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而現場之所以會有那麼多血跡,恰恰是因為死者體內所破裂的是心髒主動脈,在短短的幾分鍾時間之內,死者體內差不多一半的血都會從創口噴湧而出,再加上切創口被刻意擴大,不像別的殺人現場,屍表的刺創麵至多隻是刀柄的大小,男死者胸口的創麵大到幾乎可以伸進一個人的拳頭。但是凶手最終拿走的,卻隻是一小節人的胸肋骨?

在人體表麵要想造成這樣的可怕切創麵就必須滿足兩種條件,其一,凶器異常鋒利,其二,凶手極快的攻擊速度。因為受害者麵對這樣的傷害會有一個反應空白期,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回過神來的時候,插入胸口直插心髒的刀柄便被凶手左右用力,切割皮膚和肌肉組織,刻意擴大受害者創口的麵積。

凶手的打擊精準度是非常高的,隨著血液的洶湧而出,受害者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擊的機會。因為他已經瞬間失去了性命。

看著手中的X光片,又看看解剖台上的男死者,章桐的目光中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回頭看去,童小川就站在解剖室的門口。神情疲憊,雙眼卻死死地盯著解剖台上的屍體。

“你怎麼又來了?”章桐皺眉問道,“好了自然會通知你的。”說著,她便伸手去拿工作台上的白布,把屍體又蓋了起來。雖然童小川是這個案子的負責警官,但是因為死者的特殊性,章桐不得不有所考慮。

童小川輕聲囁喏:“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第一次處理這樣的現場,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看,你們接手屍體後,我就光顧著和痕檢的那幫兄弟們查門窗上的痕跡去了,要知道那地方周圍經常有盜竊案發生,是個重點區域,所以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衝著盜竊案去的。因為以往也曾經發生過由於盜竊不成,連帶升級為殺人命案的後果。但是後來聽說了,知道死者之一是個警察,隻是那個時候,你們法醫早就已經把屍體運走了。……我,我真的無法理解,他隻不過是個普通的社區小民警而已,僅此而已,……”

章桐對童小川的情緒失控微微感到有些訝異:“童隊,你不會是第一次見到屍體吧?”

童小川搖搖頭,目光黯淡:“見的多了,但是卻從沒有真正習慣過。”

“警察殉職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不要太過於難過了。”章桐終於忍不住勸慰道。

童小川卻並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接著問:“那他的死因,出來了麼?”

“心髒主動脈被刺破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整個過程發生得很快,死前他應該沒有感覺到太多痛苦……”章桐接著說道,“不過,女死者顯然是第一個被害的,我想當時犯罪嫌疑人應該是找借口,要求女死者轉身去替他拿後麵處方藥貨架上的什麼東西,趁其不備的時候,便探身抓住了她的頭發,因為用力過猛,導致女死者頭皮撕裂,頭發被硬扯下來,接著,就是順勢幹淨利落地扭斷了她的脖子。然後屍體就被拖到後麵隱藏了起來。”

這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現場有沒有監控記錄?”

童小川搖搖頭:“我的人問過店長了,說是壞了,上個月就拿去修了,糊弄誰呢,這他媽擺明了就是想省幾個錢罷了!全組的人現在還在查外麵沿街的監控記錄。不過那裏是老城區,死角比較多,希望不大。”

章桐聽了,微微皺眉:“從屍體的檢驗狀況來看,凶手是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尤其是雙手,非常有力,以至於可以輕鬆扭斷別人的脖子,不排除凶手是體力勞動者或者經受過特殊訓練的人。要重點說明的是,本案中的女死者應該隻是附帶傷害。”

“‘附帶傷害’?”童小川不解地問道。

“是的,”章桐一邊說著,一邊轉身來到另一台解剖床旁,指著女死者的屍體,“雖然兩位死者的死亡時間非常接近,但是凶手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過讓她還活著,所以對她下手是求一擊致命,扭斷了她的脖子。接著,我想凶手就取代了女死者的位置,然後報警等來了男死者,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下了毒手。我想,當時現場上,如果女死者還活著的話,凶手不可能同時顧及到兩人。基層民警的體質雖然並不像刑警那樣,但也不是輕易就能被人製服的,你說是不是?”

童小川點點頭,嘴裏咕噥了句:“沒錯。但是我問過痕檢的兄弟,他們說了,現場的足跡已經被破壞,沒有找到有價值的。”

“不奇怪,我進去的時候,藥店裏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甚至還用過了來蘇水消毒。”章桐輕聲說道,“凶手是個很仔細小心的人。”

童小川習慣性地再次伸手去褲兜裏摸香煙,無意中瞥到章桐的目光,便尷尬地把手縮了回來,繼續說道:“我查過110的接警記錄,昨晚11點58分的時候,接警台接到一個報警電話,是個女的打來的,聲稱紅石路萬州大藥房有人喝醉酒尋釁鬧事,按照慣例,接警台就分派最近的派出所帶人過去處理了。”

“我記得按照規定,一般基層出警應該是兩個人才對。”章桐不解地問道,“而我當時並沒有在車裏看到別的人,難道說還有人失蹤了?”

童小川搖搖頭,苦笑道:“章主任,基層警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昨晚安平市來了個什麼大明星,為了維持演唱會現場秩序,每個所裏也就隻留下了兩個人值班,錢元海昨晚當班。這麼看來,凶手應該是先控製並殺害了女死者,然後假冒店員報警引來了他……現場執法記錄儀是和接警台連接的,上麵隻有到達報警地點的那一幕,顯示時間是12點19分,後麵的影像訊號就突然中斷了,”或許是煙抽多了緣故,童小川感覺自己的喉嚨就像火燒一樣,他艱難地咳嗽了兩聲,接著說道,“我們也懷疑過是執法記錄儀出了故障,遇到訊號不好的基站,發生這樣的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是現在看來,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

章桐抬頭看著童小川,一臉凝重地說道,“說實在的,費這麼大心思去對付一個普通的基層民警,我真的無法理解。”

這時,顧瑜匆匆走了進來,把兩張檢驗報告遞給了章桐:“主任,你判斷的沒錯,他胸部左麵第四節肋軟骨確實少了一段,大約在五公分左右,痕檢那邊的檢驗結果是‘所使用的工具不排除醫用咬骨鉗一類的’。歐陽工程師的原話是——這家夥看來是個行家!”

章桐心中不由得一動,她迅速翻到第二張報告,上麵結果一欄中所出現的化學公式Ca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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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可是卻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石膏?”

童小川警覺地問道:“你說什麼?哪裏發現的石膏?”

“在男死者的鼻孔裏……”章桐緊鎖雙眉,喃喃地說道,“不應該的啊。等等,小顧,你看他的臉,怎麼這麼幹淨?”

說著,她便把兩張屍表臉部正麵相片並排放在了一起,神情中流露出了明顯的不安:“拍下這兩張相片的時候,還沒有做過任何屍表清潔處理,注意看他們的臉,男死者的分明就比女死者幹淨多了,一點血汙都沒有,這不符合邏輯啊!”她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童小川,詫異地說道,“那個現場,你可是親眼見過的。”

話音剛落,章桐的心中突然一沉,上南塘酒吧街上的那具女屍的臉,也是這麼幹淨,但是兩者的死因完全不同,而且在那個女人的身上也沒有銳器所產生的切刺創,衣服整潔,現場更是一滴血都沒有。

難道是自己多慮了?

“小顧,上南塘酒吧街上的那具女屍,應該是已經火化了吧?”章桐問。

顧瑜點點頭:“早上火化的,在痕檢那邊我接到了派出所的通知,說是要補開死亡證明。主任,你問這個幹什麼?”

章桐徒勞地張了張嘴,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

6

傍晚時分,如血的夕陽灑滿了天空。

結束一天的門診,李曉偉剛走出第一醫院的大門,便接到了老同學顧大偉的電話,請他在上南塘街新開的江南菜館吃飯。因為離得不遠,索性就不推辭了。

就著飯館裏剛端上的熱氣騰騰的鴛鴦鍋,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的顧大偉也不客氣,左右開弓吃得大汗淋漓。他是李曉偉同在醫科大學研究生院的師兄弟,又曾經是室友,兩人之間自然也就多了一些共同語言。

雖然畢業至今已經有幾個年頭了,平時卻也沒短了聯係,盡管現在的顧大偉擁有了自己的心理谘詢事務所,在業內混得風生水起,但是麵對李曉偉的時候,嘴裏還是師兄長師兄短叫得發自肺腑,但凡每次請客吃起東西來,也從沒把李曉偉當過外人。

“我說師兄啊,你既然喜歡人家,為什麼就不願意說出口呢?”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太莽撞說出口的話,碰一鼻子灰可不是什麼好事。”李曉偉心不在焉地為自己麵前空玻璃杯裏重新又倒滿了啤酒,輕輕歎了口氣道,“大偉,你不明白,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說她聰明吧,智商都能甩我好幾條街,可是遇到人情世故這方麵,卻又單純的像個孩子。”他仰頭把杯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臉上微微有些泛起潮紅,“打個比方吧,如果給她一張有關感情的試卷,那她必定會還你一個滿分,但是放到現實中的話,能考個及格就已經很不錯了。”

一聽這話,顧大偉樂了,他嘿嘿一笑,漲紅著臉伸出油膩膩的右手食指,若有所思地指著自己道:“要這麼說,那我還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呢!師兄啊,這出校門還沒幾年時間,你怎麼就犯了‘絕對論’這個毛病了呢?你說這世界上有哪兩個人無論長相外貌和個性特征,內外都是一樣的?所以嘛,人呢,都是‘特別的’。有些方麵你太在意了反而不好,不要到頭來熊瞎子掰玉米——你啥都沒撈著的話,可就得聽你哭了。”

李曉偉剛想開口反駁,突然耳畔傳來一陣鋼琴曲的聲音,和周圍這亂哄哄的場麵相比起來,確實會顯得有些不太和諧。李曉偉愣了一會兒才猛地意識到這是自己新設定的手機來電音,他便借著幾分醉意,順手拿起了手機。

電話是章桐打來的,問李曉偉這兩天有沒有時間,想和他見個麵談談,李曉偉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掛斷電話後,這才注意到了隔著桌子那位臉上笑嘻嘻的表情。

“你笑啥?”

“眾人皆醉我獨醒,現在把這麼古典的名曲拿來當手機來電提示音的還真的就是鳳毛麟角了!”顧大偉嘀咕道。

李曉偉心中不由得一動,他雙手抱著肩膀,調侃道:“那你聽出這是什麼曲子了麼?”

顧大偉誇張地甩了一下頭發,滿臉的驕傲:“我好歹當初還是咱們學院出了名的‘音樂才子’呢,這不就是肖邦的那首最著名的小夜曲麼?”話音未落,他臉上的笑容卻突然變得僵硬了,想了想,顧大偉轉而湊上前壓低嗓門說道,“我說師兄,你挑啥曲子不好,偏偏挑這首?”

此刻,李曉偉的三分酒意也已經完全醒了,他饒有趣味地看著顧大偉:“說說原因看,為什麼說這首曲子不好?”

顧大偉就像被蜜蜂狠狠蟄了一口,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他皺著眉頭壓低嗓門,似乎生怕被人聽到一般:“這曲子不吉利!”

看李曉偉依舊一副麵無表情不說話的樣子,顧大偉急了:“師兄啊,你別以為小弟我自己開了事務所,這種事兒就不會管了。要知道前年這案子動靜這麼大,凡是吃這碗飯的人都會想弄個水落石出的。雖說最終人被逮住了,案子也結了,但是他的動機不還是沒人能最終說得清麼?還有啊,我所裏新來的小妹阿芳,當初就是市報跑那條線的專欄記者,她就曾經專門提到說那個瘋子家裏所有的電子設備中,就隻有這麼一首曲子。你說啊,有誰這輩子隻聽一首曲子的?”說著,他又低頭瞥了一眼李曉偉的手機,含糊不清地咕噥道,“別,別問我……我這輩子都不想聽到這首該死的曲子!趕緊給我關了。”

“大偉老弟,那我問你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成不?”李曉偉突然煞有介事地看著他。

“你……你說吧,想知道什麼?”

“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死人的靈魂存在麼?”

空氣被牢牢凝固了一兩秒鍾,接著,顧大偉突然就像被人用針狠狠紮了屁股一樣,從塑料凳子上猛地彈了起來,撞翻了桌上裝滿酒的玻璃杯,啤酒瞬間被灑了一地。

不顧餐館老板投來不滿的目光,顧大偉雙手死死地撐著鋪著塑料布的桌麵,然後麵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衝著李曉偉用力吼出了一句:“你他媽淨給我瞎扯淡什麼呢,我看你走火入魔了吧!”

李曉偉笑了,笑容在嘴角卻隻是轉瞬即逝。

他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其實並不真正存在著死人的‘靈魂’,即使有,也隻會存在於活人充滿畏懼的心裏!

7

雷聲滾滾,大雨傾盆。

漆黑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了一聲聲壓抑著的卻又撕心裂肺般的質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說啊,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回答卻隻是一陣無聲的沉默。沒關係,自己已經習慣了。

殺人似乎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如果非要問個究竟,那就是舉起屠刀時的勇氣。畢竟,自己麵對的可是活生生的人。

一陣閃電劃過夜空,小小的房間內瞬間變得透亮無比,雖然是短暫的停留,卻足夠把那張布滿驚恐表情的臉給映照得無比清晰。

嘩嘩的流水聲打破了屋裏的寧靜,伴隨著沉重的喘息聲,顫抖的雙手不停地洗啊搓啊,似乎手上被沾染的血腥味永遠都洗不幹淨。殺人的時候,恐懼還沒有這麼明顯,但是當一切又都恢複了死一般的寧靜,心中的不安便瞬間遍布了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鏡中的雙眼透露著憤怒!無法言說的憤怒!

抬起濕淋淋的右手,手指緩緩劃過鏡麵。刺耳的笑聲從幹裂的嘴唇中被毫無征兆地散發了出來,回蕩在這空蕩蕩的小房間裏。

又一聲雷鳴,閃電劃過夜空,身後房間正中央唯一的那張方桌之上擺著一個潔白的瓷盤,橢圓形,可以放進烤箱中的那種,一塊洗得發白的骨頭,孤零零而又端端正正地被擺放在瓷盤中心。

這,隻是開始,鏡中的笑容帶著難以言狀的詭異和滿足。

是的,他說過的,既然開始了,就不可能再回頭了。

郊外,裏湖邊上的小屋裏,窗外風雨傾盆,屋內卻靜悄悄的。他獨自坐在黑暗中,看著展示櫃裏那張平靜的臉。

他凝視著臉,臉同樣也凝視著他,隻不過臉的背後已經空無一物罷了。

他感到困惑不已。

為什麼,為什麼在這張冰冷的臉上同樣看不到對死亡的恐懼?在取下這張臉的時候,他相信那個可憐的警察還活著,因為在對方逐漸散開的目光中,他明明看到了一絲不解和嘲弄,緊接著,便是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事想問他,但是那時候,身體裏的血已經快流幹了。

時間讓那絲不解和嘲弄永遠地凝固在了逝者的臉上。

那一刻的他,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

不!不!不!怎麼這麼快就死了呢?

他突然絕望地哀嚎了起來,猛地把身邊的小書桌掀翻,上麵的資料撒了一地,他卻全然視而不見,隻是雙手抓著頭發拚命撕扯著,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

窗外,雷聲大作。

正在這時,桌上的手機亮起了詭異的藍光,一條微信留言出現在了屏幕上——接下去怎麼辦?

他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