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連夜逃走,這是他的夜奔。
卻便似脫蒼鷹,離籠狡兔,拆網騰蛟——
槐樹下,大哥跪下,朝著父親磕了兩個頭,然後,朝著旅店的方向,又磕了兩個頭。我猜測,大哥的心裏肯定倉皇淒冷,他覺得這一走,也許再也不能回來。“快快快快……”父親催促。
回首西山日影斜,天涯孤客真難渡。丈夫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他轉身,在槐樹下繞過,撲入黑灰的夜色。
遠處,有犬吠起伏,讓人感覺異常地悵然,讓人感覺——
望家鄉,去路遙,想妻母,將誰靠。俺這裏吉凶未可知,他那裏生死應難料……
父親讓我和二哥先回去,回屋裏去。他說得堅定。那時的父親不容反抗,我們也不忍心,我和二哥隻好退回屋裏。當時,母親還在病著,她還沒有完全康複,大哥的走加重了她的咳,她咳得,把自己的眼淚都咳出來了。我們三個人在屋裏坐著,像三段去頭去尾的木頭,誰也不說話,隻是坐得僵硬,坐得麻木。
他能去向哪裏呢?這一路……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將門戶敲。遙瞻殘月,暗渡重關,我急急走荒效。不憚路途遠,心忙又恐人驚覺。嚇得俺,魄散魂銷,紅塵中,誤了俺,五陵年少……
懷揣著雪刃刀,懷揣著雪刃刀,行一步,哭號啕,急走羊腸去路遙……
“他,能去哪裏呢?”母親,終於忍不住了。可,我們能怎麼回答她呢?大哥走的時候並沒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裏。
“這孩子。又要走你華哥哥的路啊。”母親的淚水更多了,她用自己的衣袖擦著,擦得用力,“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我和二哥也無法掩飾我們的淚水,二哥還哭出了聲來。
急急走,忙忙逃,顧不得忠和孝——
“號號號……號什麼!”父親在屋外低吼,他沒有進屋。一夜,他都沒有進到屋裏,在院裏的暗處站著,坐著,吸著煙。從我們的窗口,能看到他的煙明明滅滅。外邊很涼,在父親的心裏,涼可能更深,更沉,更讓人寒冷。
[沽美酒帶太平令]怎能夠明星下照,昏慘慘雲迷霧罩,疏喇喇風吹葉落,聽山林聲聲虎嘯,繞溪澗哀哀猿叫,聽數聲殘角斷漁樵。忙投村店伴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