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沮喪的感覺瞬間湧滿了全身,李曉偉輕輕歎了口氣,對於不幸患上PTSD的病人來說,懷孕就像是一場冒險的輪盤賭,沈秋月輸了。而她之所以不選擇去安康找顧大偉,卻回到原點找自己,這可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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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剛過,城北民福中學的校園裏早已是一片漆黑。

校門口的傳達室裏,昏黃的燈光下,剛接班的保安陶大海探身在窗口外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校園,確信此刻沒有值班老師會過來搞突然‘襲擊’後,便得意地嘿嘿一笑,重新又關上窗,這才從辦公桌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個玻璃小瓶子。瓶子上麵沒標簽,本來是裝醬菜的,也隻有老保安陶大海才知道,這玻璃瓶子裏現在裝著的可是自己女婿孝敬他的老白幹。按理說上班喝酒是絕對不允許的,但是要知道人一旦上了年紀,晚上值夜班又冷清,不偷偷喝點小酒解悶的話,這漫漫長夜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過去了。

雖然是初夏的時節,夜晚的氣溫也還是會讓人感覺有些涼意的。陶大海在民福中學已經當了整整三十年的保安,他是個機靈的人,懂得怎麼恰到好處地‘守規矩’,也完全清楚該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領導眼皮子底下偷個懶。

雖說馬上又要高考了,校園裏平日的氣氛明顯緊張了許多,可每當夜晚到來的時候,一切又都會奇跡般地恢複平靜與安逸。

老保安陶大海之所以敢明目張膽地偷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哪怕小偷光顧了身後的整座小城,也都絕對不會來這麼個偏僻的窮學校裏兜上一圈,因為學校裏根本就沒啥值錢的東西好偷的,就連這灰不溜秋的兩棟教學樓,也是八十年代的建築了。

腦子裏不停地胡思亂想,半靠在自己那幾乎搖搖欲墜的藤椅上,幾口老白幹下肚,雙眼看著窗外街邊的那盞孤零零的路燈,老保安的心裏充滿了莫名的感慨。

想想自己這大半輩子裏雖說並沒有做出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或者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機會讓自己去表現一下,但是至少也是有幸見證過一些可怕的事件的發生過程的。

就說這前年吧,記憶中也是一個和今天差不多的日子,本應該接他中班的老王頭沒來,臨時再找人來頂上的時候,就已經是大半夜的時間過去了。陶大海罵罵咧咧地騎著他那輛老式二十八寸自行車回家,走到小區樓下的時候,他在樓棟裏停好自行車,記得那時的天色已經是蒙蒙亮的了,視線範圍內隱約就能看見一些東西的大概樣貌,可是盡管如此,他卻還是沒有能夠看清楚這左手邊花壇旁地上那圓鼓鼓的到底是什麼,隻是聞到一股家裏殺魚的時候才會聞到的腥臭味,甚至更濃。

準是又有人亂丟垃圾了!

陶大海就是個好管閑事的命,也是個非常有著正義感的老頭,他記得自己當時沒多想就彎下腰,本能地伸出右手,抓住那毛絨絨的發狀物,提起來順手就準備朝身後的垃圾桶丟去,可是,偏偏那天他的痛風病犯了,手疼,不能有太大幅度的彎曲,便就這麼直直地把東西提起來,經過自己眼前的那一刻,該死的天空中正好露出了第一道魚肚白,於是他也就有幸看到了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忘記的東西——一個人血淋淋的頭顱!

那是個年輕的女人,一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嘴角微微上揚,表情裏竟然帶著幾分古怪的嘲諷……

耳畔,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陡然響起,陶大海猛地驚醒,嚇了一跳,手中本來攥著的小醬菜瓶子差點就滾落到了高低不平的水泥地板上,他慌忙隨手把瓶子往身後值班床上的被窩裏一塞,順口高聲問道:“誰?誰敲門?”

門外靜悄悄的,牆上那‘555’牌老式掛鍾顯示此刻的時間已經快要到午夜十二點了。

片刻後,耳畔又一次響起了急促而又有節奏的敲門聲,並且再也沒有了停下來歇一會兒的意思。陶大海皺了皺眉,站起身來到門邊,用力拉開了保安室的木門,眼前站著個人,身材不高,因為光線的緣故,也分不清男女。

不過對方肯定不是學校的值班老師,老保安注意到眼前這人的目光正緊盯著自己,似乎是在仔細辨別著什麼,便雙手叉著腰,沒好氣地朗聲說道:“有什麼事嗎?”

“師傅,問個事兒,中北新村怎麼走?”來人弓著背,甕聲甕氣地說道。

陶大海便伸手一指馬路對麵的岔道,幹巴巴地回答:“對麵,進去往左拐就是。”

那人道了聲謝,轉身便又一次走進了路燈旁的黑暗中,哼著歌穿過寂靜無人的馬路而去。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街麵複歸平靜,陶大海的心中卻不由得犯起了嘀咕,總覺得對方的目光讓自己感覺渾身不舒服,太陽穴也開始不斷地跳動抽痛了起來。

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喝多了?關好門窗,在值班床上髒兮兮的被窩裏摸出小醬菜瓶子,接著便心滿意足地回到藤椅裏坐了下來,陶大海長長地出了口氣,瓶子中的酒不多了,無盡的長夜卻才剛剛開始。窗外傳來了呼呼的風聲,陶大海本想閉上眼睛偷偷眯一會兒,腦子裏卻總是那個人的影子,對了,還有那首白癡一樣的歌,怪怪的,自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還不止一次呢,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唉,這記性……老咯!”陶大海不滿地揉了揉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眼皮很快就沉沉的了。

淩晨的110接警台機房裏顯得格外安靜,沒有了白天的喧囂,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也逐漸被交換台上的紅燈閃爍而代替,房間裏的一角,幾乎占據一整麵牆的LED監控顯示屏上方,電子鍾提示此刻的時間剛過早上一點。

年輕的接警員鄭紅梅有些不太習慣這種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下來的感覺,她順手摘下戴了兩個多小時的耳機,一邊揉搓著發燙的耳朵,一邊靠在電腦椅上看著牆上的監控顯示屏發呆。

關於前幾天的那個電話,事後想起來,剛開始的時候就顯得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電話是午夜打來的,和此時差不多的時間,那天晚上本就沒有多少報警電話。所以鄭紅梅對這個電話印象特別深。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就聽到了哭聲,沒錯,是一個男人的哭聲,背景似乎是在一個酒吧,有鋼琴聲,也有人大聲說話的聲音,對方衝著話筒啜泣著斷斷續續地嘟囔著什麼,似乎完全都不在意電話這頭的接警員是否在接聽,直到最終掛斷。通話時間並不長,鄭紅梅都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隻是勉強聽清楚了‘藥房’兩個字。而她根據來電顯示幾次撥打過去的時候,對方卻一直顯示占線狀態。

電話占線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對方確實是在通話,而另一種可能,就是這個號碼是網絡虛擬產生的,隻能單向撥出。

應該是一個喝多了的閑極無聊的醉鬼吧!

早上交班的時候,鄭紅梅刻意查詢了當天晚上自己值班時各派出所上報的所有治安和刑事案件,其中卻並沒有發生在藥房或者和藥房有任何連帶關係的案件。鄭紅梅長籲了一口氣,便隻是按照正常程序把它作為騷擾電話記錄了下來,畢竟,在平時的工作中這樣的電話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一天後,鄭紅梅還在來上班的路上,便在同事的微信群中得知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一位基層派出所的年輕民警,在午夜出警的時候,被人殘忍地殺害了,而遇害的地點,就在紅石路萬州大藥房,據說同時被害的是當晚值班的年輕女店員,一共兩條人命。

鄭紅梅頓時想到了前天晚上自己所接到的那個奇怪的電話,所以一到單位,沒顧得上換工作服,就徑直衝進了錄音檔案室,找到了那晚上的錄音資料,可是,結果卻讓她感到很失望,不知道是對方刻意而為之,或者說是真的喝醉了酒,所以說不清楚話,她戴著耳機翻來覆去一連聽了數遍,卻並沒有得到更多的進展。糟糕的是來電號碼也是明顯的電腦虛擬形成的。

也就是說,除了心理作用外,鄭紅梅根本就沒有證據能夠把這個詭異的電話和‘藥房’慘案聯係在一起。而領導下午開會的時候明確說了的——那位殉職的警察,剛剛做了父親。

電話鈴聲總是在令人猝不及防的時候響起。鄭紅梅定了定神,旋即再次戴上耳機,摁下接聽鍵,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沙沙的電流聲中,電話的那一頭便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啜泣聲。

難道又是他?

鄭紅梅頓時緊張了起來:“安平公安局110,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

對方還是在抽泣,似乎哭得很傷心。

每一個電話都是有錄音的,但是事後再聽的話,和現場相比起來,聲道的變化上總是會有一些細微的差距。

鄭紅梅真希望是自己判斷錯誤,因為風聲鶴唳的滋味讓她感覺糟糕透了。

“您好,請穩定下情緒,這裏是安平公安局110,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她不得不又問了一次。目光盯著麵前話機上不斷跳動的紅色時間數字,頭一回在心中感覺時間過得好慢。

終於,啜泣聲停止了,緊接著便是一聲重重地歎息,聲音顯得異常沙啞:“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實在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鄭紅梅心中一緊,便急切地打斷對方的絮絮叨叨,追問道:“等等,你到底幹了什麼?和我說說好嗎?”

“我……我忍不住,實在是對不起……”對方翻來覆去就是這麼幾句話,還時不時地被難以抑製住的啜泣聲所打斷,房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怪異。

電話隨時都有可能被掛斷,鄭紅梅心一橫,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可是話音未落,這一回電話真的被掛斷了。

鄭紅梅呆呆地看著眼前又恢複了寧靜的話機,除了有些發燙的耳機和自己雙手的冷汗以外,方才的那一幕就好像是在做夢一般。通話被終止的時間是淩晨一點二十七分,而來電號碼依舊是熟悉的虛擬網絡號。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作劇。

鄭紅梅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遲疑片刻後,她便重新戴上耳機,伸手摁下了黑色的內部通話鍵:“喂,網安嗎?我是110處警中心,請問阿龍今晚是否值班?”

阿龍,全名鄭文龍,網絡安全大隊的高級工程師,也是隊裏出了名的樂於助人的老好人。

在得到否定的答複後,鄭紅梅不免感到沮喪。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在交接班本上一筆一劃工整而又詳細地寫下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4月27日,星期三,淩晨1點27分通話結束,時長1分32秒,通話內容:語無倫次,疑似醉酒,電話來源:網絡虛擬,無法查詢。

在合上交接本的刹那,鄭紅梅腦海中不免閃過一絲疑竇,因為那個電話中的聲音,或許是刻意顯得沙啞又沉悶,以至於她無法辨別對方的真實性別和年齡,因為太像是機器合成音了,尤其是那難以解釋的底噪聲。

但對方肯定是個男的。

下次在食堂見到阿龍的時候,一定要跟他好好說說!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

雨中的安平市,就仿佛另一個世界一般寧靜而又幽深。街邊的水潭裏,城市的霓虹燈把虛幻與真實緊緊地結合在了一起。

此刻,城市的另一頭,環繞在大街小巷中的住宅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築,樓層低矮,光線昏暗,每一棟樓的樓頂幾乎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

雨越下越大,其中一棟樓的樓頂,隱約幾聲用力的撞擊後,通往樓頂的鐵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孤寂的身影,瘦小而又單薄,沒有撐傘,也沒有說話,猶如孤魂一般默默地穿行在雜物之間,徑直走向樓頂另一端。那裏沒有欄杆,隻有一個不到半米高的簡易護牆,因為這裏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來。

而此刻,身影毫不猶豫地跨過圍牆,雙腿懸空在樓層外,隻是片刻的停留後,便猶如夜空中最後的一道流星,縱身一躍,散落的長發在空中徒勞地飛舞。

樓下的不遠處,他就坐在車裏,雙手十指緊緊相扣,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嘴裏來回輕輕哼唱著:“兩隻老虎兩隻老虎真奇怪,真奇怪,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似乎想就此來打發自己無聊的時間。

話音未落,“砰……”沉悶的聲響驟然而起,卻又很快就被沙沙的雨水吞沒,他迅速合上筆記本電腦,把它丟在副駕駛座上,在他的手上始終都戴著一副乳膠手套,而身上的雨衣在出門的時候就已經穿好的,臨下車的時候,他給自己戴上了口罩,同時從儀表盤上拿走了早就準備好的一袋石膏泥。

任憑雨水落在自己的臉上,他嘴裏依舊輕輕哼唱,神經質一般地快步走向不遠處地上那一動不動的墜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