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先生自殺的動機,如他遺囑上所說:“五十之年,隻欠一死,遭此世變,義無再辱。”他平日對於時局的悲觀,本極深刻。最近的刺激,則由兩湖學者葉德輝、王葆心之被槍斃。葉平日為人本不自愛(學問卻甚好),也還可說是有自取之道,王葆心是七十歲的老先生,在鄉裏德望甚重,隻因通信有“此間是地獄”一語,被暴徒拽出,極端篁辱,卒置之死地。靜公深痛之,故效屈子沉淵,一瞑不複視。此公治學方法,極新極密,今年僅五十一歲,若再延壽十年,為中國學界發明,當不可限量。今竟為惡社會所殺,海內外識與不識莫不痛悼。研究院學生皆痛哭失聲,我之受刺激更不待言了。
半月以來,京津已入恐慌時代,親友們頗有勸我避地日本者,但我極不欲往,因國勢如此,見外人極難為情也。天津外兵雲集,秩序大概無虞。昨遣人往詢意領事,據言意界必可與他界同一安全。既如此則所防者不過暴徒對於個人之特別暗算。現已實行“閉門”二字,鎮日將外園鐵門關鎖,除少數親友外,不接一雜賓,亦不出門一步,決可無慮也(以上六月十四寫)。
十五日傍晚,得坎京複電,大大放心了。早上檢查費城打回之包封,乃知寄信時神經病的阿時將住址寫錯,錯了三十多條街,難怪找不著了。但遠因總緣久不接思成信。我一個月來常常和王姨談起,擔心思成身子。昨日忽接該件,王姨驚慌失其常度,隻好發電一問以慰其心。你們知道家中係念遊子,每月各人總來一信便好了。
我一個月來舊病發得頗厲害,約摸四十餘天沒有停止。原因在學校暑期前批閱學生成績太勞,王靜安事變又未免大受刺激。到津後刻意養息,一星期來真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這兩天漸漸轉過來了。好在下半年十有九不再到清華,趁此大大休息年把,亦是佳事。
我本想暑期中作些政論文章,蹇季常、丁在君、林宰平大大反對,說隻有“知其不可而為之”,沒有“知其不可而言之”。他們的話也甚有理,我決意作純粹的休息。每天除寫寫字、讀讀文學書外,更不做他事。如此數月,包管舊病可痊愈。
十五舅現常居天津,我替他在銀行裏找得百元的差事,他在儲才館可以不到。隔天或每天來打幾圈牌,倒也快活。
我若到必須避地國外時,與其到日本,寧可到坎拿大。我若來坎時,打算把王姨和老白鼻都帶來,或者竟全眷俱往,你們看怎麼樣?因為若在坎賃屋住多幾人吃飯差不了多少,所差不過來往盤費罷了。麥機利教授我也願意當,但唯一的條件,須添聘思永當助教(翻譯)。希哲不妨斟酌情形,向該校示意。
以現在局勢論,若南京派得勢,當然無避地之必要;若武漢派得勢,不獨我要避地,京津間無論何人都不能安居了。以常理論,武漢派似無成功之可能。然中國現情,多不可以常理測度,所以不能不做種種準備。
廣東現在倒比較安寧些,那邊當局倒還很買我的麵子。兩個月前新會各鄉受軍隊騷擾,勒繳鄉團槍支,到處拿人,茶坑亦拿去四十幾人,你四叔也在內。(你四叔近來很好,大改變了。)鄉人函電求救情詞哀切,我無法,隻好托人寫一封信去,以為斷未必發生效力,不過稍盡人事罷了,誰知那信一到,便全體釋放(鄰鄉皆不如是),槍支也發還,且托人來道歉。我倒不知他們對於我何故如此敬重,亦算奇事了,若京津間有大變動時,擬請七叔奉細婆仍回鄉居住,倒比在京放心些。
前月彙去美金五千元,想早收到。現在將中國銀行股票五折出賣,買時本用四折,中交票領了七八年利息,並不吃虧。賣去二百股得一萬元,日內更由你二叔處再湊足美金五千元彙去,想與這信前後收到。有一萬美金,托希哲代為經營,以後思莊學費或者可以不消我再管了。天津租界地價漸漸恢複轉來,新房子有人要買。我索價四萬五千,或還到四萬,打算也出脫了,便一並彙給你們代理。
忠忠勸我衛生的那封六張紙的長信,半月前收到了。好羅嗦的孩子,管爺管娘的,比先生管學生還嚴,討厭討厭。但我已領受他的孝心,一星期來已實行八九了。我的病本來是“無理由”,而且無妨礙的,因為我大大小小事,都不瞞你們。所以隨時將情形告訴你們一聲,你們若常常羅嗦我,我便不說實話,免得你們擔心了。
民國十六年六月十五日
109.1927年6月23日致思順書
順兒:
一星期前由二叔處寄去美金五千想收,今再將副票寄上。十九日接思永信,言決二十一日離美返國,因京津間形勢劇變,故即發電阻止。思永此次行止屢變,皆我所致,然亦緣時局太難捉摸耳。我現在作暑期後不複入京之計劃,又打算非到萬不得已時不避地國外,似此倒覺極安適。旬日實行休息,病又將痊愈(佳象為近三個月所無),近雖著述之興漸動,然仍極力節製,決俟秋涼後,乃著手工作。頃十五舅在津,每日來家晚飯,飯後率打牌四圈至八圈,飯菜都是王姨親做(老吳當二把刀)。達達等三人聘得一位先生專教國文,讀得十二分起勁。據他們說讀一日,比在校中讀三四日得益更多也。那先生一麵當學生,也高興到了不得。
民國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
110.1927年7月3日致思順書
這幾天熱得很,樓上書房簡直不能坐,我每天在大客廳鋪張藤床,看看書,睡睡午覺,十五舅來打打牌,就過一天,真是飽食終日(胃口大好,飯量增加半碗),無所用心。卻也奇怪,大半年來的病好得清清楚楚了,和去年忠忠動身後那個把月一樣。這樣看來,這病豈不是“老太爺病”嗎?要享清福的人才配害的,與我的性格太不相容了。但是倘使能這樣子幾個月便斷根,那麼犧牲半年或大半年的工作,我也願意的。
我現在對於北京各事盡行辭卻,因為既立意不到京,決不肯拿幹薪,受人指摘,自己良心更加不安。北京圖書館不準我辭,我力請的結果,已準請假,派靜生代理。(薪水當然歸靜生,我決不受。)儲才館現尚未擺脫,但盡一月內非擺脫不可,清華也還擺脫不了,或者改用函授,亦勉強不辭。獨有國立京師圖書館,因前有墊款關係,此次美庚款委員會以我在館長職為條件,乃肯接濟,故暫且不辭。幾件事裏頭,以儲才館最為痛心。我費半年精神下去,成績真不壞,若容我將此班辦到卒業,必能為司法界立一很好的基礎,現在隻算白費心力了。北京圖書館有靜生接手,倒是一樣。清華姑且擺在那裏再說。我這樣將身子一抖,自己倒沒有什麼(不過每月少去千把幾百塊錢收入),卻苦了多少親戚朋友們了。二叔咧、七叔咧、十五舅咧、趙表叔咧、廷燦咧、黑二爺咧,都要受影響。二叔中國銀行事還在,倒沒有什麼,但怕也不能長久。十五舅現在隻有交通銀行百元了。但也顧不得許多了。其實為我自己身子計,雖沒有時局的變遷,也是少攬些事才好。所以王姨見我擺脫這些事,卻大大高興,諒來你們也同一心理。
前幾天寫一封信,擱了許多天未寄,陸續接到六月一日、九日兩封長信,知第一次之五千元已收到了,第二次由二叔處彙去美金五千,想又收到。希哲意先求穩當,最好以希哲的才幹經理這點小事,一定千妥萬妥的。你也不必月月有報告,你全權管理著就是了。我還想將家裏點點財產,陸續處分處分,得多少都交你們替我經營去。
民國十六年七月三日
111.1927年8月29日給孩子們書
一個多月沒有寫信,隻怕把你們急壞了。
不寫信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向來給你們的信都在晚上寫的。今年熱得要命,加以蚊子的群眾運動比武漢民黨還要厲害,晚上不是在院中外頭,就是在帳子裏頭,簡直五六十晚沒有挨著書桌子,自然沒有寫信的機會了,加以思永回來後,諒來他去信不少,我越發落得躲懶了。
關於忠忠學業的事情,我新近去過一封電,又思永有兩封信詳細商量,想早已收到。我的主張是叫他在威士康遜(威士康遜:即威斯康星。)把政治學告一段落,再回到本國學陸軍,因為美國決非學陸軍之地,而且在軍界活動,非在本國有些“同學係”的關係不可以。至於國內何校最好,我在這一年內切實替你調查預備便是。
思成再留美一年,轉學歐洲一年,然後歸來最好。關於思成學業,我有點意見。思成所學太專向了,我願意你趁畢業後一兩年,分出點光陰多學些常識,尤其是文學或人文科學中之某部門,稍為多用點工夫。我怕你因所學太專門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於單調,太單調的生活,容易厭倦,厭倦即為苦惱,乃至墮落之根源。再者,一個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讀書取益,也要方麵稍多,才有接談交換,或開卷引進的機會。不獨朋友而已,即如在家庭裏頭,像你有我這樣一位爹爹,也屬人生難逢的幸福,若你的學問興味太過單調,將來也會和我相對詞竭,不能領著我的教訓,你全生活中本來應享的樂趣也削減不少了。我是學問趣味方麵極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專積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內容,異常豐富,能夠永久保持不厭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每曆若幹時候,趣味轉過新方麵,便覺得像換個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自覺這種生活是極可愛的,極有價值的。我雖不願你們學我那泛濫無歸的短處,但最少也想你們參采我那爛漫向榮的長處(這封信你們留著,也算我自作的小小像讚)。我這兩年來對於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常像有異兆的感覺,怕他漸漸會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來見我時,還我一個三四年前活潑有春氣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種境界,固然關係人格修養之全部,但學業上之薰染陶熔,影響亦非小。因為我們做學問的人,學業便占卻全生活之主要部分。學業內容之充實擴大,與生命內容之充實擴大成正比例。所以我想醫你的病,或預防你的病,不能不注意及此。這些話許久要和你講,因為你沒有畢業以前,要注重你的專門,不願你分心,現在機會到了,不能不慎重和你說。你看了這信,意見如何(徽音意思如何),無論校課如何忙迫,是必要回我一封稍長的信,令我安心。
你常常頭痛,也是令我不能放心的一件事,你生來體氣不如弟妹們強壯,自己便當自己格外撙節補救,若用力過猛,把將來一身健康的幸福削減去,這是何等不上算的事呀。前所在學校功課太重,也是無法,今年轉校之後,務須稍變態度。我國古來先哲教人做學問方法,最重優遊涵飲,使自得之。這句話以我幾十年之經驗結果,越看越覺得這話親切有味。凡做學問總要“猛火熬”和“慢火燉”兩種工作,循環交互著用去。在慢火燉的時候才能令所熬的起消化作用融洽而實有諸己。思成,你已經熬過三年了,這一年正該用燉的工夫。不獨於你身子有益,即為你的學業計,亦非如此不能得益,你務要聽爹爹苦口良言。莊莊在極難升級的大學中居然升級了,從年齡上你們姊妹弟兄們比較,你算是最早一個大學二年級生,你想爹爹聽著多麼歡喜。你今年還是普通科大學生,明年便要選定專門了,你現在打算選擇沒有?我想你們弟兄姊妹,到今還沒有一個學自然科學,很是我們家裏的憾事,不知道你性情到底近這方麵不?我很想你以生物學為主科,因為它是現代最進步的自然科學,而且為哲學社會學之主要基礎,極有趣而不須粗重的工作,於女孩子極為合宜,學回來後本國的生物隨在可以采集試驗,容易有新發明。截止到今日止,中國女子還沒有人學這門(男子也很少),你來做一個“先登者”不好嗎?還有一樣,因為這門學問與一切人文科學有密切關係,你學成回來可以做爹爹一個大幫手,我將來許多著作還要請你做顧問哩!不好嗎?你自己若覺得性情還近,那麼就選他,還選一兩樣和他有密切聯絡的學科以為輔。你們學校若有這門的好教授,便留校,否則在美國選一個最好的學校轉去,姊姊哥哥們當然會替你調查妥善,你自己想想定主意罷。
專門科學之外,還要選一兩樣關於自己娛樂的學問,如音樂、文學、美術等。據你三哥說,你近來看文學書不少,甚好甚好。你本來有些音樂天才,能夠用點功,叫他發榮滋長最好。
姊姊來信說你因用功太過,不時有些病。你身子還好,我倒不十分擔心,但做學問原不必太求猛進,像裝罐頭樣子,塞得太多太急不見得便會受益。我方才教訓你二哥,說那“優遊涵飲,使自得之”,那兩句話,你還要記著受用才好。
你想家想極了,這本難怪,但日子過得極快,你看你三哥轉眼已經回來了,再過三年你便變成一個學者回來幫著爹爹工作,多麼快活呀!
思順報告營業情形的信已到。以區區資本而獲利如此甚豐,實出意外,希哲不知費多少心血了。但他是一位閑不得的人諒來不以為勞苦。永年保險押借款剩餘之部及陸續歸還之部,擬隨時彙到你們那裏經營。永年保險明年秋間便滿期。現在借款認息八厘,打算索性不還他,到明年照扣便了。又國內股票公債等,如可出脫者(隻要有人買),打算都賣去,欲再湊美金萬元交你們(隻怕不容易)。因為國內經濟界全體做產即在目前,舊物隻怕都成廢紙了。
我們爺兒倆常打心電,真是奇怪。給他們生日禮物一事,我兩月前已經和王姨談過,寫信時要說的話太多,竟忘記寫去,誰知你又想起來了。耶穌誕我卻從未想起。現在可依你來信辦理。幾個學生都照給他們壓歲錢,生日禮、耶穌誕各二十元。桂兒姊弟壓歲、耶穌誕各二十元,你們兩夫婦卻隻給壓歲錢,別的都不給了,你們不說爹爹偏心嗎?
我數日前因鬧肚子,帶著發熱,鬧了好幾天,舊病也跟著發得厲害。新病好了之後,唐天如替我製一藥膏方,服了三天,舊病又好去大半了。現在天氣已涼,人極舒服。
這幾天幾位萬木草堂(萬木草堂:康有為於1891年在廣州所開學堂,開一時風氣之先,梁啟超曾在此學習。)老同學韓付國,徐啟勉、伍憲子,都來這裏共商南海先生身後事宜,他家裏真是八塌糊塗,沒有辦法。最糟的是他一位女婿(三姑爺)。南海生時已經種種搗鬼,連偷帶騙。南海現在負債六七萬,至少有一半算是欠他的(他串同外人來盤剝)。現在還是他在那裏把持,二姨太是三小姐的生母,現在當家,惟女兒女婿之言是聽,外人有什麼辦法。啟勉任勞任怨想要整頓一下,便有“幹涉內政”的謗言,隻好置之不理。他那兩位世兄,和思忠、思莊同庚,現在還是一點事不懂(遠不及達達、司馬懿),活是兩個傻大少(人當不壞,但是飯桶,將來亦怕變壞)。還有兩位在家的小姐,將來不知被那三姑爺擺弄到什麼結果,比起我們的周姑爺和你們弟兄姊妹,真成了兩極端了。我真不解,像南海先生這樣一個人,為什麼全不會管教兒女,弄成這樣局麵。我們共同商議的結果,除了刊刻遺書由我們門生負責外,盼望能籌些款,由我們保管著,等到他家私花盡(現在還有房屋、書籍、字畫亦值不少),能夠稍為接濟那兩位傻大少及可憐的小姐,算稍盡點心罷了。
思成結婚事,他們兩人商量最好的辦法,我無不讚成。在這三幾個月,當先在國內舉行莊重的聘禮,大約須在北京,林家由徽的姑丈們代行,等商量好再報告你們。
福鬘來津住了幾天,現在思永在京,他們當短不了時時見麵。
達達們功課很忙,但他們做得興高采烈,都很有進步。下半年都不進學校了,良慶(在南開中學當教員)給他們補些英文、算學,照此一年下去,也許抵得過學校裏兩年。
老白鼻越發好頑了。
爹爹 八月二十九日
兩點鍾了,不寫了。
112.1927年10月11日給孩子們書
我在協和住了十二日,現在又回到天津了。十二日的結果異常之好,血壓由百四五十度降到百零四度,小便也跟著清了許多。但醫生聲明不是吃藥的功效,全由休息及飲食上調養得來,現回家已十日。生活和在醫院差不多,病亦日見減輕。若照此半年下去,或許竟有複原之望。
思永天天向我嘮叨,說我不肯將自己作病人看待。我因為體中並無不適處,如何能認作病人。這次協和詳細檢查,據稱每日所失去之血,幸而新血尚能補上,故體子不致太吃虧。但每日所補者總差些微不足(例如失了百分,補上九十九分),積欠下去,便會衰弱,所以要在起居飲食上調節,今其逐漸恢複平衡。現在全依醫生的話,每天工作時間極少,十點鍾便上床,每晚總睡八小時以上,食物禁蛋白質,禁茶、咖啡等類(酒不必說絕不入口)。半月以來日起有功了。
思永主張在清華養病,他娘娘反對。在清華的好處是就醫方便,但這病既不靠醫藥,即起居飲食之調養,仍是天津方便得多,而且我到了清華後,節勞到底是不可能的,所以討論結果,思永拗不過他娘娘。現在看來幸虧沒有再搬入京,奉、晉開戰後,京中人又紛紛搬家了。
思永原定本月四日起程考古,行裝一切已置備,火車位已定妥了,奉、晉戰事於其行期三日前爆發,他這回回國計劃失敗大半了。若早四五日去,雖是消息和此間隔絕,倒可以到他的目的地。幸虧思忠沒有回來。前所擬議的學校,現在都解散了。生當今日的中國再沒有半年以上的主意可打,真可痛心。
現在戰事正在酣暢中,勝負如何,十日後當見分曉,但無論何方勝,前途都不會有光明,奈何奈何!要說的話很多,嚴守醫生之訓,分做兩三次寫罷。
民國十六年十月十一日
113.1927年10月29日-11月15日致孩子們書
孩子們:
又像許久沒有寫信了,近一個月內連接順、忠、莊好多信,獨始終沒有接到思成的,令我好生懸望。每逢你們三個人的信到時,總盼著一兩天內該有思成的一封,但希望總是落空。今年已經過去十個月了。像僅得過思成兩封信(最多三封),我最不放心的是他,偏是他老沒有消息來安慰我一下,這兩天又連得順、忠的信了,不知三五天內可有成的影子來。
我自從出了協和,回到天津以來,每天在起居飲食上十二分注意,食品全由王姨親手調理,睡眠總在八小時以上。心思當然不能絕對不用,但常常自己嚴加節製,大約每日寫字時間最多,晚上總不做什麼工作。便尿“赤化”雖未能驟絕,但血壓逐漸低下去,總算日起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