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打開門。胖胖的母親喘息不止。我家住8樓。母親連連說,到了!到了!

母親的身後是一個瘦弱矮小的漢子。那挑沉重的籮筐似乎要將他幹瘦的脊梁壓進胸膛。漢子喘著如牛的粗氣。他並沒有放下籮筐的意思,倒是母親不住地叫,放下!快放下!歇息!快歇息!

我家又來客了。母親總是招呼一些認識不認識的親戚或者準親戚或者壓根兒就隻有在500年前才能理出一些親戚關係的親戚來我家走動。

我的眉毛皺成一把刀。今天,我得隨時準備著挨妻的數落。

妻已經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地向我提出嚴厲交涉並要求我向我的母親發出嚴厲的抗議。不然,我家將淪落為我老家設在這個城市的辦事處了。

我很側麵很委婉地向母親暗示過。

母親笑笑,拍拍手,理理花白的頭發,說,我們鄉下人就這樣!

我能向母親說什麼呢?

母親鞋也未換,抓起飯桌上那個我天天喝的茶杯,就喊,來!來!喝口水!

母親和那個人換不換鞋我隻得先不管。我趕忙躥過去,止住母親,說,老媽,消毒櫃裏有一次性紙杯!

那個人還聰明,連連擺手,說,不口渴!不口渴!

在我拿一次性紙杯的間隙,母親已經取下衛生架上妻的毛巾,母親喊,來!來!擦擦汗!

誰用過妻的毛巾哪怕一次她都能嗅出。我趕忙跳過去,止住,喊,老媽,用這個!用這個!邊喊,我取下那塊公用的毛巾遞過去。妻專為母親的鄉下來人準備了一塊公用毛巾。

那個人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說著,就用袖子將額前額後的汗擦個遍。

那個人邊擦邊說,大姐,我把東西放在哪裏?

母親說,來!來!母親走到我客房的陽台上。

客房的陽台上周我花了大半天清整出來,我準備請人來整修一下辟出一個小書房。

那個人已經挑著籮筐過來了。

我趕忙製止,說,老媽,你要幹啥子?

母親笑了笑,說,我給你買了一挑紅苕!母親說得挺淡,邊說,她已經往陽台上放紅苕。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買紅苕?我家用得著這樣一挑沉甸甸的紅苕?今早,我給了母親50元,要她買一隻甲魚,燉了,兒子放學回家好吃。

母親竟然買了一挑沉甸甸的紅苕!

那個人三下五除二就將一挑沉甸甸的紅苕堆放在了我的陽台。

那個人接過母親的錢,走了。

母親邊整理紅苕,邊說,100多斤紅苕,才10元錢,唉!母親重重地歎著氣。

我心裏躥著火,為我即將開辟的書房,為這堆沉甸甸的隻能喂豬的紅苕。我說,便宜就該買?

母親沒有理我的意思,母親說,種一個紅苕要花多少工?流多少汗啊?

我怎麼知道?

母親望著我,說,你知道他的兒子上初中幾年級了?一學期要交多少錢?

這與我有什麼相幹?我火了,說,老媽,你幹脆給他10元錢不就行了?要什麼紅苕!

他不會要的。母親搖搖頭。母親說。

我突然發現母親有些不正常,我趕忙問,媽,你怎麼了?母親有過心髒病突發的先例。

撫摩著紅苕的母親喃喃自語:多好的紅苕啊!

大顆大顆的淚,滴在紅苕上麵。

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