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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君的案子塵埃落定,我徹底鬆了口氣。對這件事,漢英和我都很高興,認為這是對賈二和莊為民、屠龍飛一夥的重大打擊。不過我們也清楚,在這件事上,我們是徹底得罪了他們。可是,我倆分析,有省公安廳、特別是關副省長的支持,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說著說著,話題自然轉到賈二身上,漢英說他既然在新海搞了那麼大的投資,真有把總部遷走的可能,師傅你一定要加快工作步伐。我就說到在新海發現尤子輝之事,還拿出周波手機拍下的照片給漢英看,照片質量雖然不是太好,但是仍然能清晰地看到兩個人在一起說話的情景。漢英興奮地問,能不能據此動賈二,我說不能,我們並沒聽到他們說什麼,他們在一起也不能證明賈二犯罪,他會有很多借口來解釋為什麼跟尤子輝在一起。漢英問我下步怎麼辦,我說我想了一個辦法,既然目前沒有什麼線索可以突破,就搞一場打黑除惡專項鬥爭,大張旗鼓地發動群眾提供線索。漢英覺得這個辦法可行,表示支持。

我帶著一種少有的振奮心情回到局裏,又向市局彭局長和省廳刑偵總隊施總分別作了彙報,兩個人都支持我的想法。施總還提出,他要向關副省長進行一次彙報,以省公安廳的名義,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一場打黑除惡專項鬥爭,這樣,我們華安的行動就更加師出有名了,我聽了大為興奮。

之後,我和趙副局長、周波、丁英漢等人坐下來,認真研究打黑除惡的具體實施方案,而研究的核心就是如何查到賈氏兄弟的犯罪證據。我把當初周波和燕子給我的那份資料拿出來,一條一條研究,最終確定了兩條線索。一條是前幾年的少女失蹤案。其實,這一條在資料上就是簡單的幾句話:有人說,天上人間夜總會有一個少女失蹤了,可能被害了。這條信息在老五飯莊的晚宴上,房和平提到過,後來周波也說過。我追問周波,這條消息最初的來源是哪兒?周波說,當年,他是聽紅房子派出所一個民警說的,而這個民警又是聽一個嫖客說的,當他找這個嫖客詢問時,嫖客說他是聽一個“小姐”也就是妓女說的。等他找這個妓女時,她已經離開了華安,不知去向。後來他跟屠龍飛提了一嘴,被一頓臭罵就撂下了。

另一條也是個失蹤案,就是那個李強。我提出,要把這兩個案子作為重點進行調查。幾人都表示同意。趙副局長和周波指出,調查可以,但是不能公開行動,那樣做隻會打草驚蛇,給調查帶來困難。我深以為然,在他們的建議下,我決定借著打黑除惡專項鬥爭之機,抽調可靠人員,成立一個秘密的專案組。也就是,這些人在表麵上沒有任何聯係,但是暗中是一個團體,承擔著調查賈氏兄弟犯罪證據的重擔。趙副局長和周波聽了都說這樣好。經過商議,我們決定了這個小組的人選,其中有兩個特殊人物,一個是女的,也就是燕子,她雖然已經調到辦公室,但是,仍然負責卷宗資料的保管處理,另一個就是步通俞,公開的名義是滿足他參與工作的願望,利用他法律修養好的長處,到刑警大隊負責疑難案件的把關。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還專門給他安排一個單人辦公室。大家都認為這樣挺好,步通俞聽了以後,更是激動高興,立刻走馬上任了。

接著是打黑除惡動員大會,下達了任務指標,要各參戰單位挖掘黑惡勢力犯罪線索,然後我又穿著警裝走進電視屏幕,動員全縣人民群眾行動起來,向公安機關提供黑惡勢力犯罪線索。我語氣堅定地表示,隻要發現黑惡勢力犯罪,不管涉及到誰,不管他們有什麼後台,都要一查到底,絕不手軟。同時保證,對協助公安機關工作,提供黑惡勢力犯罪線索的,我們將為其嚴格保密……

應該說,這些工作是起作用的。在一段時間內,我和趙副局長、周波等人都接到了很多電話和舉報信,而在這些來信來電中,多數都指出,賈氏兄弟是華安的最大黑惡勢力,可是卻難以提供明確具體的線索,或者是隻聽轆轤響,不知井在哪兒,或者是顧慮重重,吞吞吐吐,還有的要我們先把他們抓起來,抓起來他們就敢說了。可是,沒有確鑿證據,我們能隨便抓他們嗎?對,也有一些舉報比較具體,多是針對一些活動在基層、沒什麼大能量的小惡勢力,有的還沒怎麼成氣候。不過,小的黑惡勢力不及時打擊,就會發展壯大,所以,對這樣的線索我也不放過。可是,沒想到,在打擊這些人時,卻意外地發現了案件以外的問題。

譬如,有一夥挺有特色的惡勢力,人不多,就六七個人,但是,手法卻具有相當的水平。他們幹什麼呢?專門訛詐修車行。怎麼訛呢?先開來一輛破轎車,讓修車行修,修好後他付錢就走了。然而幾天之後,車出事了,幾個小子氣勢洶洶找上門來,找修車行主人算賬,說是他修的那個部位壞了。修車行當時就蒙了,怎麼辦?賠吧,那可就不是修車的幾個錢兒了,這個損失那個損失,一算就幾萬。這還是輕的,說得不好,把車往你修車行一拉,給你了,我這輛車值多少萬元,不要了。總之,修車行要付出一大筆錢才能平下來。他們就靠這一手,訛詐了好多修車行。周波他們根據群眾提供的線索,把幾個小子抓了來,他們開始還不承認,最後實在扛不過去才認了,可是又說:“這事都解決過了,你們公安局還管什麼哪?”一追問才明白,在他們訛詐修車行的時候,修車行老板招架不住,就托人請賈氏兄弟出頭,這種小破事,以賈二的身份當然不會管,可還有賈老大呀,他雖然也掛上了副董事長副總經理的銜,可怎麼也忘不了黑老大的責任,他要讓華安人知道,在黑惡這條道上,他是一把手,任何人想瞞著他亂來,他是不會放過的。於是,他讓黃鴻飛、蔡江帶幾個弟兄,找到訛詐的幾個小子,問他們想怎麼著。幾個小子當時就傻了。黃鴻飛就按賈老大的意思,讓他們把詐到的錢,給人家退回去一部分,這幫小子隻能乖乖照辦,事情也就這麼平了。

周波把這個情況向我彙報後,我心裏不知什麼滋味,群眾受了害,不是去找公安政法機關撐腰,而是去找更大的黑惡勢力解決,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取代了公安政法機關?我想,不是群眾真的願意這樣,他們是沒辦法。周波又說,當他們去找那些修車行取證的時候,他們都承認有這回事,也恨這幫小子,可是,讓他們站出來舉證,他們都不同意。這又說明了問題的另一麵,那就是,我們的受害群眾膽小怕事,即便警察想替他們出氣,他們也不願意出來作證,害怕得罪他們。可是,公安機關因為證據不足,一旦放了這些人,他們又會指責警察如何跟他們穿一條褲子。周波問我這案子該怎麼處理。我要他反複做受害群眾的思想工作,打消他們的顧慮,一定要取得他們的證明,然後依法懲罰這幾個小子,要通過這事讓人們知道,在華安的最高權威是法律,絕不是黑老大。後來,周波費了很大力氣,才取得了兩份證言,就靠這些證言,把幾個小子起訴到了檢察院,不過我清楚,判決不會很重,但是也隻能這樣了。

還有一個案子也很能說明問題:我接到一個舉報電話說,群眾搞基建拉沙子時,有一夥人阻攔他們,每車沙子要交給他們三十塊錢,他確保群眾人車安全,如果不交,或者遭到莫名其妙的毆打,或者車被損壞。和糖廠收甜菜時的情景差不多。我指示刑警大隊調查,可是,我們這邊一動,沙場就看不到這夥人的影子了。刑警大隊下了一番力氣,把這夥人抓來了,他們對自己所幹的事供認不諱,但是卻說他們收費是得到允許的,至於是誰允許的,也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有一個人吐露說,是得到黃鴻飛的一個手下允許的。這就怪了,黃鴻飛的手下有什麼權力允許他們這麼幹。我經過一番調查很快明白了:早期,也就是賈氏兄弟起家的時候,曾經幹過好幾年這一行,後來他們發達起來了,覺得再這麼幹丟份兒,就撤了回來,這時,就有別人取而代之,補上了這個空缺。賈老大一聽不幹了:媽的,老子都不幹了,你們還敢這麼幹。一聲令下,黃鴻飛、蔡江、李強帶人來到沙場,把幾個小子打得跪下叫爹,那些受害的車主、司機個個拍手叫好。事後,賈老大放出話來說:媽的,你們就是想混口飯吃,總該打個招呼吧!這幫小子才明白過來,專門擺下場子,給賈老大賠禮道歉,得到了允許,才重新披掛上陣。

說來說去,允許他們的是賈老大。可是,無論怎麼審,他們也不說出賈老大的名字。再說了,就是說出來,又能把賈老大怎麼樣?他不會承認,就算承認了,他又沒得一分錢,甚至還會說如何替百姓懲治過他們,又犯了什麼罪?總之,很難治他的罪。最終,這幾個小子自認倒黴,進了看守所。

總之,就是根據一些這樣的線索,我們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打掉了幾夥惡勢力,其中除了沙霸,還有肉霸、菜霸等等,雖然這些團夥勢力不是特別大,但是,直接危害群眾,所以打掉他們,也得到了群眾的好評。不過,從以上兩個案子讀者就能感覺到,要想打掉賈氏兄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就是不說保護傘,單從技術層麵上講,這兩個案子都離他們太遠,無法碰到他們。

我不停地催促趙副局長、周波他們,盡快在我們確定的和賈氏兄弟直接有關聯的兩條線索上取得突破,也就是少女失蹤案和李強失蹤案。各種跡象上看,這極可能是兩個命案,如果真的取得突破,那賈氏兄弟進去的時候就不遠了。

可是,趙副局長和周波都說,他們做了很多工作,就是難以取得突破。我很是鬱悶,但是沒有辦法。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起:“嚴局長,你能來我們家一趟嗎?最好是晚上……有點事兒,我覺得挺重要的,想跟你說說!”

打電話的是娟子,也就是三榔頭的妹妹。

晚上,我去了三榔頭家。

已經是春季了,屋子雖然沒怎麼燒,也不那麼冷了,看上去也挺幹淨的,牆上還掛了本電影明星的掛曆,大概這是娟子的喜好吧。總之,這個家我來一次比一次順眼,看來,她們也煥發起生活的希望。

三榔頭的母親沒在家。娟子告訴我,她讓她去鄰居家串門了,她不想讓她聽到要對我說的話。

娟子告訴我,她在天上人間夜總會混的時候,結交了一個關係較好的“小姐”,這個“小姐”告訴過她,在這裏不能長待,不安全。她聽人說,有個和她們一樣的女子就在這裏讓人殺害了。

我的心一跳,急忙問,這個被害的女子是誰,叫什麼名字?娟子卻搖頭說,她隻知道這些,她是從另一個叫“梅子”的小姐處聽說的,而這個梅子也是聽別人說的,不過,她覺得這是真的。娟子還說,這事她在年前就聽說了,年夜那天我到她家來,她就想告訴我,又覺得大過年的跟我說這個不好,就把話咽了回去。這時我回想起大年夜來她家告別時,她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明白了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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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娟子的話告訴了周波,周波興奮起來,認為和少女失蹤案吻合上了。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隻能順藤摸瓜,娟子說是梅子告訴她的,那我們必須找到梅子。可是,娟子說,梅子已經離開華安了,至於她是哪裏人,娟子說不清楚,又不能公開到天上人間夜總會調查,怎麼辦呢?調查的辦法就不說了,總之,兩天後周波告訴我,梅子去了相鄰的河陽縣某娛樂場所,然後就帶人去了河陽找到梅子。可梅子又是聽一個叫紅紅的“小姐”說的,而這個紅紅又去了安峰市,所以周波就直接去了安峰找紅紅,好幾天後才回來,卻是一臉失望的表情。原來,這個紅紅隻知道失蹤的女孩兒叫秀秀,至於是哪兒的人,家裏還有什麼人,她一概說不清楚。她隻能提供,秀秀是本省口音。

線索好像斷了。請看,失蹤的女孩兒名字知道了,叫秀秀,但是到底是不是她的真名還很難說,什麼地方的人又不知道,而且還沒有證據證明她是否被害了,我們從哪兒調查呢?我思考了一會兒,順口問了一下周波:“這個紅紅說沒說,秀秀長得什麼樣兒?”周波說:“我問了,她說,她看上去才十六七歲,可能還未成年,長得很漂亮,挺招人疼愛的樣子……對了,說她挺像一部電視劇裏的一個女孩兒,電視劇叫《爸爸的心肝寶貝》,說她像這部電視劇裏扮演女兒的那個演員……”

嗯?

三天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走進了天上人間夜總會,說是來找妹妹的,妹妹叫秀秀。接待他的服務小姐報告了大堂經理,大堂經理上報到副總經理,副總經理又往上彙報,總經理、也就是賈老大的小姨子樊冰很快知道了這個情況,就找來保安部經理一起審查了男子,問怎麼能證明他是秀秀的哥哥。男子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又拿出妹妹的照片,他們一看,沒話說了。但是,回答說,秀秀在他們夜總會待了幾天就走了,去了哪裏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哥哥不讓了,說妹妹一走兩年多沒回家,老媽都想死了,自己找了好久才從一個在這兒幹過的小姐口中知道,秀秀就在這兒,他們說走了不行,秀秀來的時候虛歲才十七,還是未成年人,他們應該有個說法。說著說著,雙方說翻了,保安部經理和另一個保安動了手,拳打腳踢,把他轟出了夜總會,他氣憤之下,來到公安局報警,先到刑警大隊後到了我的辦公室,當然是和周波一起來的。

我急忙把門緊緊關好,和男子親熱握手,讓座,倒水。別耍花槍了,他是省廳刑總夏支隊長派來的偵查員,他手中的照片,是根據《爸爸的心肝寶貝》中那個女演員,由省廳技術部門用電腦合成的。

這位偵查員肯定地告訴我:“這個夜總會有問題,這個女孩兒極可能被害了。嚴局,您一定要好好查查。”

當然要調查,可是,如果好調查,就不用繞這麼大個彎子了。我們可以傳喚天上人間的老板、保安人員、其他服務人員,可是,如果他們都咬定說,秀秀確實是待了幾天就走了,去哪兒不知道,又能把他們怎麼樣?

不過,也不能就此作罷。其實,我早就想動這個天上人間了。我剛來華安,就發現大平、二皮臉他們在這裏吸毒嫖娼,上任後,也沒少聽到這個場所烏七八糟的事,隻是出於種種考慮,一直沒動它。現在是時候了。

最起碼,我們從各條渠道得到的信息都證明,這裏存在著賣淫嫖娼活動,而且,天上人間的相關人員還可能涉嫌組織容留賣淫嫖娼犯罪,單從這一點上說,打擊他們就綽綽有餘,而一旦在這方麵獲得突破,秀秀失蹤的真相就可能暴露出來。

可是,關鍵是動他們之前要獲得證據。

要獲得證據也不難,突襲一下可能就會有所發現。可是,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種事,往往是我們稍有行動,就立刻傳到他們耳中。要突襲這麼大的場所,不調集百兒八十人,也要幾十人吧,人一多就雜,就難免走漏消息。至於我們以前經常使用的行動前上交手機這一方法,對某些人已經失效了,現在,好多人都有兩部手機,上交了這部,還有那部。

於是,那天上午,我要指揮中心通知有關單位,說距我們不遠的某地發生群體事件,需要我們支援,上級要我們待命,做好隨時行動的準備。可是,等了一天也沒事,待夜幕降臨時,我突然通知,事件激化,我們必須馬上前往。有關人員迅速上車,向城外的方向駛去,可是,途中突然改變方向,直奔天上人間夜總會。果如所料,他們毫無準備,發現大批警察闖進來,頓時目瞪口呆,我走向女老板樊冰,嚴肅地對她說,我們要依法清查行業場所,請他們配合。戰果很快顯現出來,在夜總會當場發現嫖客和賣淫小姐二十多對,還有吸毒人員十三個,參賭人員四十多人。掌握了證據,我立刻命令把這些人包括女老板樊冰及一些部門經理、保安、服務員等通通帶回局裏,又當場在夜總會門上貼了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