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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英漢親自外出調查取得重大突破。

根據修麗雲提供的情況,丁英漢曲折找到了李強的哥哥,並帶他到省廳做了DNA檢測。這個哥哥沒有隨他來華安,而是做完鑒定就走了。我覺得很不近人情,他怎麼不來看弟弟的屍骨呢?可是聽了丁英漢的介紹,我一下警惕起來。

丁英漢說,他找到李強的哥哥時,首先打聽李強去了哪兒,這個哥哥的回答把他嚇了一大跳。李強的哥哥回答是,李強幾天前去過他家,但是又走了。丁英漢聽了驚得差點叫出來,急忙追問李強去了哪裏,見他時都說過什麼。李強哥哥含糊地說,李強說在外邊混得挺好的,至於去哪兒了,他也沒太記清楚,就說是海南的什麼地方。

海南地方大去了,這上哪兒去找?丁英漢當時非常失望,還以為我們分析錯了,那具屍骨確實不是李強的。但是,察言觀色中,他覺得這個哥哥不太正常,就暗中對村鄰展開了調查。鄰居證明,前幾天,確實有個男的來過李強哥哥家,待了不長時間就走了。丁英漢就更糊塗了,他拿出李強的照片給鄰居看,鄰居卻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不是這個人。這就怪了,丁英漢沒動聲色,繼續調查,最終有人提供,到李強哥哥家來的人根本不是李強,而是李強在外邊一塊兒混的朋友,他是代替李強來看哥哥的,臨走時還扔下一萬塊錢呢!

那麼,李強哥哥為什麼不說實話,為什麼要說李強回來過呢?在當地派出所的協助下,丁英漢經過一番深入追查,李強哥哥不得不說了實話。是那個扔下錢的人說,李強在外邊惹了點兒事,如果有外地警察來調查,就說他最近回來過,在外邊幹得挺好的雲雲。

這就是說,在丁英漢找到李強的哥哥之前,已經有人先行一步。那麼,這個人是誰?

不會有別人。他們是聽說了警察在廢井中發現了屍骨,害怕查下去牽連出李強,欲蓋彌彰地來了這一手。丁英漢對這個冒名頂替的人也做了調查,根據知情人的描述,這是個陌生的形象。賈氏兄弟交往廣泛,他們為了隱蔽自己,找個我們不熟悉的人去做這個工作不是難事。

丁英漢的收獲不止這些,他不但找到了李強的哥哥,也找到了秀秀的親人。說到這裏,周波在旁邊笑了:“嚴局,人都被丁英漢帶回來了,你看他是誰?”

周波說著,打開我辦公室的門:“進來吧!”

一個秀氣的女孩子出現在門口,按著周波的示意慢慢走進來,怯怯地看著我。

有點兒麵熟,可是,一時想不起是誰,隻是感覺她很秀氣,不,非常秀氣,越看越秀氣,而且還透出一般女孩子少有的清純氣息。雖然長得漂亮,穿著卻很普通,這越發使她顯得清純,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

我看向周波和丁英漢。

周波:“嚴局,你認不出來嗎?對,你沒看過她本人……我說的是秀秀……”

這……她怎麼會是秀秀,秀秀不是被殺害在那個廢棄的煤井中了嗎?

周波說:“她是秀秀的妹妹,叫青青,比秀秀小兩歲。村裏人都說,她們姐妹長得非常像,你不是看過省廳用電腦製作的照片嗎?多像。”

可不,怪不得覺得眼熟……

很快,我全明白了:秀秀姐妹的父母一個因車禍一個因病先後去世,隻留下她們姐妹二人,秀秀作為姐姐,為了供妹妹上學,就出來打工賺錢,投奔李強來了,結果……

丁英漢說,他找到秀秀的妹妹青青之後,就把她帶了回來,也帶到省廳,做了DNA檢測後,帶到了華安。

秀秀,不,青青聽著我和周波的對話,在旁邊囁嚅著開口了:“局長,我……我姐姐她……被人害了?我……”

青青嗚咽起來。

我無言。

看上去,這個青青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那麼,被害的秀秀比她大兩歲,今年也就是十七八歲,而她是前年被害的,那麼,當年她也就是青青今天這麼大。她們沒有了父母,相依為命,姐姐卻落到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牲手裏,受盡蹂躪後,最終又失去了性命,而妹妹還在家期盼著姐姐歸來……

看著她滿是淚水的臉,想象著她們的命運,我隻能艱難地咽下吐沫,勸她不要哭了,我們一定會破案,給她姐姐報仇。之後,我囑咐周波,一定安頓好青青,要絕對保證她的安全。周波說:“這你就放心吧,我讓她到我家吃住。對了,我還有個想法……”

周波把想法對我說了,我覺得挺有意思,同意了。

DNA的檢測是需要時間的,但是,施總接了我的電話後,特意關照了法醫鑒定室,五天後結果就出來了,經比對,那兩具屍骨正是李強和秀秀。

這個結果我們早就料到了,DNA鑒定結果隻是在科學上給我們提供了不可否認的證據罷了。

現在,可以對賈氏兄弟展開調查了。

如果換了別人,有了這些證據,那就簡單了,把嫌疑人帶到刑警大隊突審就行了。秀秀暫時聯係不上你們,可李強你推不掉吧,你能拿出有說服力的解釋嗎?對你依法采取什麼手段都是正常的,人帶進審訊室,高壓緊逼,政策攻心加上審訊策略,絕大多數嫌疑人都能拿下來。

可是,我們麵對的是賈氏兄弟,不能輕易采用這種手段。

行動前,我先向縣委書記漢英及市公安局彭局長、省公安廳施總隊長分別作了彙報,提出正麵接觸賈氏兄弟的想法,他們都表示同意,不過也都叮囑一定要講究策略。

看見了吧,調查一個涉嫌重大殺人案的嫌疑人,居然費這麼大的事。

各級領導都表示支持,可以行動了。

我指示周波,分別傳喚賈氏兄弟。但是,出於策略考慮,不要說傳喚,隻是說找他們來了解情況。特別是賈二,要對他說明,我們找他是談話不是強製措施,就是了解情況,不必通過人大批準。

這次,我沒有出馬,我要已經擔任了刑偵副局長的周波帶人前往宏達集團,把賈氏兄弟找來。

可是,他沒有成功,最終還是讓我親自出馬了。

周波來到宏達集團,進大門時就費了一番勁兒,把門的保安先是說賈二不在,隻有賈老大在公司裏。周波就說找賈老大,保安又非問有什麼事。周波說,公安機關找他們老總了解情況,還要向他們保安報告嗎?然後就推開他們闖進去。走進樓內時,又遇到幾個保安的阻攔,好不容易見到賈老大,賈老大又說馬上外出,沒時間,有什麼事就在公司說。周波說對不起,我們找你了解的情況很重要,請你一定到公安局走一趟。他還是說沒工夫,而且拔腿就要走。周波就讓幾個弟兄攔住他,給我打來電話。

我到場時,雙方已經糾纏到樓外,一副劍拔弩張氣氛,賈老大的得力手下黃鴻飛、季仁永及幾個保安簇擁在他身旁,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而周波和幾個弟兄態度堅決,就是不讓賈老大上車,給人以一觸即發的感覺。就在這時我趕到了。麵對著他們的目光,我端出一副威嚴的架勢走下車,問怎麼回事,周波就把情況說了。而賈老大還是說他有急事要出門,我沉著臉說不行,你賈武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律規範之下,必須配合公安機關工作。賈老大就問我什麼事非找他不可,我故意大聲說:“有一起重大殺人案,需要你協助調查。”一下子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全場靜了片刻。賈老大忽然大聲嚷起來:“嚴局,你這是什麼意思?殺人案找我幹什麼?難道我殺人了不成……”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大很凶,可這過分的激動、過高的聲調卻使我看出了他的心虛,就故意說:“賈總,我們本來不懷疑你,可是,你這種態度反而顯得不正常了!”賈老大被我的話提醒,一下子把聲音低下來,也變得克製了:“我哪兒激動了?我隻是……隻是確實有急事要出門,行,我就跟你們走一趟,不過我把話說到前麵,我沒太多工夫讓你們耽誤。”我說那就別耽擱時間了,請跟我們走吧。他想了想說,要坐自己的悍馬車走。這無所謂,他就帶著黃鴻飛和季仁永上了悍馬。也好,我們正要詢問黃鴻飛,一塊兒來吧。

賈老大被帶到局裏。如果換了別人,可以直接將他帶進審訊室,但是賈老大畢竟不比旁人,為了避免過分刺激讓他產生抗拒情緒,就沒有去審訊室,不過也沒有請他到我的辦公室,那太抬舉他了。我和周波研究後,把他帶到了刑警大隊大案隊辦公室,而且我不再露麵,隻在監控室觀察。果然,我在屏幕中看到,賈老大一進大案隊辦公室就又激動起來,對周波說他沒犯罪,把他帶到大案隊來幹什麼。周波向他說明,這裏不是審訊室,這起殺人案由大案中隊承辦,自然應該把他帶到他們辦公室。賈老大又問我為什麼不親自跟他談。周波說嚴局長是一把手,哪能事必躬親,我是刑偵副局長,跟你談還不行嗎?賈老大還是氣憤,但是我看得出,他更多的是不安,是恐慌,他是用氣憤來掩蓋不安。

詢問開始了,最初幾句都是程序,姓名年齡職業等等,賈老大很不耐煩,可不得不回答。接著進入正題,周波開門見山問賈老大,李強去了哪裏。賈老大一愣,我在監控屏幕上看得清清楚楚,這一愣是裝出來的。他故意假裝糊塗地反問:“李強?哪個李強?”周波反問回去,他們宏達集團有幾個李強?賈老大這才假裝醒悟過來:“啊,你說的是他呀,你們不是調查過嗎?他早走了,我早就不把他當我們集團的人了,你這麼冷不丁一問,還把我蒙住了。”周波就問,李強為什麼走了,去哪兒了。賈老大說:“去哪兒了不知道,為什麼走……嫌我們公司待遇不夠好。哼,我看他到哪兒能找到比我們公司待遇還好的地方?”周波就讓賈老大詳細說說李強離開的情景。賈老大說:“這……我說不太清楚,他是跟老二……啊,是跟文才辭的職,具體咋個情況我還真說不清楚。”周波追問說,他身為副總,保衛處也歸他管,副處長辭職走了,他怎麼會說不清楚呢?賈老大支吾著說,李強雖說掛著保衛處副處長的名號,但是,他主要服務於賈二,所以一切聽賈二的。周波抓住這句話再問,李強走之前具體為賈二做什麼,都跟誰接觸過。賈老大更加支吾起來,說他主要負責賈二的人身安全,要問具體幹啥得去問賈二,至於他跟誰接觸過自己也不知道……說著說著又激動地抗議起來,問周波為什麼問起李強的事沒完。周波就告訴他說,現在有確鑿證據證明,李強已經死了,被人殺害了,經法醫檢驗,我們在廢棄的礦井裏發現了那具屍骨就是李強。還告訴他,李強是被人用鈍器擊打和銳器刺殺而死的,死得很慘,凶手非常殘忍……我在屏幕中看到,賈老大聽著這些話,額頭出現了細細的汗珠,態度也不那麼囂張了。周波繼而變得嚴肅起來,向賈老大指出,經檢驗,李強死亡的時間,正是離開他們集團公司的時間,我們依法對他詢問還不應該嗎?他不該配合嗎?賈老大的口氣明顯軟化了,說著:“應該是應該,可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誰害了他,真不知道……”周波就讓他幫著分析,李強在華安有哪些仇人,誰可能殺他,賈老大嗚裏嗚嚕地說不清楚,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問了一會兒,周波讓另外兩個刑警繼續問賈老大,就走出了大案中隊。我知道他來找我,在走廊裏迎住他。他說,目前看,隻能問到這種程度,下步怎麼辦?我說,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扣下他,還是讓他回去吧。但是要告訴他,調查並沒有結束,我們會隨時找他,還要問一下賈二什麼時候回來,我們還要向他了解情況。對,把黃鴻飛留下來。周波說好,先派人去樓下帶黃鴻飛,自己回到大案隊辦公室,跟賈老大說他可以走了,但是我們還要跟賈二談一談。賈老大說賈二在外邊談一個大項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然後又嘟噥著說自己也要出門。周波說,你們兄弟怎麼能一起出門呢,弟弟在外邊跑事,家裏總得有個主持工作的吧。你還是配合我們一下吧。等他往外走時,才好像剛想起來似的說:“對了賈總,你們保衛處的黃處長得留一會兒,我們還要跟他談談。”賈老大說,什麼?你們還要問他?周波說,李強是保衛處副處長,他是處長,副處長出事了,我們能不問問處長嗎?然後故意神秘地對他說:“賈總,知人知麵不知心,黃處長表麵上對你忠心耿耿,可誰知他心裏想著什麼,沒準兒,李強的被害和他有關呢!”賈老大連忙說:“不不,不可能,不可能,這事跟黃鴻飛無關,絕對無關……”周波說,有關無關得調查過才能知道,所以我們必須把他留下談一談。賈老大無奈地說:“那你們就談吧,不過我們公司離不開他,不能時間太長。”然後悻悻離去。我在監控屏幕上看得清楚,他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往外走時,脊背也不那麼直了。看起來,他確實有點兒心虛了。

接著就是跟黃鴻飛進行談話。這回出麵的是刑警大隊長丁英漢和兩個大案隊的兄弟,地點也變了,不再是大案中隊辦公室,而是審訊室。刑警大隊的審訊室是不掛牌的,但是,屋子裏的布置已經告訴被問人是怎麼回事了。所以,黃鴻飛一被帶進來,也抗議了幾聲,丁英漢重複了周波的話:李強是在他們公司擔任保衛處副處長期間出事的,對他這個處長進行詢問難道不應該嗎?他必須如實講清他所知道的一切。黃鴻飛聽了這話,不再抗議,但是,卻一問三不知,說的跟賈老大基本相同,事前他們肯定訂立了攻守同盟。丁英漢旁敲側擊說,李強身手不錯,殺害他的人肯定比他還要厲害。黃鴻飛聽了馬上又抗議起來,說丁英漢在影射他。丁英漢說自己隻是分析,他多什麼心,他就不叫嚷了。最後,丁英漢又對黃鴻飛說:“黃處長,你的大名早就聽說過,人稱黃飛鴻,身手相當了得,要是在古代,也許會成為英雄豪傑。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要是走錯了路,那可是萬劫不複啊……啊,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提醒你一下,別給別人當替罪羊。”黃鴻飛聽了這話又抗議起來,而這時丁英漢的詢問也結束了,請他多包涵,然後就讓他走了。

對這個結果,我是有準備的,無論是黃鴻飛也好,賈老大也好,想從他們口中問出什麼來很難,但是,這是程序,也是姿態,更是策略,再難也要問,必須問。放了賈老大和黃鴻飛後,我們又開始傳喚宏達集團保衛處的其他人,一個個過堂。在這些人裏,蔡江理所當然地成為重點,因為胡連有聽到了李強叫過他的名字。可是,這個表情陰鷙的家夥心理素質卻很好,啥也沒問出來,一時拿他沒有辦法。

保衛處的人問遍了,還是沒問出什麼來。李強被害,知情的隻能是核心人員和直接參與人員,他們自然不會乖乖交代,所以,這也在預料之中。

預料之中也要傳喚,幾天來,我們刑警大隊的人一次次前往宏達集團,宏達集團的人一個個被傳來,在公安局出出入入,弄得華安人都知道了,於是,壓力也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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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力是雙重的,這種傳喚雖然不能把賈氏兄弟怎樣,可是,對他們氣焰的打擊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當然不會被動地承受著,於是,就把壓力轉到我們這方麵來。先是政法委書記霍世原過問,我們到底掌握了宏達集團什麼情況,這麼調查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長此以往,對宏達集團、對整個華安的形象都有消極影響;接著,市局彭局長也打來電話,了解案情進展情況,話裏話外,提醒我們講究策略,注意方法;後來,漢英也把我找了去,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已經有上級領導關注我們的調查了,他們指示,執法要為經濟建設服務,不能影響企業經營,也要注意維護企業形象。我問他什麼意思,是不是把調查停下來,兩具屍骨都不管了。漢英說當然不是,他隻是讓我知道這個情況,盡量講究點兒方法。我說,兩條命案不查清楚,調查恐怕不會停止,而隻要調查,就要找宏達集團公司的人,然後把話題轉到賈二身上,說我還一直沒跟他談過,而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卻一直在外邊躲著不回來,他的特殊身份,讓我們投鼠忌器。漢英說這他實在幫不上忙,要我通過公安係統的上級領導想辦法,還指出,這樣做還能分擔我和他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