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先開了口:“三榔頭,在勞教所待得怎麼樣啊?”
“不錯,挺好的。”三榔頭滿不在乎地說,“白吃白住還有衣服穿,屋子裏還有暖氣,挺舒服的,我不想出去了。”
周波哼聲鼻子:“打腫臉充胖子。既然這麼願意進來,當初為啥到處活動,不想進來呀,啊?”
三榔頭:“那是我不知道,還以為勞教所挺可怕呢,一進來才知道,裏邊這麼舒服,太好了,真得謝謝你們哪!要不是你們把我送進來,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好的地方呢!”
周波:“你待著舒服了,可你知道家裏人在遭罪嗎?啊?”
三榔頭一愣,看看周波,又看看我。
周波:“看啥,嚴局和我去過你家了。”
三榔頭一驚,這顯然出乎他的意料。
“這……你們去我家幹什麼?”
我歎息一聲:“幹什麼不幹什麼就先別說了,反正,去得我挺後悔,看了她們遭罪的樣子,回來後,一宿沒睡好覺。”
“這……這這……”三榔頭問,“她們……什麼樣子?”
我說:“你想呢?這都什麼季節了?家裏連個煤渣都沒有,你媽抱著個小火盆坐在炕上,你妹妹在屋裏穿個羽絨棉襖還嫌冷,我待了那麼一會兒,手腳都凍疼了。咳,你在這裏邊是凍不著,她們可遭罪了!”
三榔頭:“這……這這……媽的……對了,你們來找我幹什麼?”
周波:“我們嚴局是可憐她們,想幫你早點出去。不知你自己願意不願意?”
“願意,咋不願意,可是,這……”
三榔頭話說了半截又停下來:“這……你們快說吧,到底找我有啥事?”
周波:“三榔頭,你是個痛快人,我們也就有話直說。我們可以幫你早點出去,可是,得看你表現啥樣!”
“這……你是說,我……”
周波說:“我說的不是在勞教所表現啥樣,是說,你能不能對得起我們。”
三榔頭:“這……你們是不是讓我幫你們破啥案子?可我啥也不知道啊!”
周波:“你看,先封門了。好吧,有個事你先告訴我,前年九月二號那天你幹啥了?”
“這……前年,九月二號……這……你指的啥呀,都兩年多了,我都忘了!”
周波:“裝糊塗。行,我提醒你一下吧,那天,有個拍賣會,東風機械廠,想起來了吧?”
三榔頭口吃起來:“這……我……你們是說……這……好像是有這麼個事,可是我記不清了!”
我嚴肅起來:“三榔頭,你能不能提前出去,現在要說的話很重要。可以告訴你,我們是掌握了證據才來找你的,而且知道,你是受人利用,所以,我們也不想再追究你的責任,可是,你必須跟我們說實話。”
“這……那……我說實話,那天,我去那裏看熱鬧了。”
“看熱鬧去了?”周波說,“三榔頭,真可惜了嚴局這片苦心,為這點事他親自來找你,還給你點明了出路,你卻這種態度,我看哪,你不但不想提前出去,反倒想長待下去,或者,從這裏出去後就進監獄,是不是?”
三榔頭:“這……可是,我……”
周波:“三榔頭,我們已經知道咋回事了,你就說實話吧!”
三榔頭:“這……好吧,我去給他們捧場了。”
周波:“捧場?”
三榔頭:“啊,就是嚇唬那些參加拍賣會的人,不許他們進去,進去也不行舉牌!”
說實話了。
周波適時追問:“是誰讓你去的?”
三榔頭:“這……大平,還有二皮臉。”
“都誰去了?”
“那我記不清了,二十多人呢!”
我直指要害:“那好,你們是給誰捧場?”
“給……”
三榔頭突然不說了。
我說:“三榔頭,剛才你說的那些都意義不大,從現在開始,你說的話才最有用,決定你什麼時候從勞教所出去,明白嗎?說,是捧誰的場?”
三榔頭欲言又止。
周波拿出手機:“三榔頭,讓你妹妹跟你說幾句吧!”
周波按了一下播放錄音的音響開關,屋子裏立刻響起娟子哭泣的聲音:“哥,我是娟子,今天,公安局長到咱家來看我和媽來了,對咱們挺好的,你要好好配合他們,爭取早點出來,你不知道,你進去以後,我和媽難死了,大冬天的,家裏連煤都沒有,凍死人了……”
周波關了手機,三榔頭下意識地要搶奪,又控製住自己。
“娟子……這……她哭什麼?她咋的了,是不是誰欺負她了?”
到底是哥哥。看得出,他真的關心他妹妹。
可是,我想起娟子不要跟三榔頭說實話的請求,沒法說破。隻是說:“她受沒受誰欺負我不知道,不過,她說了,你在時,是家裏的頂梁柱,她們不至於遭這個罪,你不在了,她們實在太難了!”
三榔頭搭拉下腦袋。
周波:“三榔頭,嚴局是看她們太可憐,想幫幫她們才來找你的,現在,就看你有沒有人心了?我勸你,別為他們遮著蓋著了,你現在進來了,誰去過你家?誰幫過你媽,你妹妹?有人嗎?還是快說實話吧!”
三榔頭:“這……我說行,那你們必須立刻把我弄出去,嚴局,你答應嗎?”
我說:“勞教所不是我家開的,我要說馬上就把你弄出去,那是忽悠你。可是,如果你能立功贖罪,我可以反映給勞教所,縮短你的勞教期。前提是你必須幫我們。”
三榔頭:“聽這意思,你們要對付他們兄弟?”
我想追問他說的他們兄弟是誰,但是怕操之過急弄巧成拙,就故意沒問,而是說:“對,有人把這件事反映給我,我答應,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三榔頭說:“我說了,是大平找的我,他說,是賈老大的人跟他打的招呼。頭一天我們就放出風去,說誰要跟賈老大過不去我們打斷他的腿,那天晚上,我們還走了一遍旅館,挨個兒警告那些參加拍賣會的外地老客,如果敢跟我們作對,叫他們走不出華安。第二天,我們又守在會場門口,看到膽子大敢來的,立刻修理一番,他們嚇得都不敢參加了。就這麼回事。”
我又問:“這麼說,是賈老大找的大平,大平再找的你了?”
三榔頭說:“不是,人家賈老大能直接出麵嗎?是鴻哥找的大平,那天早上,也是鴻哥在拍賣會門口指揮的。”
我問鴻哥是誰?三榔頭說:“就是黃鴻飛,因為他也會武術,加上跟黃飛鴻差一個字,所以我們都叫他鴻哥。他是宏達集團的保衛處長!”
有了。
我又追問了一遍,那天參加他們行動的還有誰,他說了幾個,什麼毛子、鐵蛋、二小子等等。但是說完後又有點兒發慌:“可不能讓他們知道啊,這事要是傳到賈老大耳朵裏去,我就得沒命!”
三榔頭忽然現出一副極度恐懼的表情,我安慰說:“三榔頭,就憑你這體格,誰能把你怎麼樣啊?”
三榔頭:“嚴局,你是不知道他們的厲害,我不能說了,嚴局,周大隊,你們一定得給我保密呀!”
周波:“你放心吧,我們可以給你保密,可是,我們要是把你提前弄出去,你怎麼向他們解釋啊?”
“這……是啊,我不能出去呀,我要一出去,他們非懷疑我不可,那就完了……嚴局,我讓你們玩了,我白說了,一點好處都得不到!”
我說:“你放心吧,你不出去,我們可以替你照顧你媽和你妹妹!”
三榔頭抬起眼睛:“真的?嚴局,你真能這麼做?”
我說:“別的我不敢承諾,最起碼,不讓她們凍著餓著,行了吧!”
三榔頭突然咕咚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這人……
勞教所沒有白跑,三榔頭不但就東風機械廠拍賣會的事提供了重要情況,還告訴我,那次,他和大平、二皮臉在天上人間溜冰,冰和女人都是天上人間提供的,他和大平外逃時,也是黃鴻飛和蔡江他們幫著安排了藏身地點,其實他們心裏明白,後邊指使的是賈氏兄弟。
這些早在我的預料之中,不過,現在沒有必要在這事上糾纏了,等我的主要目標達到了,這些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回局後,我又讓周波偷偷地給三榔頭家送了幾百塊錢,囑咐她們買煤買糧,還告訴她們,萬一誰問起哪兒來的錢,她們就說三榔頭的朋友送的。
周波回來後告訴我,他家已經買了一噸煤,現在屋子已經不那麼冷了。我聽了,感覺自己的身上也暖和起來。
5
去江濱和省城尋找當年參加競買人的兄弟打回電話,由於高大寬提供的線索含糊,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省城的人,可是這人卻不願意再回首當年,經再三工作才證明,當時他們確實受到過威脅,隻是他不認識威脅的那些人。他們準備再去江濱市查找另一個人。這雖然不算重大突破,可是證據鏈中的必要一環。我這邊又要求周波盡快找到三榔頭提供的幾個人,並要求他們講究策略,最好別驚動賈氏兄弟,因為那樣會帶來很多麻煩。所以,周波調查得非常小心,他通過可靠的關係人,先試探這幾個人的口風,最後認定其中的毛子好對付一些,這才正麵接觸。經過一番工作,毛子承認,是那個叫黃鴻飛的“鴻哥”找他出麵參與了恐嚇競買商的活動。但是,他隻能背後說實話,想讓他做筆錄、簽字畫押他不幹。後來,周波抓住了他嫖娼賭博的短處,以此要挾,並保證為他保密,他才不太情願地讓周波做了筆錄。
有了三榔頭和黃毛兩個人證明,這個證據應該能成立了。但是,光有孤立的證據還不行,還必須形成證據鏈。我耐心地等了兩天,去江濱的那組打回了電話,他們找到了另一位當年被威脅的競買人,他的證明非常有力。當年,他來華安是一心要參加競買的,即使受到恐嚇後也沒有退卻,但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拍賣會召開的前一天夜裏,他外出時,轎車風擋玻璃被人砸壞,而且,還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他這才害了怕,趕忙打道回府。更重要的是,有幾個人闖進他住的旅館房間威脅他時,他聽到幾人離開時說了句什麼“紅哥”,這無疑和三榔頭和黃毛的話吻合了。
有受害人的證言,有他們雇傭人員的證言,可以采取進一步行動了。
行動首先指向黃鴻飛,也就是“鴻哥”。隻要拿下黃鴻飛,他承認是賈氏兄弟指使的,就一切都好辦了。
黃鴻飛是宏達集團公司的保衛處長,要找他應該去宏達集團總部,但是這肯定會很麻煩,我不想在獲得確鑿證據前和賈氏兄弟正麵衝突,所以,和周波商議後,覺得還是在外邊抓黃鴻飛好。周波告訴我,黃鴻飛身為宏達集團的保衛處長,有一身好本領,所以,他還兼著賈氏兄弟的貼身保鏢,一般情況下,賈氏兄弟到哪兒,他都跟到哪兒。
所以,要抓這個人有點兒麻煩。我要周波盯著他,一定要等到他落單時動手。還好,周波很快獲得消息,這天晚上,黃鴻飛為一個手下的兄弟過生日,要在英雄山寨飯店聚會。我聽了後,立刻要周波選幾個身強力壯、最好會兩手的兄弟準備行動。
晚上,周波他們開始了行動。我有點兒不放心,在辦公室等了一會兒,坐了一輛普通牌照的轎車,親自趕到英雄山寨飯店外邊。周波和丁英漢鑽進了我的車中說,黃鴻飛他們還沒來,不過據他掌握的情況是,他們一共是七個人,而他隻帶來十個人,十對七並不占壓倒性優勢。何況黃鴻飛身手又很厲害,我說不能人多時動手,他們總有散的時候吧,等他們散了,黃鴻飛落單時再動手。
工夫不大,黃鴻飛一夥兒來了,是開著兩輛轎車來的。在周波的指點下,在他們下車的時候,我認出了黃鴻飛,這是個三十四五歲、身材魁偉、行動矯健的男子,果然像個練家子,他被幾個同夥簇擁在中間,一副老大模樣,可是,我眼睛隻在他身上看了看就移開了,而是盯住他身邊另外一個人,心還不自主地跳得快了一點兒。
這個人是季仁永,他跟著黃鴻飛並肩向飯店內走去。
我一言不發,但是,周波感受到了我的心情,他說,季仁永清除出去後,縣裏說,半年找不到工作就停發工資,他是實在沒辦法,才投奔了宏達集團。然後又歎息說:“他也真不容易,媳婦有病,孩子上幼兒園,他總得生活呀!”
我說:“可是,宏達集團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他跟他們關係一定不一般!”
丁英漢說,季仁永過去跟屠龍飛關係不錯,一定是屠龍飛替他說了話,他才進了宏達集團。我冷笑一聲說:“刑警大隊堂堂的大案中隊長,居然投奔了黑惡勢力,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我們就這樣耐心地盯在飯店外邊,直到九點多鍾,他們才從飯店內走出來。可是,酒宴散了,人卻沒散,他們又去了歌廳,直到快十一點了,才從歌廳出來,分別離去。我看到,黃鴻飛、季仁永和另外一個男青年上了一輛車,向宏達集團的方向駛去,我們的三輛車立刻跟住了他們,在駛到一段僻靜的街道時,一輛車猛地超過他們的車,在前麵一橫就堵住了去路,另外兩輛車隨後駛上來,把他們夾到中間,我和周波、丁英漢及八九個刑警就這樣出現在他們麵前,幾個刑警還拔出槍來,指著黃鴻飛。
黃鴻飛雖然拉開了架勢,但是,預料中的搏鬥場麵沒有出現。當我走上前聲明身份時,黃鴻飛鎮靜下來,問我要幹什麼。我說有話問他,請他跟我們去公安局。他提出要給賈老大打個電話,我不允許,他也不再堅持,準備跟我們走。想不到,季仁永忽然衝上來,攔住我們。
“不行,鴻哥,不能跟他們去!嚴局,你們帶人行,得拿出個合法的手續來!”
到底當過警察,出口就帶“法”字。我扭頭看向他,在車燈映照下,他的臉顯得更加蒼白,更加消瘦,但是,人卻顯得精力旺盛,一雙眼睛看著我灼灼閃光。
我問:“季仁永,你怎麼回事?”
季仁永:“你說怎麼回事?鴻哥是我們宏達集團保衛處長,你們怎麼能說帶走就帶走?”
周波走上來:“季仁永,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黃鴻飛:“他現在是我們宏達集團保衛處的副處長。”
什麼……
季仁永:“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得謝謝嚴局,要不是你一定要把我清出來,我上哪兒找到這個工作呀,跟你說吧,我現在的工資是公安局的三倍!”
周波:“季仁永,你跟嚴局客氣點兒!”
季仁永:“沒什麼客氣的。他原來是我的局長,我不得不對他低三下四,現在,他已經把我清除出來了,我和他沒有任何隸屬關係了,憑什麼尊重他,他尊重過我嗎?嚴局,你唬別人行,唬我不行,你得說明,帶黃處長去幹什麼?不拿出充分理由,別想把人帶走!”
我火了:“季仁永,公安局幹什麼,還得向你報告嗎?帶走!”
周波和幾個刑警上前就要帶黃鴻飛,黃鴻飛沒反抗,季仁永卻橫撥拉豎擋起來,一邊阻擋還一邊說:“你們要帶人,必須通知我們賈總一聲,不然絕對不行……蔡江,你看熱鬧哇!”
在季仁永的呼叫聲中,另一個叫蔡江的青年也走上前,和我們撕扯起來,嘴上嚷著:“對,你們不能隨便抓人!”
我實在忍耐不住了:“把他們一起帶走!”
可是,季仁永仍然不服,和蔡江一起阻攔我們,經過一場混亂的撕扭,他們倆和黃鴻飛都被我們推入車中。季仁永上了車還不老實,拿出手機給賈老大打了電話:“賈總,我們被公安局抓走了……不知道,他們啥也不說,就是抓人!”放下後又大聲對我說:“你們抓好抓,我倒要看看,怎麼放我們出來!”
我沒有理睬他,車很快駛到公安局,黃鴻飛和季仁永、蔡江被帶入樓內,我立刻安排人進行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