚前檢查腦袋,合格了才可以出嫁的呀?”
“有禿疤也就忍了,可是你個子也矮得出奇,怎麼看怎麼別扭。”
“個子不是一眼就可以看明白的嗎?你當初娶我的時候,不是明知我個子矮的嗎?”
“知道是知道的,不過,以為你還會長高些,才娶過來的呀!”
“都二十歲了,還能長高?你也太欺負人了吧!”女主人將嬰兒坎肩一扔,轉過身來麵對主人說道。看她的架勢,倘若主人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她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哪有這一說啊,人到了二十歲,就不許再長高了?我還以為你過門之後,讓你吃些補品,有可能會長高一點呢。”主人正在一本正經地強詞奪理時,門鈴突然響起來,有人在大聲叫門。看樣子是鈴木先生循著屋頂有雜草的標記,終於找到了苦沙彌先生的“臥龍窟”。
女主人隻好慌忙抱著針線盒和小兒坎肩躲進茶間去了,回頭再和他理論。
主人也卷起灰色毛毯,扔進書房。少頃,主人看了女仆拿來的名片,麵露吃驚之色。他吩咐了一句“請他進來”,就拿著名片走進了茅廁。他為什麼突然去上茅廁,不得其解,為什麼將鈴木藤十郎的名片拿到茅廁去,就更難以理解了。反正最倒黴的是不得不奉陪主人去臭茅坑的名片。
女仆將花布坐墊擺在壁龕前,說了聲“您請坐”,便退下了。鈴木先生環顧了室內一圈。但見壁龕裏掛著一幅木庵[5]的贗品畫軸——《花開萬國春》,以及插著春分前後開放的櫻花的廉價的京都青瓷瓶。一一看過之後,他忽然看見女仆給自己擺好的那張坐墊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旁若無人地端坐著一隻貓。毋庸贅述,那隻貓不是別人,正是在下。此時,鈴木先生的心中刹那間掀起波濤,差一點怒形於色。這個坐墊毫無疑問是給鈴木先生準備的。給自己鋪的坐墊,自己還沒有坐下,竟然有一隻莫名其妙的動物坦然盤踞其上,這是破壞鈴木內心平靜的第一個因素。假如這個坐墊空在那裏,一任春風吹拂,那麼,鈴木先生說不定會有意在主人進來後,再次請他坐坐墊之前,在堅硬的席地上忍耐片刻,以表謙遜之意的。然而,在遲早屬於自己的坐墊上,連個招呼都不打,便落座的家夥是誰?如果是人,或許還可以忍讓,對於貓豈有忍讓之理。由於是一隻貓,使鈴木先生愈加不快,這是破壞他內心平靜的第二個因素。最惹他生氣的是那貓的表情。不僅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反而傲慢地坐在無權占據的坐墊上,眨巴著兩隻毫不可愛的圓眼,盯著鈴木先生的臉看,貌似在問:“你是什麼人?”這是破壞了他內心平靜的第三個因素。
既然有這麼多的不滿,理應掐住我的脖頸,把我拽下去,但是鈴木先生卻默默地瞧著我。堂堂人類,豈能被貓嚇得不敢出手。要問他為什麼不立刻把我揪下去,以泄心中不平呢?依我推測,完全是出於維護作為人的體麵的自尊心之故。如果訴諸武力,三尺孩童也能輕鬆地把我甩來甩去。然而從體麵這一角度考慮,鈴木藤十郎盡管是金田君的心腹,對於我這個鎮守在二尺見方坐墊上的貓大明神,也是奈何不得的。無論在多麼背人眼目的地方,倘若和貓兒爭奪坐墊,也多少有損於人的尊嚴。認真地和貓兒爭是非曲直,畢竟有失男子漢的風度。太滑稽了!為了避開這不名譽的行為,他隻得受點委屈了。可是,正因為不得不受點委屈,他對貓的憎惡也相應地在增加。鈴木哭喪著臉不時地瞅我一眼,而我覺得欣賞鈴木先生那張氣憤的臉著實有趣,我極力克製著滑稽感,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就在我和鈴木先生這樣表演啞劇的時候,主人整理好衣著從廁所出來,“噢!”了一聲便坐下來,但手裏那張名片已無影無蹤。可見鈴木藤十郎的大名已被關進茅坑裏,宣判了無期徒刑。這張名片真夠倒黴的,我正憐惜呢,“這個畜牲!”主人一把揪住我後脖子的毛,把我扔到簷廊上。
“來,把它鋪上吧。你可是稀客呀。什麼時候到東京來的?”主人對故交寒暄道。鈴木將坐墊翻了個個兒,坐在上麵。
“還沒有安頓好,所以一直沒有告知老兄。老實說,最近我已經調回東京的總公司了……”
“那可太好了。真是好久沒見啦。自從你下鄉後,這還是第一次見麵吧?”
“嗯,快十年啦。其實,後來也常常到東京來出差,隻是,工作繁忙,所以一直沒能來拜訪。老兄不要見怪啊。公司的工作和老兄的職業不同,分身無術噢!”
“十年來,老弟變化不小呀!”主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鈴木先生。鈴木君留著溜光的分頭,穿著英國製的毛料西裝,係著漂亮的領帶,胸前露出一條光閃閃的金表鏈。看他這派頭,叫人不敢相信他是苦沙彌的舊友。
“就連這個,也是不得不戴上呢!”鈴木頻頻炫耀他的金鏈。
“這是純金的嗎?”主人問了個唐突的問題。
“是18K金的。”鈴木先生笑著回答說,“你看著也老了許多啊!記得老兄有個孩子,是一個吧?”
“不是。”
“兩個?”
“不是。”
“還有嗎?那麼,是三個了?”
“嗯,有三個。不知以後還會有多少呢。”
“老兄還是那麼無憂無慮的。最大的幾歲了?不小了吧?”
“噢,我也搞不清幾歲了,差不多六七歲吧。”
“哈哈哈,當教師真是逍遙自在,羨煞我也。當年我也當教師就好了。”
“你當個試試哦,不出三天就厭煩了。”
“是嗎?又高尚,又快活,還清閑,可以做自己喜歡學問,不是挺好嗎?雖說做實業家也不壞,但是,如我之輩還是不行。要做實業家,就要做上頭的。若是下麵的,見人就得阿諛逢迎,或是不得不去應酬,跟人交杯換盞,愚蠢到家了。”
“我從上學的時候就非常討厭實業家。隻要能賺錢,他們什麼事都幹。用老話說就是市井小人哪。”主人竟當著實業家的麵信口開河。
“不至於吧,也不能說所有實業家都是這樣。不過的確有點卑賤。總之,如果不下定‘人為財死’的決心,是做不了這一行的。話又說回來,錢這東西,也是相當厲害的——剛才我還在一位實業家那裏聽說,要想發財,就必須學會‘三無戰術’——無德、無情、無廉恥。有意思吧,哈哈……”
“是哪個傻瓜說的?”
“他可不是傻瓜。是個非常精明能幹的人,在企業界小有名氣呢,你不知道他嗎?就住在前麵那條街。”
“金田嗎?他算個什麼東西!”
“火氣很大呀!何必呢,其實那不過是句玩笑話吧,就是打個比方,連這‘三無’都做不到,就別想賺錢的意思。像你這麼鑽牛角尖,怎麼行啊。”
“‘三無戰術’這種玩笑話也就罷了,可是他老婆的鼻子該怎麼比方呢?你去過他家的話,自然拜見過那個‘鼻子’吧。”
“金田太太嗎,那位夫人可是個非常開通的人喲!”
“我是說她的鼻子。就是她的那個大鼻子啊!前幾天,我還給她的鼻子寫了一首俳體詩呢。”
“什麼是俳體詩?”
“連俳體詩都不懂啊,你也太落伍了。”
“啊,像我這樣繁忙,對文學之類畢竟是一竅不通呀。再說從前我就不大喜歡附庸風雅。”
“你知道查理曼大帝[6]的鼻子長得什麼樣嗎?”
“哈哈哈哈,老兄真有閑情雅致啊。我可不知道。”
“威靈頓[7]被他的部下起了個‘鼻子’的綽號,你知道吧?”
“你幹嗎這麼跟鼻子過不去啊?何必操那份心呢,鼻子是圓的還是尖的,都無所謂啦。”
“大謬不然。你知道帕斯卡爾[8]的傳聞嗎?”
“又是‘你知道嗎?’我就像來考試似的。帕斯卡爾又怎麼啦?”
“帕斯卡爾曾經這樣說過。”
“說什麼?”
“假如克婁巴特拉女王[9]的鼻子稍微短一點兒,會給世界的外觀帶來巨大的變化。”
“噢,原來如此。”
“所以說,像老弟這樣不把鼻子當回事,輕視鼻子,可要不得。”
“好吧,今後我一定重視起來。這個事先這樣吧,我這次來,是有點事跟你商量。那個,聽說原來是你教過的,叫作水島……那個水島……哎呀,名字一時想不起了。——那個,聽說他常到你這兒來?”
“是寒月嗎?”
“對呀,對呀,是寒月,寒月。我今天就是為了解他的情況才來的。”
“莫非是跟婚事有關?”
“啊,多少有些關係吧。我今天到金田家去……”
“前些天,‘鼻子’已經親自登門了。”
“是呀,金田太太也是這麼說的。她說想向苦沙彌先生仔細了解一下,可是不巧迷亭也在場,被他胡言亂語地一攪和,什麼也沒問成。”
“那還不是得怪她長了那麼個大鼻子啊。”
“她並沒有怪罪老兄的意思呀!她說,上次因迷亭在場,無法詳細打聽,感到非常遺憾,所以拜托我再來詳細地問一問。我還從來沒有幫過人家這種忙,不過假如當事人雙方都不嫌棄的話,我從中周旋,加以成全,倒也不是件壞事。——這麼著,我就前來造訪了。”
“有勞老弟啦!”主人冷淡地回答,但他心裏不知怎麼,聽了“當事人雙方”這個詞兒,竟有點活動。有種宛如悶熱的盛夏之夜,一縷涼風潛入袖口的感覺。本來,這位主人是被塑造成了一個粗魯、頑固而無趣的人,然而,他又將自己與那冷酷而沒有人情味的文明產物區分開來。欲知他是什麼人,隻要看他無端發火、怒發衝冠的樣子,便可領略其中奧妙。前些天他之所以和鼻子夫人吵架,是因為對那個大鼻子看不順眼,對於鼻子夫人的女兒倒沒有什麼。由於討厭實業家,因而必然也討厭實業家一分子的金田,但這與金田小姐本人,可以說是毫不相幹的。他對金田小姐往日無仇近日無冤,而寒月又是勝於手足的愛徒。倘若果然如鈴木君所說的那樣,當事人雙方有情有義的話,即便是間接地妨礙此良緣,也絕非君子之所為。——苦沙彌先生當然自詡為君子了。——假如當事人雙方相愛的話……可是,問題就在這兒。若想端正自己對於此事的態度,必須首先弄清真相。
“我問你,那個女子願意嫁給寒月嗎?金田和‘鼻子’怎麼想,我不管,她本人是怎麼想的呀?”
“這個嘛,讓我……怎麼說呢……好像是……對,好像是願意吧。”鈴木先生的回答有些含含糊糊。他本打算隻要了解清楚寒月先生的情況,能夠回去複命就完成使命了,至於小姐的心願他並不曾問過。因此,八麵玲瓏的鈴木也不禁有些狼狽。
“‘好像’可是太含糊啦。”不論何事,主人不正麵予以攻擊,便不甘心。
“哪裏,怪我的表達不妥。小姐對寒月君確實是有意的。不對,是非常有意呀……什麼?——是太太對我說過的呀。據夫人說,小姐有時候還說過寒月的壞話呢。”
“那個姑娘嗎?”
“是啊。”
“豈有此理,還說壞話!這不是更說明她對寒月沒有意思嗎?”
“這就是所謂世事紛繁喲!對自己喜歡的人,有時候會罵得更凶呢。”
“哪裏有這樣愚蠢的人哪?”
縱然聽到對人情奧妙這等鞭辟入裏的分析,主人依然不開竅。
“那種蠢人世上隨處可見,無可奈何。金田太太就是這麼說的:‘雖然小姐時常罵寒月先生就像個沒頭腦的窩囊廢,但這正說明小姐心裏相當惦念他呀!’”
主人聽了鈴木這套奇談怪論,因過於出乎意外,而瞪圓眼睛,並不回答,像擺攤的算命先生似的,死死盯著鈴木的臉。看這架勢,弄不好我會白跑這一趟的。鈴木似乎意識到了這一層,將話頭轉向主人也能夠作出判斷的方麵來。
“老兄想一想就會明白的。小姐有那麼多財產,有那麼出眾的相貌,當然不愁嫁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啦。寒月呢,或許也很了不起,但是說到身份……不,說身份的話可能有點不禮貌,從財產方麵來說,想必誰都會覺得兩個人不那麼般配吧。盡管如此,做父母的還是操心費神地特地派我為這事來一趟,豈不是足以說明小姐對寒月有意了嗎?”鈴木巧舌如簧地辯解道。
見主人終於有所醒悟,鈴木才放下心來,但他明白在這關鍵時刻如果磨磨蹭蹭,仍有遭遇當頭棒喝的危險,加快推進此事,盡早完成使命乃萬全之策。
“總而言之,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對方表示,金錢、財產等等都可以不要求,但是希望寒月能夠取得一個資格。所謂資格,就是學位啊——倒不是說他當上了博士,才可以嫁女兒給他。請不要誤會。隻因上次金田太太來的時候,碰上迷亭兄在場,淨說些不著調的怪話的緣故。……不,沒有怪你。太太還誇你是個耿直坦蕩的好人呢。全要怪迷亭不好。……所以呢,人家說了,寒月如果成了博士,女方在世人麵前也有了麵子,臉上有光。怎麼樣?水島君可否於近期著手寫出博士論文,以便獲取博士學位呢?……其實呢,金田家對於什麼博士啦、學士啦都無所謂的,隻是人言可畏嘛,實在是無法將就噢。”
聽他這麼說,主人覺得對方要求有個博士學位也不無道理。既然覺得不無道理,主人就打算依照鈴木君的要求去做。那麼,要主人活,還是要主人死,全憑鈴木先生一句話了。主人果然是個單純而又正直的人。
“那麼,下次寒月來,我勸他寫一篇博士論文吧!不過,必須首先問問清楚,寒月到底想不想娶金田小姐。”
“問清楚幹什麼呀?像你這麼古板,什麼事情也會搞砸的。還是平常聊天時,不露聲色地試探他一下,才是上策。”
“試探一下?”
“對。說‘試探’也許不合適。其實也不用試探,閑聊時自然會搞清楚的。”
“你也許搞得清楚,可是我,不問個明白是不會清楚的。”
“搞不清楚,就算了吧。不過,像迷亭君那樣多管閑事,胡亂插嘴,破壞人家姻緣可不好。這種事,即使不去成全,也應該尊重人家本人的意願。下次寒月來,請盡可能不要橫加幹擾。——不,我不是說你,是說迷亭。那個家夥隻要一插嘴,就沒有指望了。”
正當他替主人編排迷亭時,如同俗話說的那樣:“說曹操曹操就到。”迷亭先生又是乘著春風從後門飄然而入。
“啊,來稀客啦!對於像我這樣的熟客,苦沙彌向來是慢待的,不像話!看樣子,苦沙彌的家門,十年登一次是最好不過了。這點心不是都比往日高級嗎?”說著,迷亭不客氣地大吃起藤田點心鋪的羊羹來。
鈴木先生不知所措,主人訕笑著,迷亭吧唧吧唧地吃著點心。我從簷廊窺見這一瞬間的光景,覺得足以構成一幕啞劇。如果說禪門的無言問答是以心傳心,那麼,這出無言的場麵分明也是以心傳心的一幕,盡管極其短暫,卻頗為精彩。
“我還以為你老兄會羈旅一生,誌在天涯海角呢,不想什麼風又把你給吹回來了。看來還是願意長生不老啊!誰知道會撞上什麼大運呢。”
迷亭對鈴木說話也像對主人一樣,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客氣。盡管從前是一起開夥的老友,但十年沒見了,總會感覺生疏的,可是,唯獨迷亭先生絕不會這樣的。不知這算是聰明呢,還是愚蠢呢?咱可判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