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軍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和欣慰相混雜的表情,我想,他大概也做了各種心理準備,對當不上治安大隊長和黑灘派出所長,他是失望的,但是,能繼續留在治安大隊,也是可以接受的。於是,他接著問:“嚴局,那我在治安大隊做什麼呢?”
我說:“還需要黨委會研究才能決定,不過,我會把你的要求反映上去的!”
“那,治安大隊長會是誰呢?”
我說:“這得黨委會研究後才能定!”
他說:“那好,謝謝嚴局長了,我走了。對了,嚴局長你放心,今後,你指哪兒我打哪兒!”
尉軍退了出去,我正想出去吃飯,沒想到,步青又走進來,一進屋就撲向我,使勁兒跟我握手,誇我把屠龍飛鬥敗了,怪不得他爸爸早就說我行,他太高興了……
我不喜歡步青這個樣子,不喜歡他的做派。他怎麼這樣呢?歲數不大,卻滿身的世故,跟他爸爸太不一樣了。不,何止是不一樣,簡直是相反。可他又畢竟是步通俞的兒子,我不能做得太過分,所以就勉強敷衍著,說這沒什麼,屠龍飛調走是縣委的安排。他卻說:“大爺,咱爺兒倆是啥關係呀,你還不跟我說實話?現在誰不知道,屠龍飛跟你較量,讓你給打敗了,把他攆出了公安局。大爺,我太高興了……對了,大爺,這回,你在華安公安局可以一手遮天了,我那回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你看,改革都快完了,馬上就要定人了。能不能把我這事解決了?”
這小子,都說些什麼呀?太過分了!
我皺起眉頭說:“步青,你既然知道我跟你爸爸的關係,就該嚴格要求自己。”
“大爺,這你放心,隻要讓我管槍爆,我肯定為你爭光……”
“步青,你聽我說。”我打斷他的話,“這次改革,我們是競爭上崗,雙向選擇。而競爭隻到科所隊長這一級,科所隊長定下來之後,哪個單位用誰幹啥,由科所隊長決定。如果你還想留在治安大隊,那要等大隊長定下來之後,去跟他反映。明白嗎?”
步青:“那,你說話也好使啊,大爺,你給我說句話吧!”
我嚴肅起來:“不行。步青,我來華安以後,可沒少聽到你的事啊,你幹的咋樣自己心裏有數,這次沒把你清除出去就便宜了你,你還想挑三揀四,那怎麼能行呢?”
“那也不能全怪我呀,他大隊長那個熊樣兒,我能好得了嗎?對,嚴大爺,一定改正,你放心,今後我一定為你爭光……”
行了吧!
我說:“步青,一切等聘任聘用開始再說,我得吃飯了,你走吧……”
步青:“哎,大爺,咱爺兒倆一起吃唄,你說吃啥……”
我不耐煩起來:“不行不行,我不跟你吃,你快走吧,我還有事,啊!”
步青:“那,我的事你得掛在心上啊!”
我:“行行行行,你快走吧!”
步青這才不太甘心地走出去。
4
聘任聘用工作完成,這次“改革”也就結束了。
在這次改革中,中層科所隊主官有百分之三十的位置進行了調整,在這百分之三十的人中,有百分之十六從副職被聘為正職,自然,也就有百分之十六原來的正職變成了副職或者做了其他變更,另外的百分之十四,雖然還保留著正職,但是交流到別的崗位上了。當然,占大多數的也就是有百分之七十的中層幹部還保留了原職。
有的讀者可能會失望,覺得改革的力度不大,對我沒有大刀闊斧地大換人馬而不滿。那是您不了解情況,華安縣公安局總計六百來人,人馬刀槍在這兒放著呢,大多數中層領導基本素質還是可以的,我如何大刀闊斧呢?何況,聘任並不意味著大換血,而是通過機製的調整,讓大家產生緊迫感、壓力感,從而增強工作的動力。所以,雖然很多人保留了原職,可感覺上卻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全局幾十個中層領導崗位,我就不一一說了,隻把幾個重要的崗位向讀者們交代一下:
刑警大隊長還是周波,無論是民意測評還是黨委討論意見非常一致。這裏的原因很多,一方麵是他擔任刑警大隊長多年,能力、貢獻有目共睹,為人口碑也不錯;另一方麵,他的競聘演講也非常成功,他在演講中指出,在今天,犯罪手段和特點都和以往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必須重視高科技和信息化的作用,特別是提出了充分利用“模糊信息”查詢破案的想法,我聽了都很有啟發,感覺他真是個人才。事後,好幾個班子成員都跟我說,屠龍飛分管刑偵時,其實破案全靠周波,但是,多數功勞卻都記到屠龍飛的身上,這也是他勉強用著周波當刑警大隊長的原因。
所以,刑警大隊長非他莫屬。
不過,刑警大隊教導員卻不再是燕子了。
大家可能奇怪,燕子不是我的人嗎?而且對我那麼支持,我怎麼把她調整出刑警大隊呢?別著急,不讓她當刑警大隊教導員並不是壞事,而是另有任用,我把她調到了我的身邊,任辦公室主任。可能有人會想,我是不是有什麼圖謀呀?請別把我想得那麼卑鄙,我是喜歡燕子,可是,我還沒到那種程度,調整她的工作,主要是出於全盤工作的考慮,而主要原因是原辦公室主任耿才這次被聘為治安大隊長。他去了治安大隊,辦公室主任自然需要有人頂著,我本來考慮的是丁英漢,可丁英漢卻堅決要求回刑警大隊,周波也要他,他本來是想回去繼續當副大隊長,可是我覺得這個人挺可靠的,人品、能力都不錯,就聘他當了教導員,除了管好分工的一攤事,還特別強調,協助大隊長主持全麵工作,並分管大案隊工作。也就是,他既管政治,又管業務,丁英漢很是高興。
所以,我就把燕子調出來了,當辦公室主任。最初,燕子不太樂意來辦公室,因為她在刑警大隊已經幹順手了,幹慣了,可是,最終還是被我說服了。不過沒人在跟前時,她悄聲問我:“嚴局,你不怕別人說什麼呀?”我問:“說什麼?”她說:“你說呢?人們都知道,我是你的老部下,今後又會天天接觸你,你說人們會怎麼想?”看著她狡獪的笑容,我心裏產生一種癢癢的感覺,也笑了:“讓他們想去吧,怎麼,你害怕了?”她哼聲鼻子:“我才不在乎那些唾沫星子呢!”
還有尉軍也交代一下,我滿足了他的最低要求,把他留到了治安大隊,但是不再擔任大隊長而是當了教導員。這樣,治安和刑偵兩個全局最主要的大隊都是可靠的人掌舵,我就放心了大半。
聘任和聘用幾乎是同時進行的,新上任的中層科所隊領導立刻開始聘用自己得意的人手,那些能幹的、正派的民警成了香餑餑,而一些混飯的則急得團團轉。步青就是這樣,耿才堅決不聘他,他隻好又來找我,一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也不提要當什麼管槍爆的中隊長了,要求很低:“大爺,怎麼也得讓我有個崗位呀!”我起初想讓他去行政拘留所,那裏清淨,責任也不大,他想惹事也惹不出啥大事來,可他一聽就哭了,非要換個單位不可。最後,我做了紅房子派出所所長房和平的工作,房和平好歹接收了他。
屠龍飛滾了,去了檢察院。聽說,檢察長費鬆濤聽到縣委要調他去給他做副手時,急得都掉眼淚了,還找了找市中檢,中檢的主要領導出頭向漢英提出意見,兩人幾乎弄僵了,漢英也沒鬆口。就這樣,屠龍飛由公安局副局長變成了副檢察長。或許是覺得臉上無光吧,聽值班同誌說,他是晚上帶著幾個人來辦公室收拾東西的,走之前,把一些不能帶走的杯子、茶盤還有暖瓶都摔得粉碎,門也踹壞了,櫃門的玻璃也砸碎了,從這上就可以看出他是個什麼東西!對,他還把那輛4700越野車開走了,而這輛車本是經偵部門扣押的,被他要去乘坐,就成了他的私家車。隻要他滾了,我也不跟他計較了,誰吃巴豆誰躥稀,真要出事找上他才好呢!據值班的同誌說,他在離開時,還大罵華安公安局沒好人,他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到時,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什麼東西!你想回來,那得我走以後,等我走的時候,還不知道啥形勢呢。騎驢看唱本兒,走著瞧吧!
那十幾個不合格人員也清出去了,關係都轉到人才交流中心,不過,他們中有三分之一很快找了工作,有幾個安排得還很好,甚至比公安局還好,譬如徐濤,居然進了財政局,剩下的人大部分也慢慢找到了單位,總之,他們中的多數人還得納稅人養著。至於個別沒有背景的,年齡大的辦了病退,年輕的隻好暫時吊了起來。對他們這樣的,我抱有幾許同情,但是愛莫能助,何況,腳上的泡是自己走的。
在這次“改革”中,我把交警大隊的問題也解決了,也就是把那些通過各種關係進來,造成以罰代沒、以罰代管局麵的多餘人員清了出去。在改革前,我就把這個想法向縣委作了彙報,當時,霍世原不太同意,理由是擔心影響穩定。我已經清楚,交警大隊進的好多人都是通過他安排的,漢英起初也有點兒擔心,既擔心他本人也擔心我承受更大壓力,但是我說明了利害之後,他也就同意了,賀大中也對我的想法表示支持,他說:“華安百姓憑什麼養活他們這些人?”後來,霍世原也突然改變了態度,大力支持我的意見,倒叫我挺奇怪挺不安的。
不管怎麼說吧,這個問題得到了相當程度的解決,一是在考試、考核中就清退了一部分。交警大隊的文化考試是單獨進行的,他們的成績還不如局裏的民警呢,所以,自然就有一些人清退了。剩下的多餘人員,一部分並入了巡警大隊,主要擔負治安巡邏任務,還有一部分去了城管大隊,留用的還不到四分之一。而且,這些人的工資體係做了改變,不再靠罰沒款開支,而是由縣財政列出專項經費,但是,工資額比照臨時工確定,當然要低於正式警察。這樣,其中一些人就自動退出去找了別的單位。我管不了那麼多,隻要他們不再穿警服給我找麻煩就行了。
在這次“改革”的同時,我還為弟兄們辦了一件實事好事,也就是,平均給全局弟兄每人每月漲了三百元工資。讀者們可能不相信,這工資是國家定的,我怎麼能說給漲就漲呢?事實是這樣,因為這幾年警察太累太苦,所以上邊就給了政策,每人每月給三百塊巡查津貼,也就是每天十塊錢。可是,這筆錢多數地方都發了,唯有我們華安因為經費緊張沒有發。在這段時間裏,我多次找漢英和賀大中呼籲,要他們親自到公安局來看看我們的弟兄有多麼辛苦,最終發揮了作用,賀大中答應了。大家想想,每個人每月三百元,一年就三千六啊,而那些二十幾歲、三十幾歲的民警,每月的工資還不到兩千塊,所以,這三千六百塊對他們還是挺有激勵作用的。當然了,這筆錢我沒有平均發放,而是拿出一部分作為獎金,專門用於獎勵那些工作成績突出的民警。這些措施都起了很大作用,改革還沒結束,各單位就恢複了多年不見的那種熱火朝天工作的景象,每天夜裏,各個辦公室都是燈火通明,總之,弟兄們的工作熱情都起來了。
“改革”終於塵埃落定,總結大會召開:先是政委梁文斌對整個改革,也就是聘任、聘用的工作進行了總結。這雖然重要,但是,隻是個開頭,重要的是接下來的環節,各個層次的民警表態發言。周波和耿才等人分別代表受聘的中層領導上台,周波代表的是成功連任的那部分中層領導幹部。他在發言中保證,刑警大隊的破案絕對數,要高於上年百分之三十以上,而且要敢於碰硬,要在打黑除惡鬥爭上作出重要貢獻。這也是我想聽的。耿才代表的則是從別的職務上新聘任到現職的中層領導。他的講話很有趣。他說:“……我沒請沒送,沒花一分錢,上邊也沒人說話,可是,居然當上了治安大隊長,我一直覺得像在做夢,這是真的嗎?”逗得大家都笑了。他繼續說:“領導和同誌們這麼信任我,我要說不高興是假的,不過我也很有壓力,主要是怕幹不好工作,對,有人說我多年不在治安幹了,業務生了,這是真的。可是,治安大隊長不是天生的,我相信,隻要我有責任感,有幹好工作的決心,一切都沒什麼了不起的,請各位領導和大家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們丟臉。”又換來一片善意的笑聲。之後,一位落聘的中層領導也講了話,他代表所有落聘的人表示了奮起的決心,還對被聘的中層領導挑戰說:“你們小心一點兒,如果幹得不好,我們隨時會複辟的!”也贏得一片笑聲和掌聲。接著,被聘用的基層民警代表,也登台表示了決心。最後,我作了中心發言,用簡報裏的話說:“公安局長嚴忠信同誌作了激動人心的重要講話”。
這個評價並不過分,因為,這個講話是發自我的肺腑,不是大話套話官話,而且,講話時還充滿了激情。說真的,這輩子淨搞刑偵了,我養成了沉默的習慣,反感那些長篇大論的講話,特別對那種空話套話官話,更是聽起來就反胃。可現在我是局長了,是一把手了,這才意識到,領導的講話不但有用,而且還很有用,關鍵是你講什麼,怎麼講。一次好的講話,足可以樹立起一種風氣導向,激發起廣泛的工作積極性,甚至改變人們的心態。我這次講話就一定程度地起到了這種作用。講話中,我先說了點官話,其實也是實話,指出,實踐證明,這次改革是成功的,現在,在改革中競聘成功的中層單位領導已經就位,基層民警已經配齊,下步,就看大家能不能對得起自己的職務了。我警告大家,這種聘任不是一勞永逸的,即使這次被聘任、聘用了,但是,如果工作不積極,不努力,可以隨時免職和調整。在施加了足夠的壓力之後,我又把話拉回來說,作為一個老公安民警,我深知同誌們的苦衷,要幹好工作,必須受苦受累,但是,我們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必須承受這一切。我根據自己的多年體驗告訴大家,要想當好警察,有兩點必須做到。一是耐得住清貧,一邊當警察,一邊還想發財,那不可能,如果誰這麼想,趕緊離開公安隊伍。我讓大家比較一下自己處理過的那些違法犯罪人員,體會一下他們的生活。這些人中,好多就是因為貧窮才走上犯罪道路的,如果他們能有我們的生活水平,可能就不會犯罪了。我們跟他們比起來,生活水平不是高多了嗎?就算我們清貧一些,可是,人民警察的榮譽,是多少錢能換來的呢?當你公正地處理了一起案件,當你抓住了殘害群眾的罪犯,那種成就感,群眾們感激的目光,是多少錢能買來的呢?我又結合這次聘任聘用說:“可能,有的同誌要想,我可以忍受清貧,可是,沒錢往上送,能進步嗎?這個現象確實存在,可是大家再想想,這次聘任聘用,你花錢了嗎?這次中層領導的聘任,完全根據考試考核及民意測驗的成績聘任的,我這次沒有也永遠不會收弟兄們的一分錢。大家知道,我的年紀不小了,在華安公安局肯定是最後一屆,我不會出現五十九歲現象,趁最後幾年撈一把。我隻想在我一生中最後的崗位上,為我的第二故鄉華安開創一片平安的天地,讓人民群眾過上平安祥和的日子。還可以告訴大家,我的工資收入比大家高,老伴也有工資,我兒子是工程師,每年賺幾十萬,我不缺錢,也不需要往上送錢,所以,就不需要收弟兄們的錢。隻要你們好好幹,我和黨委的眼睛不瞎,肯定不會讓你們白幹。至於第二點,那就是要站穩立場,咱們是警察,是各種犯罪、尤其是黑惡勢力的死對頭,所以,要時時刻刻和他們劃清界限。說到黑惡勢力,我順便多說兩句,我覺得,當前,黑惡勢力的存在具有普遍性,華安肯定也不例外。我已經聽到一些反映,聽說,他們還很硬,咱們有的警察跟他們不清不白,我警告這些人,從現在起,你把屁股給我坐回來,不然,一旦我發現了,絕不輕饒。可以告訴大家,在各種犯罪中,我最恨的是黑惡勢力,一旦掌握了他們的犯罪證據,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要跟他鬥個你死我活。所以,誰要跟黑惡勢力勾搭連環就小心了,我要發現這種人,一定要把他清除出去……”
我越說越激動,我看到,我的話起了作用,會場上鴉雀無聲,人人的眼睛都看著我,好多弟兄的眼睛都閃閃發亮,胸脯挺了起來。我講完後,話音未落,便響起熱烈的掌聲,這個掌聲隻能用“長時間的、熱烈的、經久不息的”來形容。這時我有一種感覺,廣大民警還是好的,關鍵在人帶,關鍵在主要領導,你是什麼樣的人,就會帶出什麼樣的隊伍。說真的,通過改革和這次會議,我對今後的工作增強了不少信心。
下晚班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嚴局,晚上沒事吧?”
步通俞。我說:“沒事,你有事嗎?”
步通俞:“一起吃頓飯怎麼樣?說說心裏話。”
要是別人邀請,我肯定會拒絕。因為我曾經給自己立過規矩,不輕易接受他人吃請。可是,步通俞不是他人,是我的老弟兄,何況他又是英模,我怎麼能拒絕呢?我猜想,他可能是為兒子步青的事跟我嘮點兒什麼,我也正想跟他解釋解釋,所以就痛快地答應了。
他告訴我地點說:“老五飯莊。你別帶司機,打車來吧,我不想讓別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