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津電彙四千元,想已收。一半是你們存款,一半給思莊們學費,你斟酌著分給他們。思成在費城,今年須特別耗費,務令他夠用,不致吃苦。思永也須貼補點,為暑假旅行及買書等費。
思莊考得怎樣,能進大學固甚好,即不能也不必著急,日子多著哩。
我寫的一幅小楷,裝上鏡架給他做獎品,美極了,但很難帶去,大概隻好留著等他回來再拿了。
許久沒有寫信給成、永們,好在給你的信,他們都會看見的。
民國十五年六月五日
70.1926年6月11日致梁思順書
順兒:
前次以為失掉了你一封信,現在也收到了,係封在阿時信內,遲了一水船才到。
弟弟們把我的信扣留,我替你出個法子,你隻寫信給他們,說,若不肯將信寄回來,以後爹爹有信到,便藏著不給他們看,他們可就拗你不過了。
你們不願意調任及調部也是好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隻要不至凍餒,在這種半清淨半熱鬧的地方,帶著孩子們讀書最好,幾個孫子叫他們嚐嚐寒素風味,實屬有益。試拿他們在菲律賓過的生活和你們在日本時比較,實在太過分了。若再調到熱帶殖民地去,雖多幾個錢,有什麼用處呢。你們也不必變更計劃,打算早回來,我這病絕不要緊,已經證明了。你們還是打四五年後回來的主意最好,總之到我六十歲生日時,算來全部都回來了,豈不太高興。
這一兩年內,我終須要到美國玩一趟,你們等著罷。再過一星期就去北戴河了。
爹爹 六月十一日
71.1926年8月16日致思忠書
海濱有綁票之警(事在距車站約十二裏之鄉村),遊客逃避一空,吾亦守垂堂之戒,於今晨盡室返津矣。
病雖未痊愈(偶然便帶啞色,但已非紅非紫),比前次確減輕許多。年餘之痼疾,本非三數日所能全治,但藥之有效,已灼然矣。往告兄姊可大欣慰也。莊莊入費城暑校,汝到時想尚在彼,至可喜。汝凡百小心,勿詒老親遠念。(以上八月十四日寫。)
返天津後繼續服藥,又大見效。北戴河水土不宜,致減藥功也。汝到美時,想赤焰早已肅清,告姊姊們完全放心便是。
民國十五年八月十六日
72.1926年8月22日給大小孩子們書
一大群大大小小孩子們:
好教你們歡喜,我的病冀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好得清清楚楚了!服藥前和服藥後,便色之變遷,忠忠已大略看見。忠忠在津時,色不過轉淡而已,尚未純複原,再到北戴河那兩天像有點要翻的樣子,後來加減一兩味藥,回津再服,果然服三劑病根全除,前後共服過十劑,現已停藥一禮拜了。總之,藥一下去,便見功效,由紫紅變粉紅,變啞色,變黃,十劑以後,完全變白,血腥氣味淨盡,回複到平常尿味。這幾天內經過種種試驗,也曾有朋友來接連劇談五個鍾頭,又曾往俄國公園散步一點多鍾,又曾吃過一瓶大麥酒,又曾睡眠極久諸如此類,前此偶犯其一,病輒大發,現在完全沒有,真算好清楚了。痛快至極!據天如說,病源在膽,因驚皇而起,膽生變動,而鬱積結於膀胱,其言雖涉虛杳,但亦有幾分近似。蓋吾病之起,實在你們媽媽病重時,不過從前不注意,沒有告你們耳。天如說的病理對不對,他的藥真是其應如響,一年半之積痼,十日而肅清之,西醫群束手謂不可治,而一舉收此奇效,可謂能矣。吾現仍小心靜養,不太勞,你們十二分放心罷。這封信專報告病之肅清,不說別的。
民國十五年八月二十二日
73.1926年9月4日給孩子們書
孩子們:
今天接順兒八月四日信,內附莊莊由費城去信,高興得很。尤可喜者,是徽音待莊莊那種親熱,真是天真爛熳好孩子。莊莊多走些地方(獨立的),多認識些朋友,性質格外活潑些,甚好甚好。但擇交是最要緊的事,宜慎重留意,不可和輕浮的人多親近。莊莊以後離開家庭漸漸的遠,要常常注意這一點。大學考上沒有?我天天盼這個信,諒來不久也到了。
忠忠到美,想你們兄弟姊妹會在一塊兒,一定高興得很,有什麼有趣的新聞,講給我聽。
我的病從前天起又好了,因為碰著四姑的事,病翻了五天(五天內服藥無效),這兩天哀痛過了,藥又得力了。昨日已不紅,今日很清了,隻要沒有別事刺激,再養幾時,完全斷根就好了。
四姑的事,我不但傷悼四姑,因為細婆(細婆:梁啟超的繼母。)太難受了,令我傷心。現在祖父祖母都久已棄養,我對於先人的一點孝心,隻好寄在細婆身上,千辛萬苦,請了出來,就令他老人家遇著絕對不能寬解的事(怕的是生病),怎麼好呢?這幾天全家人合力勸慰他,哀痛也減了好些,過幾日就全家入京去了。清華八日開學,我六日便入京,在京城裏還有許多事要料理,王姨和細婆等遲一個禮拜乃去。
思永兩個月沒有信來,他娘很記掛,屢屢說:“想是衝氣吧”,我想斷未必,但不知何故沒有信。你從前來信說不是悲觀,也不是精神異狀,我很信得過是如此,但到底是年輕學養未到,我因久不得信,也不能不有點擔心了。
國事局麵大變,將來未知所屆,我病全好之後,對於政治不能不痛發言論了。
民國十五年九月四日
74.1926年9月14日給孩子們書
孩子們:
我本月六日入京,七日到清華,八日應開學禮講演,當日入城,在城中住五日,十三日返清華。王姨奉細婆亦已是日從天津來,我即偕同王姨、阿時、老白鼻同到清華。此後每星期大抵須在城中兩日,餘日皆在清華。北院二號之屋(日內將遷居一號)隻四人住著,很清靜。
此後嚴定節製,每星期上堂講授僅二小時,接見學生僅八小時,平均每日費在學校的時刻,不過一小時多點。又擬不編講義,且暫時不執筆屬文,決意過半年後再作道理。
我的病又完全好清楚,已經十日沒有複發了。在南長街住那幾天,你二叔天天將小便留下來看,他說顏色比他的還好,他的還像普洱茶,我的簡直像雨前龍井了。自服天如先生藥後之十天,本來已經是這樣,中間遇你四姑之喪,陡然複發,發得很厲害。那時剛剛碰著伍連德(伍連德(1879-1960)祖籍廣東新寧,公共衛生學家,中國檢疫、防疫事業的先驅。曾入英國劍橋大學學醫,獲得博士學位,與梁啟超等人多有交往。)到津,拿小便給他看,他說“這病絕對不能不理會”,他入京當向協和及克禮等詳細探索實情雲雲。五日前在京會著他,他已探聽明白了。他再見時,尿色已清,他看著很讚歎中藥之神妙(他本來不鄙薄中藥),他把藥方抄去。天如之方以黃連、玉桂、阿膠三藥為主。近聞有別位名醫說,敢將黃連和玉桂合在一方,其人必是名醫雲雲。他說很對很對,勸再服下去。他說本病就一意靠中藥療治便是了。卻是因手術所發生的影響,最當注意。他已證明手術是協和孟浪錯誤了,割掉的右腎,他已看過,並沒有絲毫病態,他很責備協和粗忽,以人命為兒戲,協和已自承認了。這病根本是內科,不是外科。在手術前克禮、力舒東、山本乃至協和都從外科方麵研究,實是誤入歧途。但據連德的診斷,也不是所謂“無理由出血”,乃是一種輕微腎炎。西藥並不是不能醫,但很難求速效,所以他對於中醫之用黃連和玉桂,覺得很有道理。但他對於手術善後問題,向我下很嚴重的警告。他說割掉一個腎,情節很是重大,必須俟左腎慢慢生長,長到大能完全兼代右腎的權能,才算複原。他說“當這內生理大變化時期中(一種革命的變化),左腎極吃力,極辛苦,極嬌嫩,易出毛病,非十分小心保護不可。唯一的戒令,是節勞一切工作,最多隻能做從前一半,吃東西要清淡些……”等等。我問他什麼時候才能生長完成?他說“沒有一定,要看本來體氣強弱及保養得宜與否,但在普通體氣的人,總要一年”雲雲。他叫我每星期驗一回小便(不管色紅與否),驗一回血壓,隨時報告他,再經半年才可放心雲雲。連德這番話,我聽著很高興。我從前很想知道右腎實在有病沒有,若右腎實有病,那麼不是便血的原因,便是便血的結果。既割掉而血不止,當然不是原因了。若是結果,便更可怕,萬一再流血一兩年,左腎也得同樣結果,豈不糟嗎。我屢次探協和確實消息,他們為護短起見,總說右腎是有病(部分腐壞),現在連德才證明他們的謊話了。我卻真放心了,所以連德忠告我的話,我總努力自己節製自己,一切依他而行(一切勞作比從前折半)。
但最近於清華以外,忽然又發生一件職務,令我欲謝而不能,又已經答應了。這件事因為這回法權會議的結果,意外良好,各國代表的共同報告書,已承諾撤回領事裁判權,隻等我們分區實行。但我們卻有點著急了,不能不加工努力。現在為切實預備計,立刻要辦兩件事:一是繼續修訂法律,趕緊頒布;二是培養司法人才,預備“審洋鬼子”。頭一件要王亮儔(王亮儔(1881-1958)即王寵惠,字亮儔,廣東東莞人。早年留學日本,後留學美國,入耶魯大學,獲博士學位,辛亥革命後任外交總長、司法總長,後曆任國民政府司法部長、外交部長等職。)擔任。第二件要我擔任(名曰司法儲才館)。我入京前一禮拜,亮儔和羅鈞任(羅鈞任(1888-1941)即羅文幹,字鈞任,廣東番禺人。早年留學英國學習法律,民國成立後任廣東司法局長,廣東高等檢察廳長,後曆任粱士詒內閣司法總長、王寵惠內閣財政總長等職。)幾次來信來電話,催我入京。我到京一下車,他們兩個便跑來南長街,不由分說,責以大義,要我立刻允諾。這件事關係如此重大,全國人渴望已非一日,我還有甚麼話可以推辭,當下便答應了。現在隻等法權會議簽字後(本禮拜簽字),便發表開辦了。經費呢每月有萬餘元,確實收入可以不必操心。在關稅項下每年撥十萬元,學費收入約四萬元。但創辦一學校事情何等煩重,在靜養中當然是很不相宜;但機會迫在目前,責任壓在肩上,有何法逃避呢?好在我向來辦事專在“求好副手”。上月工夫我現在已得著一個人替我全權辦理,這個人我提出來,亮儔、鈞任們都拍手,諒來你們聽見也大拍手。其人為誰?林宰平便是。他是司法部的老司長,法學湛深,才具開展,心思致密,這是人人共知的。他和我的關係,與蔣百裏,蹇季常相仿佛,他對於我委托的事,其萬分忠實,自無待言。儲才館這件事,他也認為必要的急務,我的身體要靜養,又是他所強硬主張的(他屢主張我在清華停職一年),所以我找他出來,他簡直無片詞可以推托,政府原定章程,是“館長總攬全館事務”。我要求增設一副館長,但宰平不肯居此名,結果改為學長兼教務長。(當時情形實不能不代任籌辦事,而學長及教務長名義上不願居,及開館期迫,商請餘樾園兄出任學長兼教務長,飲冰亦讚成,此事遂告解決。--林誌鈞注。)你二叔當總務長兼會計。我用了這兩個人,便可以“臥而治之”了。初辦時教員職員之聘任,當然要我籌劃,現在亦已大略就緒。教員方麵因為經費充足,兼之我平日交情關係,能網羅第一等人才,如王亮儔、劉崧生等皆來擔任功課,將來一定聲光很好。職員方麵,初辦時大大小小共用二十人內外,一麵為事擇人,一麵為人擇事,你十五舅和曼宣都用為秘書(月薪百六十元,一文不欠),乃至你姑丈(六十元津貼)及黑二爺(二十五元)都點綴到了。藻孫若願意回北京,我也可以給他二百元的事去辦。我比較撙節地製成個預算,每月尚敷餘三千至四千。大概這件事我當初辦時,雖不免一兩月勞苦,以後便可以清閑了。你們聽見了不必憂慮。這一兩個月卻工作不輕,研究院新生有三十餘人,加以籌劃此事,恐對於伍連德的話,須緩期實行。
做首長的人,“勞於用人而逸於治事”,這句格言真有價值。我去年任圖書館長以來,得了李仲揆及袁守和袁守和(1895-1965)即袁同禮,字守和,河北徐水人,我國現代圖書館事業的先驅。著有《永樂大典考》、《宋代私家藏書概略》等。任副館長及圖書部長,外麵有範靜生範靜生(1875-1927)即範源廉,著名化工專家範旭東的長兄,梁啟超的得意門生。百日維新失敗後,逃亡日本。1922年擔任北京師範大學校長。曾於1912年、1916年、1920年三度出任中華民國教育總長。1918年冬,與張伯苓、嚴修一同赴美國考察教育,回國後即致力於南開大學的創辦。替我幫忙,我真是行所無事。我自從入醫院後(從入德醫院起)從沒有到館一天,忠忠是知道的。這回我入京到館兩個半鍾頭,他們把大半年辦事的記錄和表冊等給我看,我於半年多大大小小的事都了然了。真辦得好,真對得我住!楊鼎甫、蔣慰堂二人從七月一日起到館,他們在館辦了兩個月事,興高釆烈,覺得全館朝氣盎然,為各機關所未有,雖然薪水微薄(每人每月百元),他們都高興得很,我信得過宰平替我主持儲才館,亮儔在外麵替我幫忙也和範靜生之在圖書館差不多。將來也是這樣。
希哲升任智利的事,已和蔡耀堂麵言,大約八九可成。或者這信到時已發表亦未可知。若未發表那恐是無望了。
思順八月十三日信,昨日在清華收到。忠忠抵美的安電,王姨也從天津帶來,欣慰之至。正在我想這封信的時候,想來你們姊弟五人正圍著高談闊論,不知多少快活哩。莊莊入美或留坎(坎:在此指加拿大。)問題,諒來已經決定,下次信可得報告了。
思永給思順的信說“怕我因病而起的變態心理”,有這種事嗎?何至如是,你們從我信上看到這種痕跡嗎?我決不如是,忠忠在旁邊看著是可以證明的。就令是有,經這回唐天如、伍連德診視之後,心理也豁然一變了。你們大大放心罷。寫得太多了,犯了連德的禁令了,再說罷。
爹爹 民國十五年九月十四日
老白鼻天天說要到美國去,你們誰領他,我便貼四分郵票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