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沒有人能夠聽清楚他嘴裏的歌詞,他的腳步也快得就像午夜街頭一閃而過的狸貓。

這一次,盡管出了點小小的麻煩,他還是用了不到兩分鍾的時間便做完了手頭所有的事情,當他喘著粗氣回到車裏後,便立刻關緊車門。

與此同時,一條黑影從雨中奔向躺在地上的屍體。而這一幕,都被坐在車裏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不由得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各取所需,僅此而已,就像草原上的野狼與鬣狗。

隻是目光無意中落在自己滿是血汙的手套指尖上時,他便忍不住皺了皺眉,暗暗提醒自己等下一定要把方向盤清洗幹淨。

雨夜的街頭,一切都是無聲無息。

2

漆黑的辦公室裏,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很久,章桐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機在哪兒。她開始感到莫名的煩躁,本能地轉動身體想彎下腰去看看桌子底下……突然,上身向前一衝,整個人便失去平衡摔了出去,左側坐骨隨即感到一陣刺痛,她這才皺眉清醒了過來,借著窗外的路燈光,懊惱地發覺自己竟然從床上掉了下來,現在正狼狽不堪地坐在地板上,而屁股底下結結實實地壓著丹尼那缺了口子的搪瓷狗盆。

鈴聲還在響個不停,顧不上抱怨,章桐循著聲音便推開堆在床邊的書,扒拉了半天終於在夾縫裏看到了閃個不停的手機屏幕,便趕緊抓起手機,摁下接聽鍵,利索地放在耳邊:“你好,我是章桐。”

這半夜三更打來電話的,除了警局值班室的,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黃巷新村……?好的,我馬上到。”

掛上電話,擰開燈,看著床邊一臉委屈的丹尼,又回頭看看地板上那孤零零的狗盆,章桐片刻猶豫過後終於妥協了,她伸手拉開抽屜,從裏麵摸出了一包火腿腸。見到熟悉的包裝紙,丹尼的目光瞬間變得透亮,尾巴也搖晃得更起勁了。章桐把火腿腸撕開外包裝後便順手丟給了它。看著丹尼旋風般衝向噴香的火腿腸,章桐便趕緊抓起外套和錢包手機向門外走去。臨出門的時候,她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丹尼卻已經蹲在了房門口,隻不過此刻的臉上已經洋溢著心滿意足的幸福感了。

作為一條混種拉布拉多犬,丹尼的世界裏單純得就隻有自己的主人,它不用去麵對太多的選擇,也就不用承擔更多的責任。

人,卻要活得艱難地多了。章桐暗暗歎了口氣,順手帶上了門。

出租車在十多分鍾後才趕到位於城北的黃巷新村,下車的時候,雨勢已經頗具規模。

童小川站在路邊,雙手抱著肩膀,滿臉都是雨水,臉色很糟糕。顧瑜從現場勘察車裏探出頭揮了揮手,高聲喊道:“主任,在這兒!”

章桐點頭,沒和童小川打招呼,便快步穿過人群,走向對麵的停車區。

拉開後車門,她利索地鑽了進去,一邊脫下濕漉漉的外套換工作服,一邊問坐在前排駕駛座上的顧瑜:“你什麼時候到的?”

“比你早了幾分鍾吧,主任。”顧瑜道。

多年的工作經曆已經讓章桐習慣了在狹小的後車廂裏換衣服,她輕鬆地拽上拉鏈,順手在防風扣上打了個結,這才打開後車門,拎著工具箱就跳了下去。身後跟著顧瑜,她背著防水相機。

見童小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章桐微微皺眉:“怎麼了,童隊?”

“是自殺。”童小川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神情頗顯狼狽。這場雨是突如其來的襲擊,很多人都沒有來得及帶上雨具,警用雨衣根本就不夠分。

“有目擊證人?”說話間,章桐已經看到了案發現場——離自己不到十米遠的距離,在黃巷新村一棟12層樓住宅前的水泥地麵上,兩位製服民警正麵對麵拉著一塊約三米長兩米寬的黑色防雨布,防雨布應該是臨時借來的,街對麵開了很多家漁具店。麵對圍觀人群的一麵,防雨布遮了下來,所以看不清,而另一麵,章桐所站著的位置,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防雨布下,一具扭曲的年輕女屍靜靜地趴臥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

一個人如果是以這種怪異的姿勢趴在地麵上的話,那就隻有一種解釋,她身上一半以上的骨頭已經完全粉碎。這是符合高墜的表現的。

雨下的很大,兩位製服警被淋了個濕透,卻仍然紋絲不動,見章桐走了過來,其中一位警員認識她,便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謝謝!”章桐放下工具箱,在屍體旁蹲了下去,看著地麵上冰冷的軀體,目光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這塊防雨布的作用既是盡可能地保護證據,又是對死者最後的一點尊重。

女屍身穿戴帽的深褐色短風衣,風衣扣子係得很緊,衣服上滿是莫名的汙漬斑斑,黑色彈性鉛筆褲,一隻腳上穿著黑色輕便鞋,另一隻腳上,卻隻是襪子,鞋子不見了蹤影,應該是墜樓的瞬間被甩脫了吧。因為屍體被發現得早,風衣帽子又遮著頭,所以死者的頭發還沒有完全濕透,隻是半邊臉被長發覆蓋著,撥開頭發,臉上卻顯得格外幹淨,沒有半點血汙,就好像被刻意擦拭過一般,妝容也隻是輕微地走樣,但是頭發卻黏成了一縷一縷。伸手觸摸的時候,還在脖子後麵摸到了被頭發勾住的小半截斷了的墨綠色耳機線,長度不到五公分。

章桐心中便更是充滿了狐疑,高墜是顯而易見的,隻是眼前卻似乎哪裏出了點問題。

一邊的顧瑜很快就拍完現場的相片,正在收拾背包準備離開,回去拿屍體擔架。

“周圍有發現耳機嗎?”章桐問道。

守在身旁的警員搖搖頭:“沒有。”

“找一下,應該有一個耳機。”章桐邊示意邊用牛皮紙證據袋把那小半截耳機線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

很快,警員回複:“章主任,這周圍到樓棟的範圍內沒有發現有斷裂的這種顏色的耳機。”

沉思片刻後,章桐便站起身:“你們是什麼時候到的現場?”

其中一位警員答:“接到報警電話後不到三分鍾,我們的派出所就在街對麵五百米左右的位置,距離很近。”

章桐退後兩步,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樓頂,又看看屍體:“你們來的時候就把屍體這麼用布蓋起來了,對嗎?”

警員點頭,略帶稚氣的臉上神情凝重:“是的,在你們對案件下定論前,我們都是嚴格按照命案機製條例上保護現場的步驟做的。”

“你們有沒有觸碰屍體?”章桐心中的疑慮還是沒有減輕。

警員搖頭否認。

“你們來的時候,她就是這個姿勢,對嗎?”

答案再次被得到了肯定。

章桐蹲下,和顧瑜兩人一起用力把屍體翻了過來,屍體前胸血肉模糊。顧瑜的目光中卻露出了驚愕的神情:“主任,這……”

章桐點點頭,她拿出筆式手電筒,仔細查看了下屍體的眼睛,不由得緊鎖雙眉,重重地出了口氣:“通知童隊,馬上保護現場,建議立即啟動命案調查機製。”

顧瑜不解地看著章桐:“主任……”

章桐明白自己助手的疑慮,她嚴肅地伸手指著死者的頭部:“別的暫且不論,你伸手摸摸她的風衣帽子裏麵。”

“濕的……”顧瑜吃驚地說道。

“如果是身體墜落時因為重力的緣故,帽子遮住頭部,那麼,裏麵就不應該被雨水打濕。”章桐皺著眉頭,“出現這樣的情況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凶手最後為她蓋上了臉。”說著,她又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臉上神情凝重,“死因是高墜無疑,但是,凶手又是如何知道這裏會發生慘劇?而且為何要多此一舉,難道說,死者身上的那東西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重要?”

更不用說這個現場顯得太過於巧合了,就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了一樣。

3

四月末,空氣異常悶熱,天氣預報卻說本周將會迎來一場規模較大的降雪。昨晚又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可是看著此刻陽光燦爛的屋外,心理醫生李曉偉卻不禁陷入了莫名的迷茫。今天是自己本月的最後一次門診值班,從開始上班到現在,自己的門前走廊上就連腳步聲都沒有響起過。

一個小時前剛查完房,回到座位上後本想著給章桐打個電話,隨意聊上幾句,哪怕隻是問候一下也好,但是臨了,他卻還是選擇了隻在微信中發了個簡單的笑臉。

沒有任何回應。

李曉偉無奈地輕輕歎了口氣。

正在這時,值班護士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門開著,她敲了敲門,提醒道:“李醫生,有個非預約號。”

“快請進!”李曉偉趕緊把手機調至靜音狀態,塞進了抽屜。

來的是個年輕女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一件淡紫色羊毛外套,頭發盤在腦後,戴著墨鏡,和章桐的年齡相仿,臉上卻滿是憔悴和憂慮。

女人一進門就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了,把掛號單遞給李曉偉,沙啞著嗓音低聲道:“李大夫,麻煩您了。”

李曉偉朝門口看了看,神情有些許驚訝:“這位女士,請問你是給自己看病嗎?”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平日裏沒有預約的病人基本上都不是為了自己而前來心理門診掛號就診,十之八九是兩人前來,並且以谘詢為主。

年輕女人點點頭,她摘下了眼鏡,輕聲道:“李大夫,難道你認不出我了?我曾經是你的病號。”說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麵前的掛號單。

李曉偉低頭一看,‘沈秋月’三個字赫然紙上,他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你!都快兩年了,我,我還以為你……”

沈秋月苦笑道:“李大夫,你也太樂觀了,那件事兒,我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走出來啊!”

‘沈秋月’的名字對於李曉偉來說,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作為李智明殺妻案的一名最特殊的關鍵證人,李曉偉很清楚那件事對於眼前這個年輕女人所造成的可怕傷害。當初,在接到警方要求心裏幹預的求助後,李曉偉第一時間就接觸了尚在孕期的沈秋月,果不其然,這個住在李智明家樓下的年輕妻子,她雖然沒有能夠親眼目睹一板之隔的慘烈現場,但是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無盡的,他在這個年輕女人的目光中看到了悲傷與恐懼,她患上了輕微的PTSD和嚴重的焦慮症。

“那你後來為何就不去安康診所繼續就診了呢?”安康診所是自己老同學顧大偉開的,也是警局係統的合作單位,時常會接受委托做一些重大案件的心理幹預工作,在業界頗有名望。

沈秋月的目光中閃過一絲陰影,她冷冷地說道:“孩子滑胎了,沒保住。”

李曉偉聽了,不由得微微皺眉,他深知對於不幸患上PTSD的病人來說,懷孕就像是一場冒險的輪盤賭,如今,遍體鱗傷的沈秋月又一次回到了原點,難免就讓人心中充滿了同情和憂慮。

“那……沈女士,你還好嗎?”李曉偉小心翼翼地問道。

“放心吧,都過去了。”沈秋月的臉上露出了坦然的神情。

李曉偉點點頭:“好吧,那,沈女士,今天,你想跟我談談什麼呢?”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沈秋月沉吟片刻後,惴惴不安地說道。

一陣徹骨的寒意瞬間爬滿了李曉偉的全身。

4

此刻,安平市公安局刑科所法醫解剖室裏,章桐推門走了進來,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問跟在身後的顧瑜:“童隊在門外犄角旮旯裏蹲了多久了?”

“和我一起回來的。”顧瑜有些尷尬,“他根本就沒離開過,看情形在副局那裏挨了批。”說著,她便和章桐一起費力把屍體抬上了解剖床,安放好後,便開始一層層地脫衣褲,同時進行拍照取證。

“挨批很正常,這前麵雙屍命案沒破,又來個差點判斷失誤的跳樓案,估計這個月的排班得爆表。”章桐道,說著,她抬頭看了看門外,小聲嘀咕了句,“看來這家夥是不拿到屍檢報告就不會走了。”

顧瑜點頭:“沒錯,主任,他剛才就是這麼說的。還有……”

“還有什麼?”章桐拿著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卻注視著屍體的胸口部位,神情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此時,屍體的表麵隻剩下了貼身的一件紅色內衣,內衣左胸口部位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因為屍體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屍僵,章桐不得不用剪子最後剪開了屍體上最後僅存的衣服,一道可怕的傷口便赫然出現在了眼前,章桐放下剪刀,伸出右手順著胸口的切創口部位往裏伸去,臉上的神情愈發嚴肅了起來,收回手後,不顧指尖的血汙,果斷地吩咐道:“上全身X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