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是貓》(9)(2 / 3)

倘若讓我執掌天地,我將一口喝盡西江水;倘若讓天地管束於我,我不過是陌上一粒微塵。我當然要問:天地與我,可有何幹?……最早吃海參的人,其膽量可敬;最先食河豚的漢子,其勇氣可嘉。吃海參者,猶如親鸞[5]再世;食河豚者,恰似日蓮[6]

現身。如苦沙彌先生之流,隻知葫蘆幹酸醬之味。隻食葫蘆幹酸醬便可自稱為天下名士者,吾未曾見也。……

親友也會出賣你,父母對你也有私心,愛人也會拋棄你。富貴從來不可指望,利祿也會一朝失去。你頭腦中秘藏的學識會發黴。試問,汝將何所恃?天地之間,將何所依?神佛乎?神佛者,不過是人類不堪苦痛而捏造的泥偶,不過是人類糞便所凝結的臭屎棍而已。正所謂相信不可信之事,妄自心安而已。醉漢胡言亂語,危言聳聽,蹣跚走向墳墓,油盡燈自滅,業盡何所遺?苦沙彌先生,且喝杯清茶!……

不把人看成人時,便無所畏懼。試問不把人看成人的人,反抗不把我看成我的社會,將如何?權貴榮達之士,將不把人看成人奉為至寶,隻是當別人眼裏沒有他時才勃然作色。盡管作色吧,混賬東西……

當我把他人看成人,而他人不把我看作我時,鳴不平者便突然從天而降。此突發式的行動,美其名曰革命。革命並非鳴不平者之所為,實乃權貴榮達之士好事所造出也。

朝鮮多人參,先生何故不服用?

天道公平再拜於巢鴨

針作先生行了“九拜”之禮,而此人不過是“再拜”。隻因不是募捐,便可以滿不在乎地少了七拜。此信雖非募捐,卻異常晦澀費解。不論向任何刊物投稿,都有充分的資格遭到退稿。據此,我認為以頭腦不明晰著稱的主人,定會將它撕成碎片,不料,他竟翻來覆去地讀個沒完。大概他認為這種書信有著某種意義,決意無論如何也要窮究其所含深意。蓋天地之間未知之事甚多,毫無意義可探尋者絕無僅有。不論多麼深奧的文章,隻有想解釋,都能夠易如反掌地解釋出來的。說人是愚蠢的也好,說人是聰明的也罷,反正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搞明白的。何止於此!縱然說人是狗、人是豬,也算不上多麼難解的命題。說山低於地麵也無妨,說宇宙很狹窄也沒關係。說烏鴉是白的、小町[7]是醜女、苦沙彌先生是君子,也都沒什麼講不通的。因此,即使這封毫無意義的信,隻要給它隨便附會點什麼道理,也可以獲得種種解釋。尤其是像主人這種對自己不懂的英文一向是胡亂地解釋的人,就更喜歡牽強附會了。有學生問:“明明天氣不好,為什麼還說‘早安’?”主人一連思考了七天。有學生問:“哥倫布用日文怎麼說?”主人又用了三天三夜苦苦思考答案。像主人這樣人,別說什麼吃過葫蘆幹酸醬味便自以為是天下名流,還是吃了朝鮮人參便以為是鬧革命了,隨便安上點什麼含義,根本不在話下,自然都會左右逢源的。

沒過多久,主人便以解釋“Good morning”如出一轍的方式,對這些詰屈聱牙的格言警句也悟出了幾分似的,大為讚賞:“可謂意義深長啊。此人一定是個對哲理頗有研究的人。高見,高見!”從這一番話就可以看出主人的愚蠢,不過,倒過來一想,也不無精辟之處。主人凡事都欣賞叫人蒙頭轉向,完全不明所以的東西,這種毛病恐怕不隻主人才有吧。不明所以之處潛伏著不容小覷的力量,神秘莫測之境方可激發崇高之感。正因為如此,盡管凡夫俗子們把不明白之事說得像搞明白了似的,而學者卻把明明白白的事情講得叫人不明白。大學講壇上也不例外,那些雲山霧罩地大講不明白內容的教師受到好評,而那些講解淺顯明白內容的教師卻不受歡迎,很說明問題。

主人敬佩這封信,同樣也不是由於信中內容明白易懂,而是由於捕捉不到所論主旨的所在,忽而提及海參,忽而談論起了臭屎之故。因此,主人尊敬這封書信的唯一理由,如同道家之尊敬《道德經》、儒家之尊敬《論語》、禪門之尊敬《臨濟錄》一般,隻因完全不知所雲。隻不過,說不知所雲的話覺得過意不去,便自行解釋,姑且裝出了然於心的樣子。對於不明白的東西裝得明白了,而加以尊敬,乃是自古以來的快事。主人畢恭畢敬地將這封隸書寫就的名家書法卷了起來,將它置於桌上,袖起手來,陷入了冥想。

“在家嗎?在家嗎?”這時從玄關傳來叫門聲。聽聲音像是迷亭,可不停地叫門又不像迷亭。主人早已在書房聽見了聲音,卻依然袖著手,紋絲不動。也許是認定迎接客人不是主人做的事,因此,這位主人從來不曾在書房裏應答來客。女仆剛才出門買肥皂去了,而妻子一般都要回避。於是,出去迎接客人的就隻有咱貓了。連我也懶得出去。於是,客人換了鞋跳上榻榻米,大模大樣地跨進屋來。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客人。以為他去了客廳,隻聽把紙拉門拉開關上折騰了兩三次後,向書房走來。

“喂,不至於這麼慢待吧!幹什麼哪?來客人啦!”

“噢,是你呀!”

“還問什麼‘是你呀’你既然在家,就應該答應一聲呀,怎麼就像家裏沒人似的。”

“噢,我在思考問題呢。”

“就算在思考,至少說聲‘請進’吧?”

“倒也不是不能說的。”

“老兄還是那麼穩得住啊!”

“從前些天開始修身養性了。”

“真是好興致噢!老兄因修身養性,而不得出聲之日,便是來客遭殃之時啊!你這麼安靜,我們可受不了喲!老實說,不是我一個人來的,還領了客人來哪。你出去見一見吧!”

“領誰來了?”

“別管是誰,出去見一見吧!他們非要見見你。”

“誰呀?”

“管他是誰,快點起來!”

主人袖著手,忽地站起來,一邊說:“你又捉弄人吧?”一邊向簷廊走去,漫不經心地走進了客廳。但見一位老者麵對六尺壁龕正襟危坐,在等候主人。主人不禁從袖筒裏抽出手來,一屁股坐在了隔扇旁邊。這麼一來,他和老者同樣麵西而坐,雙方誰也無法相互問候了。古板的人,看來真是很講究繁縟禮節的。

“噢,請您坐這邊兒!”老者指著壁龕那邊對主人說。主人到兩三年前為止,一直認為在客廳裏會客時,自己坐在哪裏都沒關係。但後來聽一位先生講解壁龕知識時,才知道,原來壁龕的位置是由貴賓席演變而來的,是欽差貴客落座的地方。從那以後,他就絕不再靠近壁龕。特別是見到一位素不相識的長老凜然危坐在那裏,他非但不敢坐上座,連問安都不知該怎麼說了。姑且低了頭來,重複對方的話,說道:“請您這邊兒坐!”

“哪裏,那樣就不便問安了。還是您請到這邊兒。”

“哪裏,那麼……還是您請……”主人隨口模仿著對方的口吻。

“實在是,您這麼客氣,可不敢當。這讓我更為難了。請您不要客氣。您請吧……”

“您這麼客氣……實在是不敢當……還是……”主人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可見修身養性未見什麼功效。迷亭君一直站在紙拉門後麵笑著觀賞這一幕,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從後麵推了主人的臀部一把,插嘴說:

“好了,你進去吧!你這麼緊靠著紙隔扇,我就沒地方坐了。不要客氣,坐到前邊去吧!”

主人迫不得已的往前蹭了幾下。

“苦沙彌先生,這位就是我時常對你提起的從靜岡來的伯父。伯父,他就是苦沙彌先生。”

“啊,初次見麵!聽說迷亭常來府上打擾。老朽素有登門造訪,當麵拜聽先生高論之意。幸而今日路過此地,特來拜訪,順致謝忱,今後還望多多關照為盼!”滿口的古雅文辭,說得十分流暢。

主人是個不善交際、沉默寡言的人,而且不曾見過這樣舊式的老人,所以一開始有點怯陣,正不知所措之際,再一聽老人家滔滔不絕地寒暄了這麼一大套,早已將什麼朝鮮人參,棒糖似的信封忘得幹幹淨淨,隻是磕磕絆絆地說了些不知所雲的回話。

“我也……我也是……本應登門拜訪……還請多關照……”說罷,稍稍把頭從鋪席上抬起來一看,老者仍然匍匐在地,嚇了一跳,慌忙又低頭繼續叩首了。

老人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抬起頭來說:

“昔日老夫也合家居於此地,久居德川將軍腳下。江戶幕府倒台那年遷居靜岡之後,幾乎不曾來過。此番故地重遊,完全迷失了方向,——若不是有迷亭陪伴引路,哪裏也去不成。正所謂‘滄海桑田’啊。即便是於江戶建立幕府長達三百載,那德川家康[8]將軍家的……”

老人還沒有說完,迷亭先生覺得囉嗦,插言道:“伯父,德川將軍也許令人崇拜,但是,明治時代也不錯嘛。從前還沒有紅十字會呀,對吧?”

“那是沒有,完全沒有紅十字會這類組織,尤其得瞻皇族尊容,若非明治時代是萬萬辦不到的。老朽幸得長壽,榮幸地忝列今日大會,且恭聆親王殿下的玉音,便死而無憾了。”

“即便是能夠多年後重遊一趟東京,也上算了。苦沙彌兄!伯父是因為來參加這次紅十字會召開的全體大會,特地從靜岡遠道而來的呀。今天我陪他去了上野遊玩,這不剛剛回來。所以,你看伯父還穿著我在白木裁縫鋪訂做的那身大禮服哪!”迷亭提醒主人說。

主人這想注意到了老者穿著一件大禮服呢。雖說穿著禮服,卻一點兒也不合體。袖子過長,領口大敞著,後脖子都露了出來,腋下吊著。縱然故意不好好做,也很難做得如此不像樣子的。何況白襯衫和白襯領分崩離析,一仰臉,就能從縫隙中看見喉結。那黑領結到底是打在襯領上,還是打在襯衫上完全搞不清楚。

大禮服好歹還看得過去,但他頭上束著的白發髻,便純屬天下奇觀了。我忽然想到那個名聞遐邇的鐵扇是怎樣的?探頭一瞧,鐵扇正放在老人的膝旁呢。

直到此時主人才回歸本心,將修身養性的效果盡情應用在了老人的服裝上,不免暗自吃驚。他原認為老人的大禮服不至於像迷亭說得那麼不成樣子,不過見麵一看,卻遠遠超出了迷亭所描述的程度。假如自己臉上的麻子可成為曆史研究的材料的話,那麼,這個老人的發髻和鐵扇,無疑具有自己的麻臉之上的價值。他本想打聽一下鐵扇的來曆,又覺得有些冒昧,可是,不說話吧,又不免失禮,於是,便問了個極為平常的問題:

“上野,人很多吧?”

“可不是嗎,人真多啊!並且,那些人都盯著老夫看……唉,如今的人真是越來越喜歡看新鮮了。從前可不是這樣……”

“是的,從前可不是這樣啊。”主人像個長者似說道。這麼說話並非主人裝腔作勢,姑且看作是從他那迷糊的頭腦裏信口說出一句話。

“還有,人們都盯著我這把劈盔刀看。”

“那把鐵扇很重吧?”

“苦沙彌君!你拿一下試試,可重呢。伯父,讓他看看吧!”

老人家吃力地拿起鐵扇,說了句:“請看吧!”遞給了主人。

主人接過鐵扇,就像在東京黑穀神社參拜的人接過蓮生和尚[9]用過的大刀似的。拿了一會兒,隻說了聲“的確是重”,便還給了老人。

老人說:“大家都把它叫作‘鐵扇’‘鐵扇’的,其實,它本來叫作‘劈盔刀’,和鐵扇完全不是一回事……”

“哦?是幹什麼用的?”

“是砍敵人的盔甲的……聽說從楠木正成[10]時期一直用到今天……”

“伯父,這是楠木正成用過的劈盔刀嗎?”

“不是,不知是什麼人的。不過,很有年頭了,說不定是建武時代[11]的東西呢。”

“也許是建武時代的。不過,寒月君可頭疼嘍。苦沙彌兄!今天從上野回來時,正好可以路過大學,我想機會難得,就順便去了理學部,讓他帶我們參觀了物理實驗室。由於這把劈盔刀是鐵的,所以試驗室裏的磁力儀器全部失靈,惹出了大亂子哪。”

“哪裏,不可能的!這是建武時代的鐵,這種鐵質優良,絕不會造成那種情況的!”

“再怎麼優質的鐵,也不行的。寒月兄就是這麼說的,有什麼辦法!”

“寒月,就是那個磨玻璃球的人嗎?他還這麼年輕,可憐可憐!就沒有別的什麼可幹的嗎。”

“可憐哪!他那也算是‘科學研究’呢。隻要把那個玻璃球磨成功,就能成為了不起的學者哪!”

“若是磨出了個玻璃球就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學者,那麼,無人不行了。老朽也可以。玻璃球鋪的掌櫃也沒問題。做這種事情的人,在漢唐之土,叫作‘玉工’,身份很卑賤的。”老人邊說邊轉向主人,暗暗地盼著主人讚同。

“此話不假!”主人恭敬地說。

“如今世間一切學問皆為形而下之學,看似不錯,然而到了關鍵時刻,卻毫無作用。從前可有所不同,武士就是個玩命的營生,所以他們平素就重在修身養性,得以大事臨頭,毫不慌張。因此,正如您所知道的,那可絕不是磨個球啦、搓根鐵絲之類雕蟲小技可以比擬的!”

“此話有理!”主人依然恭敬地說。

“伯父,所謂修心,就是不去磨什麼球,整日袖起手打坐吧?”

“這麼認為可就大錯特錯了。修心絕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以至於孟子曾經說:‘求放心。’[12]邵康節[13]也說過:‘心要放下。’此外,佛門中有位中峰和尚,告誡人們:‘具不退轉。’深奧得很噢。”

“說到底,還是搞不懂。那麼到底該如何去做呢?”

“先生可曾讀過澤庵禪師的《不動智神妙錄》?”

“沒有,也沒有聽說過!”

“書裏講的是,置心於何處乎?若置心於敵人之身體,則把敵人之身體所製;置心於敵人之刀劍,則被敵人之刀劍所取;置心於殺敵之欲念,則被殺敵之欲念所轄;置心於己之刀劍,則被己之刀劍所控;置心於決不可被敵殺死之念頭,則被不可被敵殺死之念頭所縛;置心於他人之姿態,則為他人之姿態所攝。總之,心者無處置。”

“您竟然全都背下來啦?伯父的記憶力可真是了得。多長的一大段啊!苦沙彌兄,聽懂了嗎?”

“有道理。”主人又用一句“有道理”遮掩了過去。

“您說,是這樣吧?置心於何處乎?若置心於敵人之身體,則把敵人之身體所製;置心於敵人之刀劍……”

“伯父有所不知,苦沙彌兄對修身養性這方麵很在行噢!近來每日都在書房裏養心哪!就連來了客人,都不去迎接,可見早已把心放下了。所以,大可放心。”

“啊,這可是難能可貴……你也和先生一同修修心吧!”

“嘿嘿,我可沒有那多閑暇啊。伯父自然是悠閑之身,便以為小侄也無所事事吧?”

“你不就是無所事事嗎?”

“不過,‘閑中自有忙’呀!”

“是嗎,就因為看你做事不踏實我才叫你好好修心的呀。有‘忙裏偷閑’的成語,可沒聽說過‘閑中有忙’的。是吧,苦沙彌先生?”

“是的,沒聽說過。”主人說。

“哈哈哈,如此一來我就沒話說啦。對了,伯父,要不要去吃一頓東京的鰻魚啊?好久沒吃啦。我請你去竹葉料亭吃,怎麼樣?從這兒坐電車去,片刻就到。”

“吃鰻魚好倒是好,不過,我現在要去跟三原見麵,就此先告辭了。”

“是去見杉原嗎?那位老爺子還硬朗吧?”

“不是杉原,應該是三原。你總是不注意,真不像話。念錯別人的姓名是失禮的。一定要多加注意!”

“可是,明明寫的杉原呀?”

“寫的是杉原,可念的時候要念成三原。”

“莫名其妙。”

“有什麼奇怪的?這叫作習慣讀法,自古就有。蚯蚓的日式讀法是‘mimizu’,這就是習慣讀法,與‘看不見’讀音相同,這和把癩蛤蟆讀成‘kaeru’是一樣的道理。”

“呀,真長知識。”

“把癩蛤蟆打死後,它就仰麵朝天了,和這個詞的日語讀音一樣,因此習慣上就把癩蛤蟆叫作‘kaeru’。把杉原念成杉(shan)原,那是鄉下人說的話。不注意些,要被人家笑話。”

“那麼,伯父現在就去見三原嗎?真不是時候。”

“怎麼?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也行,我一個人去。”

“你一個人能去嗎?”

“走著去恐怕不行。給我叫個車,從這兒坐車去吧!”

主人當即派女仆跑去車夫家叫車。老人又說了一大堆告別的話,將圓頂禮帽戴在發髻上。迷亭沒有跟他一起走。

“他就是你的伯父嗎?”

“他是我的伯父!”

“果不其然。”主人又在坐墊上坐下來,袖著手陷入沉思。

“哈哈哈,開眼了吧?有這樣一位伯父,也算是我的榮幸啊。不論帶他去什麼地方,他都是這副派頭。讓你受驚了吧?”迷亭以為主人吃驚不小,大大地開心。

“哪裏,沒怎麼吃驚。”

“連他這樣的人你都不吃驚,可真有定力啊。”

“不過,你那位伯父很有些地方了不起。提倡精神修養等等,就非常值得敬佩。”

“值得敬佩嗎?你到了六十歲以後,說不定也和伯父一樣成為時代的落伍者呢。你可得小心嘍!若是接著了落伍者這一棒,那可就太笨了。”

“你一味擔心落伍。不過,因時間、場合的不同,落伍者反倒了不起呢!首先,如今的人們搞研究,隻知道不斷向前,無止無休,永遠不知滿足。在這一點上,東方的學說則是消極的,韻味無窮。其中奧秘就在於講求修心養性。”主人把前幾日從哲學家那裏聽來的那套東西當作自己的看法侃侃而談。

“越說越玄妙啦!怎麼聽著像是八木獨仙的口氣啊。”

一聽到八木獨仙這個名字,主人一驚。說到此人,其實前幾日曾經造訪臥龍窟,說服主人後悠然歸去的那位哲學家,正是八木獨仙。方才主人侃侃而談的那套見解,完全是從八木獨仙那裏現躉現賣來的。本以為不知道那位哲學家的迷亭,卻突然間說出了這位先生的名字,不露聲色地使主人弄巧成拙,遭到了迎頭一棒。

“你聽說過獨仙的學說?”主人擔心地叮問了一句。

“何止聽說過,那個家夥的東西,和十年前在學校時聽到的,毫無改變。”

“真理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也許正因為其不變,才讓人信服哩!”

“反正就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捧場,獨仙才能夠憑著他那套學說蒙混到今天啊!首先,八木這個姓就得奇妙無比。還有他那撮胡須,簡直就跟山羊胡子一模一樣。而且是自寄宿求學時代以來,他就一直蓄著那個胡子的。獨仙這個名字也非同凡響。從前,他來我的宿舍過夜時,總是大講他那套消極的精神修養。由於他老是車軲轆話來回說,沒完沒了的,我就說:‘咱們該睡覺了吧?’這位先生竟然滿不在乎地說:‘我還不困呢。’繼續喋喋不休地講他的消極論,煩死人了。沒辦法,我幾乎是央求他說:‘你大概不困,可我困極了。請你還是睡覺吧!’雖說總算是睡下了,可誰料想,那天夜裏老鼠咬了獨仙先生的鼻頭。半夜三更的,他大喊大叫起來。這位先生雖然自詡已然悟道,看破生死,其實惜命極了,特別擔心。他責怪我說:‘耗子毒一旦擴散到全身,那還得了!你一定得趕快想個辦法!’真讓我哭笑不得。後來,沒辦法,我隻好到廚房去,在紙片上粘些飯粒去糊弄他。”

“怎麼糊弄的?”

“我對他說:‘這是洋膏藥,是德國的一位名醫剛剛發明的。印度人被毒蛇咬傷時,一貼這膏藥,立刻見效。所以你隻要貼上這膏藥,保你沒事。’”

“看來你從那時候,就深諳糊弄人之道啊。”

“……要說獨仙君就是實在,對我說的深信不疑,安心地呼呼大睡了。第二天起來一看,膏藥下邊吊著線頭樣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把他那撮山羊胡給粘住了,真是滑稽死了!”

“但是,現在他可比那個時候神氣多了。”

“難道說你最近見過他?”

“一個星期以前他來過,聊了很長時間才走。”

“怪不得我感覺你在宣揚獨仙的消極論呢。”

“我當時聽了欽佩得五體投地,所以也打算好好進行一番修養呢。”

“發奮當然好,隻是,把別人的話太當真,可要吃苦頭的。你這個人總是太相信別人的話,這怎麼行。獨仙也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到了關鍵時刻,和咱們一個樣。你還記得九年前的大地震吧?當時,從宿舍二樓跳下去摔傷的,隻有獨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