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回來了。”放學一進家門我就喊道。通常,媽媽會馬上答話,並敦促我去洗澡、吃飯,然後做作業。然而,這一天——1961年3月14日——家裏卻一反常態,一片寂靜。
我走進全家共用的臥室,隻見媽媽正坐在她的梳妝台前默默地流淚。見我進來,她抬起頭,說:“你姐姐今天早上死了。”我隻是站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時我隻有十歲,對死沒有任何概念。
當我看到臥室角落裏小桌上放著的姐姐伊麗莎白的書包時,我才對媽媽的反常有所意識。矩形棕色硬殼書包好像在等待它的主人來認領,我跪下,輕輕地撫摸著書包,試圖感覺姐姐的存在。我不由得打開書包。
書包裏的一切都放置得非常整齊——練習本放一邊,課本放另一邊,鉛筆盒置於其間,裏麵還有那天早上她去學校時紮的黑色塑料頭帶。
我取出幾本她的練習本。當我一頁一頁地翻看她的英語練習本時,我看到上麵有幾個“好”和“很好”的評語。再看她的數學練習本,卻看不到英語練習本上那樣的評語,顯然數學是她的弱項。書包裏還有一本名為《急救》的英文教科書,書的右上角有一個藍色的汙點——這是有一次我無意中給濺上的墨水。
我仔細地把練習本和課本原樣放回書包,生怕姐姐知道我動了她的東西會不高興。
那天晚上,我站在陽台上,看著我們樓對麵車站一輛輛進站的公交車,希望看到姐姐能從任何一輛車上下來,但終究沒有看到。
“她回來了嗎?”我不停地問媽媽,“她為什麼不回來?她為什麼要死?”媽媽對我不停的詢問難以作答。
大約晚上九點左右,一隻黑色蝴蝶飛進我們家的廚房。它在廚房裏飛了一會兒後,落在了牆的高處。“不要趕走它。”媽媽說。
當我上床睡覺時,蝴蝶仍待在那裏,可第二天早上,它卻不在了。隻有在這時,我才想起兩天前發生的事情。
兩天前的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注視著姐姐每天放學乘坐的2路公共汽車。車開過去了好幾輛,可就是不見姐姐的身影,我開始擔心。終於,就在街燈亮起來時,我看到姐姐從一輛車上下來。
我急忙跑向門口,因為姐姐有時會給我買糖果回來。但那天晚上她沒有給我帶回糖果,因為她沒有時間去買。她向我解釋說,她忘記做第二天要交的美術作業了,她必須趕緊回家完成。
洗完澡吃過飯,姐姐就在我們的圓形飯桌邊坐下,準備開始畫畫。屋裏不太亮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我走到桌子跟前看她要幹什麼。“不要把顏料弄灑了。”她提醒我。
姐姐將一張矩形繪畫紙分成十二等份,並在每張小紙上用粗黑線條畫上同樣的蝴蝶,每隻蝴蝶都是彎彎的觸角和三角形的翅膀,翅膀上還畫有斜線條和小圓點。她讓我幫她在每張紙的背景處塗上色,於是,我把每張紙一一塗成粉紅色和黃色,等我們完成任務時,天已經很晚。
姐姐去世那天,我想起了飛進我們家的那隻蝴蝶,它看上去和姐姐畫的那些蝴蝶一模一樣。
每天早上,姐姐很早就要趕車去學校。她走時,我通常還在熟睡。但在她去世的那天,不知什麼原因,我五點半就醒了。我走出房間,發現她匆匆忙忙正準備去上學。那天早上,她連早飯都沒有來得及吃完。
我們樓裏的樓道非常暗,我開著門,以便讓我們家的燈光照著她走下樓梯。
她離開時大約是六點鍾。
“再見,弟弟。”就在她轉身離去時,她朝我揮手道。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就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仍然記得她走下樓梯時我看她後背的最後那一眼,她穿著藍色的校服,一隻手提著書包,一隻手揮舞著快速跑下樓梯。
那年,她隻有十四歲。
幾年之後,我得知我的這個姐姐實際上是收養的。這倒沒有關係,實際上,我感到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親姐弟一樣。幾十年來,我一直不知道她的死因,當時,我隻是被告知她被發現時躺在學校的廁所裏,已無法挽救。然而,隻是在最近,我才得到一份她的死亡證明,上麵說她死於腦出血。
我相信當年飛進我們家的那隻蝴蝶,一定就是姐姐在走向另一世界之前,回來向我們作最後的道別。有一天,我也會走這條路,我終究還會見到她。
鬱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