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霍世原後,我心裏隱隱作痛,一個嚴重瀆職的警察敗類,卻有這麼多人給他說情,他們是怎麼想的呢?他們還有良知嗎?好吧,一切都由我來承擔,我豁出去了,尉軍想留到華安公安局,沒門兒。

可是,這些說情、壓力我都可以頂住,可我萬沒想到,他們搬出一個大大出乎我意料的人,實在叫我頭痛萬分。

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快十一點了,我正要脫衣睡下,手機忽然響起,我還以為又發了什麼大案,急忙拿起來,卻看到一個有點陌生的號碼。是長途……我的大腦迅速旋轉了一下,意識到,這是兒子所在城市的區號,急忙接起。

電話裏傳來的是老伴的聲音:“你怎麼樣?”

我有點喜出望外。她離開華安後,一直沒跟我通過話,我打給她的電話,她一概不接,好像真要跟我徹底決裂了。兒子說,他媽的脾氣我知道,他會慢慢勸她的,同時也勸我早點去職,帶她回海濱去。說真的,夫妻三十年了,能沒感情嗎?她不在身邊,我一陣陣真的挺惦念她的,可我也知道她的脾氣,上來邪勁兒,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好在我一上任就忙得不可開交,對她的思念就放到了第二位,但是,心裏總是係著一個大疙瘩,想不到,她現在主動打來電話,口氣還挺軟和的,所以真的挺高興。我急忙也用溫和的口氣說自己一切都好,又問她怎麼樣。她說她跟兒子都挺好的。這讓我的心鬆弛了很多,不由產生了幻想,就說:“老伴,你不在身邊,我可不得勁兒了,兒子又沒結婚,你去了,他一個人又上班又得照顧你,挺不方便的,我看,你還是來華安吧!”

老伴的回答真讓我產生了希望,她說:“行,過一段時間,兒子要出國,那時,我就可以去華安了。”

太好了!我興奮起來,又問她有什麼事。這時,她才說出真正要說的話,讓我的心一下沉下去。

她說:“你們公安局有個警察,叫徐濤,是嗎?”

下邊的話不用詳細描述了,總之,她是替徐濤求情的,意思不外是,能不能把他留下,別清除了。如果我答應她,她就來華安,如果不答應……

話雖然沒說出來,可她的意思非常明顯。

我的氣不打一處來。他們也太有能量了,居然找到她身上。雖然她不告訴我誰找的她,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市局認識我老伴的人太多了,找到他們中的某一個,再聯係上我老伴,不是什麼難事。可他們還是不了解我,我是有原則性的人,在這種事情上,我拿定主意,老伴也無濟於事。

結果是,我們倆吵起來。最後她說:“姓嚴的,你就按你的道兒走下去吧,今後,你別想再見到我!”

既然見都見不到她,更不可能讓她來華安了。

難道,我真的再也不能見到她了嗎?

我的心泛出一股酸水。要知道,我們可是三十年的夫妻啊,她居然能說出這種話,實在讓我太傷心了。

對此,我隻能告訴自己:她說的是氣話,我們怎麼會再不見麵了呢?不可能!

季仁永和徐濤的事暫時推到了一邊,而當務之急,是總結經驗教訓。係列搶劫強奸案是破了,但是,在偵破過程中發現的問題、漏洞太多了,必須亡羊補牢。人類就是在不斷的總結經驗教訓中提高和進步的,刑偵破案也是這樣,案子破了不能白破,一定要從中總結出點兒東西來,尤其是教訓,必須及時吸取整改。

第一個教訓就是市區沒有監控錄像設施,這一點讓我痛心不已。盡管退居二線一段時間,可是,我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對刑偵工作的關注。如今,靠電子眼破案的比率早已超過了兩位數,在電子監控發達的大城市,這種手段的破案率甚至達到百分之三十以上,這指的還是直接破案,至於靠它發現線索,間接破案的就更多了。試想一下,發案後,你在電腦中看到了作案人,再查到他的逃跑路線,確認身份,找到這個人,不是容易太多了嗎?就說胡連有吧,他兩年間作案幾十起,每次都是夜間行動,如果沿路有監控設備,把他拍下來,不早把他抓住了嗎?二是人口管理不到位。胡連有在轄區住了那麼長時間,居然沒有被發現,這裏邊固然有徐濤個人的責任,可這種現象絕不是孤立的,必須下大力氣解決。三是偵查方向有誤,這一點在前麵談過了,主要責任在屠龍飛,由於他的剛愎自用,缺乏民主作風,致使他劃定的偵查方向和範圍遲遲得不到糾正,極大地延誤了破案時間。可是,前兩點我在會上做了詳細分析,後一點卻沒深說,因為我已經厭倦了跟屠龍飛爭吵,他的問題肯定要解決,但是,不能用這種方式。除這三點外,還有一點我提了出來,那就是我親眼目睹、辦公室主任丁英漢提出來的,命案發生後參與破案的刑警們出入現場,根本不按業務規程和要求辦,這是不能允許的,我要求周波今後把這一點作為刑警大隊練兵的重要內容,周波表示一定認真吸取教訓,盡快改進。

業務上的教訓總結完了,就是隊伍建設方麵的了。民警素質過低、缺乏責任心等,也是案件遲遲未破的原因之一,徐濤的表現不是孤立的,而且也絕不是一人兩人,必須采取得力措施,整頓隊伍,以提高華安公安機關的戰鬥力。

會後我把有關情況向縣委書記漢英和縣長賀大中作了彙報,主要是請求他們協助解決三個問題:一是人員獎勵問題,周波等幾個擬提拔的人員希望抓緊研究,予以兌現。二是擬清除的人員希望政府協助解決。三是天眼工程問題,請縣政府盡快籌集資金,在市區重點路段、部位安裝電子眼,與公安機關聯網。聽了我的陳述後,漢英同意盡快召開常委會,研究幾個擬提拔的幹部,至於清調季仁永和徐濤,也會跟人事部門打招呼,盡快解決。對於天眼工程,賀縣長挺支持,他說:“嚴局長說得對,天眼工程表麵上看要投入一大筆錢,可實際上,公安機關在偵查破案時少走彎路反而省錢,算起來,省下的錢比投入的多得多。”我聽了連聲感謝縣長的理解和支持。

但是,總結經驗教訓的工作還沒完,在做了充分的準備之後,我把它提到黨委會上,並借機采取了一個我醞釀很久的重大舉措。

黨委會上,在胡連有案件的經驗教訓總結得差不多時,我對屠龍飛說:“屠局,你從決策指揮上說說,在這起案件中,有沒有該改進的地方。”

讀者一定注意到,我的話是很講究措辭的,我沒有說他有什麼錯誤,負什麼責任,隻是說有沒有該改進的地方。

屠龍飛抹搭著眼睛說:“操,誰過年不吃回餃子?”停了停又說:“誰也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再說了,就算我當時劃定的範圍偏了點兒,可也沒人提出過別的意見哪!”

我明白,他前一句話:“誰過年不吃回餃子”,是說我瞎貓碰死耗子碰上了,把案子破了。後邊是說他自己的,意思是,他的過失是有原因的,這個責任不能讓他一個人負。

不管怎麼說,他承認自己有責任就很不容易了。所以我接著他的話說:“是啊,屠局也不容易,工作擔子太重了,既管刑偵,又管治安,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何況人呢,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

屠龍飛呼應著:“說得就是嘛!”

我接著說:“所以,我和政委研究了一下,為了減輕屠局的壓力,局領導重新分一下工,不能耍屠局一個人,從現在開始,由趙偉局長分管刑偵這塊。趙局,沒問題吧!”

其實,我早在會前串連好了,趙偉按照事前說好的:“沒辦法,給屠局分擔一下吧。對了屠局,你可不能一退六二五啊,我接過來後,有些不明白的還得請你多幫忙。我雖然管過刑偵,可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形勢變化這麼快,恐怕不能一下就適應!”

屠龍飛眼睛瞪了起來,他顯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我急忙說:“屠局,今後,你就全力抓好治安這一塊吧。治安的擔子也很重,槍、爆、行業場所,哪塊都放鬆不得。”

屠龍飛:“這……你們這是玩我呀!”

梁文斌:“哎,屠局,你怎麼這麼說?這是為了減輕你的負擔。再說了,市局彭局長也多次說,你既管刑偵又管治安,擔子太重了,別說全市,就是全國也沒有一個公安局這麼分工的。”

我說:“夏書記也這麼說。”

屠龍飛聽出來了,我早跟市局和縣委說好了,他鬧也鬧不出什麼了。我看到,他的手一把抓起了麵前的茶杯,急忙做好躲閃的準備,因為他曾經這樣砸過我前任的腦門兒。可是,他卻沒有摔過來,而是拿著杯子走出會議室。

他用這種方式表示了抗議,也用這種方式認輸了。我知道,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的威望提高了,腳跟站穩了,他暫時拿我沒辦法。所以,我覺得取得了一個不小的勝利。

以上是胡連有案件偵破後在局內產生的連鎖反應,局外的反應同樣明顯。群眾提供破案線索的明顯增多,周波他們趁勢而上,連續破了好幾起有相當影響的積案,這樣一來,社會影響更大了,我的威望也就更高了,一連好多天,我的心裏都很高興。可是,我並沒有昏頭,我清楚自己的時間有限,我必須抓緊時間,向自己的目標挺進。

我召開了專門會議,要求刑警大隊、城鄉派出所及相關單位,對我縣的黑惡犯罪情況進行調查,而且下了死命令,如果哪個轄區有黑惡勢力活動,轄區派出所和刑警中隊卻熟視無睹,追究領導的責任。

從與會人員的臉上,我看到他們感到了壓力。這沒辦法,打黑除惡不是一項輕鬆的活兒,必須有壓力,隻有他們有了壓力,才會逐漸接近和達到我的目標,而我的目標也是華安人民的目標。

可是我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想達到我的目標,必須有確鑿的線索和證據。對此,我不敢抱太大希望。

但是,這天,兩個男子走進了我的辦公室,似乎給我帶來了一線曙光。

3

走在前麵的男子是房啟和。自破了胡連有案件後,來找我要求破案的群眾很多,所以我以為他是為自己的事來找我的,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房啟和進屋後就把身後跟著的男子介紹給我:“嚴局長,這位是許總。許總,這就是嚴局長!”

這個被稱為“許總”的人急忙走上前,和我緊緊握手,還拿出名片給我:“許晉福,許晉福。”

我看了名片,發現他在山西經商,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再看這人,五十歲左右年紀,身坯粗壯,麵色紅潤,確實像個生意場上的人。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急忙說:“嚴局長,我其實也是華安人,去山西發展了,前幾年也回華安幹過,可是差點把命丟了,再也不敢在華安待了,又回了山西,這回,是聽說您來當公安局長了,才回來看看,一是拜訪拜訪您,二也算是上訪吧,把我當年的事跟您說說。事情是這樣,當年,我在華安開辦過煤氣站……”

一會兒工夫,我聽明白了他的話,而且激動起來。

原來,這個許晉福當年在華安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由於頭腦精明,能吃苦,積攢下不薄的家底。後來,在華安建了個煤氣站,開始也賺了一點兒錢,可是,他沒意識到,倒黴的時候到了。

因為,有人在他之前,也在華安開辦了煤氣站,隻是,他們的煤氣又貴,質量又不好,而且氣給得還不足,用戶早就怨聲載道。所以許晉福的煤氣站一成立,用戶們立刻都跑他這邊來了,於是,對方就找上門來,先是跟許晉福商量,把煤氣站讓給他們,見許晉福不幹,也沒再說什麼,可不久,事兒就一樁接一樁地出來了。最初,是一些到他的煤氣站來買氣的用戶遭到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堵截、毆打,不許他們來他的煤氣站買氣兒,可是,這麼多用戶,想都堵截住不可能,於是,侵害目標就變了。今天,運煤氣的車被破壞了,明天,買煤氣的“用戶”找上門來,硬說他們煤氣站的煤氣有問題,要求賠償,再接著,電話打過來了,讓許晉福放明白點兒,趁早關了煤氣站,否則沒他的好下場。許晉福也是個有骨氣的人,沒捋那份胡子,結果,一天夜裏回家晚了點兒,路上突然就冒出兩個人來,二話不說,刀斧齊下,一頓亂砍。許晉福說著扯開衣服讓我看:“瞧,這都是當年留下的刀疤!”我數了數,後背、肩頭、手臂,大小傷痕十幾處。他說:“好歹命大,算是撿了一條命!”我問,當時沒報案嗎?查出什麼沒有?許晉福歎息說:“誰幹的不是明擺著嗎?我也跟你們警察提出來了,可是,他們說沒證據查不下來,我隻能忍氣吞聲,傷養好後,也不敢在華安待了,把煤氣站停了,去了山西。這次回華安,聽房大哥說,您這公安局長還挺管用的,所以就來見見您。也不是非逼您破案不可,事情過去這麼長時間,讓您馬上破案不現實,隻是希望您心裏有點兒數,知道華安有這樣的人,今後注意他們點兒!”

不用我解釋當年侵害許晉福的人是誰吧?除了賈氏兄弟,不會有別人,現在,華安還是隻有他們兄弟、也就是宏達集團開辦的一家煤氣站,沒任何人敢出來競爭。盡管許晉福再三聲明不是逼我破案,可是,我心裏這口氣咽不下去,跟他說,我確實不敢打保票什麼時候破案,但是你盡可以放心,我要是發現什麼線索,絕不會放過的,惡有惡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許晉福說,聽了我這話,他心裏頭格外敞亮,然後就要告辭。送他們往外走時,我歉意地對房啟和說,他們的案子還沒有進展,房啟和勸我不要著急,說他也看出來了,我雖然一時半會兒查不出什麼來,但是,他們看到了希望,大家會等待的,隻要我盡力就行了。他也相信,隻要我在華安幹下去,一定有突破的一天。還說,如果我承諾的一年期限不夠,就是再長一點兒也沒關係。對這份兒理解,我非常感謝。

許晉福和房啟和走了,我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我再次感到,賈氏兄弟的為害太深太廣了,我身為公安局長,不打掉他們,我怎麼能有臉麵對華安人民?怎麼有臉在大會小會上講什麼保一方平安?今後,沒有特殊情況,我再也不上電視了。對,應該向漢英彙報一下,讓他也知道知道……算了吧,他的煩心事已經不少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說過,我們要盯住大目標,主要目標,隻要這個目標達到了,其他事就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