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剛才我在屍體表麵檢查時,卻並沒有發現電擊所留下的皮膚發白跡象啊。”顧瑜感到不解。
“這並不是正常的電擊,凶手所使用的凶器非常特殊,應該是一種長長的銀針類的非常容易導電的帶電器物,因為是高強度的電擊,在受害者身體上所涉及的範圍小,所以很容易就會被忽視。遇到這種特殊情況,你可不能照本宣科啊。”章桐語重心長地說道,接著,她指著心髒左心房上的那處黑色的小洞,“我記得今天早上在民福中學時,副校長曾經向我提到——發現死者的兩名學生事後說起過死者當時有抽搐的跡象,而副校長本人也親眼見到了,也就是說,可以確定死者的心髒遭到了高強度的電擊,引發了類似癲癇的心梗跡象,所以120才會說死者可能死於心髒病。”
“這同時也就可以解釋為何我在現場時會發現死者的右手中指會提前發生屍僵的現象,而他的口鼻中卻並沒有明顯的酒味。”章桐說道,“我是7點38分到的民福中學,死者被人發現時是6點50分左右,當時他的屍體還是溫熱的,並且身體還有抽搐的跡象,也就是說,死者那時候很有可能是處於瀕死狀態,屍僵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除非在一種極為特殊的狀態下。”
“章主任,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知道自己將要被害?”張一凡忍不住插嘴問道。
“是的,”章桐轉身看著他,神情嚴肅,“正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會導致全身肌肉極度疲勞,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再加上由於懼怕死亡而產生的恐慌,他會不自覺的握緊雙拳,而最用力的便是中指,人一旦死去,或者處於瀕死狀態,最用力的部位便會立刻發生僵硬,這樣一來,我們才會在他十指上看到不正常的屍僵形成。”
“對不起,主任,我大意了,剛才在做屍表檢查時,忽略了這個重大線索。”顧瑜緊張地說道。
“這不怪你,因為凶手用的是帶有高度電壓的銀針,所以在體表隻會形成一個類似於黑痣的東西,很容易會被忽視。以後注意就行了。”說著,章桐摘下了染血的手套,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顧瑜接手開始對屍體做最後的縫合處理。
“那死者體內各類髒器的健康狀況如何?”童小川仔細想了想,問道。
“排除因為飲酒而產生的心、肝、肺等體內各器官的微小程度腫脹外,正如他妻子所說,死者生前是一個同年齡段中,身體素質保持良好狀態的人。這個結論和家屬送來的體檢報告上所顯示的數據結果是一致的。”章桐答道。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提醒童小川:“童隊,我記得那兩個發現死者的學生,當時在發現死者的地方或許還見過凶手,隻是他們還不一定意識到……”
話還沒說完,童小川卻早就已經衝了出去。
看著在他們身後因為慣性而不停搖晃的過道門,顧瑜不禁呆住了:“主任,你話還沒說完呐,他咋跑了?”
章桐聳聳肩,輕輕一笑:“童隊是個嫉惡如仇、火爆脾氣的人,幹刑警這一行,卻還得多磨合才行,總之呢,他得學會冷靜。剛才我看他都差點被上頭盡快破案的壓力給壓垮了。不過話說回來,眼下都已經積壓了三個案子四條人命,局裏要麵對的各種壓力隻會更大。”
“對了,小九,我記得你今天不是還要回學校去交實習論文麼,外麵下雪,交通不方便,趕緊走吧,剩下的事兒你就別管了,我們自己會處理。”章桐催促道,“歐陽那邊也會跟他說的。”
小九感激地連聲道謝,轉身匆匆離開了解剖室。
3
民福中學是一家完中級別的四星級中學,學校裏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加起來,學生人數也不少。午間放學鈴響過後,陸陸續續便有學生走出了教室,有的去食堂,離家近的就回家吃飯。
校門口的老保安心髒病突發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在校園裏傳播了開來,所以學生們三三倆倆走過校傳達室的時候,難免就會放慢腳步,或側目,或低聲議論。
小夏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後麵,肩上背著一隻黑色的大書包,書包很沉,而他很瘦弱,以至於不得不微微向一邊傾斜著身子來保持身體的平衡。地麵上的積雪早就已經被清掃幹淨,隻是空氣中仍然充滿了濕冷的感覺。
雖然低垂著頭,眼角卻仍然注意到了保安室門外角落裏那並不顯眼的一道黃色和紅色相間的警戒標誌,早就聽說了學校裏來了警察,但是這麼近距離地看到真實的警戒帶,對小夏來說卻還是平生裏的頭一次,心中難免就感到了一絲激動。
昨晚通宵偷打遊戲的疲憊感早就已經去了九霄雲外。說實在的,他打心眼兒裏並不喜歡那個老保安,在他看來,那隻不過是個自己為是的老家夥而已,還會經常在副校長麵前告學生的狀,那就更不值得同情了。
正胡思亂想著,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一記,小夏反手剛要打過去,對方卻順勢把他的手抓住了。他便無奈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嘴裏嘀咕了句:“又是你。”
這家夥是小夏在網吧上網的時候認識的,遊戲代練,也是小夏名義上的‘雇主’,小夏所有的上網收入都是來自於他。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平衡的東西,有失才能有得。
“給你介紹筆生意,三個號,80級,一個三百塊。”遊戲代練笑嘻嘻地說道。
小夏老練地把手一伸:“最近缺錢上網,先給錢再幹活。”
麵對金錢,沒有人會拒絕。
市第一醫院門診部辦公室,終於熬到了下班的時間,李曉偉剛關上電腦,手機鈴聲在這個節骨眼上響了起來。
電話是章桐打來的,李曉偉深吸一口氣,頓了頓,這才接起電話,用迅速調動起來的愉快的口吻說道:“你好。”
電話那頭章桐的話卻讓他的好心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變得有些不安了起來。
“很抱歉,李曉偉,我現在的心情糟透了,我想我輸了,不該,以前不該那麼隨意就給你的推論下判斷……對了,李智明殺妻案你還在繼續關注嗎?如果忙的話就算了。”章桐問,她很少主動直呼李曉偉的名字,所以這個電話帶著點很不尋常的味道。
“別,別,我一點都不忙,我當然關注著呢,那可是我的重點研究課題,能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我能幫你嗎?”李曉偉結結巴巴地問道。
片刻遲疑過後,章桐繼續說道:“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我們見個麵吧,半小時後,就在我們局裏的食堂,老地方等我。”
“好的,我馬上到。”李曉偉掛斷電話後,便飛快地抓起門背後的灰色羽絨服,拉開辦公室門衝了出去。
他很了解電話那頭這個執著而又高傲的年輕女人,她不隻是從不認輸,也從不輕易求人。但是今天,這些規矩都被無形地打破了。而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當年的李智明殺妻案。
李曉偉瞬間感到心亂如麻。
4
安平市警局刑警二隊辦公室,四台電腦一字排開,正在逐幀地尋找民福中學案發時間前後可疑目標的正麵清晰影像。由於發現屍體的小樹林邊正好是學校監控視頻的死角區域,所以並沒有能夠找到直接的監控視頻資料。這樣一來,就必須對前後一小時內所有經過那段區域的人逐一追蹤到位,工作量也就無形之中多了許多。這裏麵當然還不包括黃巷新村和紅石路的案子。
網安大隊高級工程師鄭文龍皺眉看著電腦屏幕,嘴裏咕噥道:“這像素也太差了,都什麼年代了,也不知道弄個高清鏡頭,摳門的學校。”
童小川雙手抱著肩膀,緊鎖雙眉:“大龍,那地方我去查看過了,是個典型的特殊區域,旁邊就是學校的垃圾堆放處,統一收集學校裏的各種生活垃圾,然後每天再由專門的垃圾車清理走。對了,小張,垃圾車司機找到了麼?”
張一凡趕緊從兜裏摸出工作筆記,打開,溜了一眼,這才胸有成竹地答道:“童隊,我問過了,司機的原話是——一切正常。”
“就這麼簡單?”童小川感到有些詫異,歪著頭看向自己下屬,目光有些不置可否,“別的什麼都沒說?”
“還真是這樣,”張一凡顯得有些委屈,“民福中學每天晚上就隻有一個保安值班,而值班老師在午夜十二點過後就會回家的。至於說每天早上負責把垃圾箱拉出校園的,就是當晚值班的保安,所以垃圾車司機才會說——一切正常,也就可以看出,至少在五點半的時候,老保安陶大海還沒有死。”
童小川點點頭:“那倒是,這一點確實縮小了具體的案發時間。”
鄭文龍轉頭道:“童隊,那這個老保安平時的社會關係怎麼樣?複雜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童小川饒有趣味地問道。
“很簡單,社會關係複雜與否將直接關係到當事人自身的風險安全係數,用腦子隨便想想就知道啦,”鄭文龍嘿嘿一笑,“現在的人,社會關係簡單的沒有幾個人的。”
童小川歎了口氣,懶懶地說道:“錯啦,我們這位大叔平時的社會關係非常簡單,轄區民警說了,這位老保安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他們夫婦倆可是當地社區有名的老好人。女兒是軍醫,剛從非洲參加維和回來,女婿是一家大型國企的工程師,家裏啥都不愁,也有退休工資,老伴兒在社區居委會工作,而自己之所以選擇出來工作就是不想太清閑了。”
“那就怪了,他大清早的去後麵幹什麼?學校的公共廁所就在他保安室對麵的一層啊,完全沒必要繞到屋子後麵那斜坡上去的。”鄭文龍說道。
“除非,除非是有人把他叫過去的,或者說他發現了什麼。”童小川無奈地看著灰蒙蒙的電腦屏幕,苦苦地思索著,“可惜的是那裏竟然就沒有攝像頭。”
“或許是因為那地方沒啥值得偷的吧,堆放的都是垃圾。”張一凡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小聲咕噥。
童小川搖搖頭,沉聲說道:“早上去保安室後麵的就隻有兩種人,要麼是負責打掃衛生的學生或者值班老師,要麼就是值班的保安。而外人如果要想進入校園,然後到達出事地點的話,就必須經過保安室,也就是校傳達室所在的位置,非常顯眼。再說了,那時候已經過了早上六點,據我所知,民福中學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早上六點過後隻能打開校門旁的小側門,然後值班保安要到位,7點30分才能打開另一側的大門,那時候兩名當天值班老師到位,迎接學生的到來。所以說,如果外人要想瞞了死者而去出事地點,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樣一來,就可以排除校外人做的案子。還有啊,你們可別忘了,這個老保安一貫的口碑好,是個非常熱心的人,而這種人,平時老百姓之間還有一種比較貶義的說法,那就是‘好管閑事’,但凡是被他看到了,或者說被人要求,那麼,死者就一定會主動離開崗位而去房子後麵的出事地點,期間更是毫無任何戒心。”
看著閃動的電腦屏幕,鄭文龍皺眉道:“那就更麻煩了,我們這邊看到的都是三撥學生而已,難道說,他們是凶手?這些可都還是孩子啊,怎麼可能會這麼殘忍地去殺害一個普通的保安?”
“有時候,有些人你是不能隻憑外表就來判斷他的好壞與否的。這世界上最難讓人看懂的,莫過於我們人的內心世界。”童小川若有所思地說道。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電腦屏幕上,接著便語氣急促地說道:“等等,倒回去……就是前麵30秒……就是這裏,你們看,這個學生在看什麼?”
電腦屏幕上,一位手中拿著大掃把,身穿深色羽絨服的女學生正麵對著屏幕右方看著什麼,時間不到一分鍾,但是屏幕上方顯示的時間卻是6: 49分。而這個女學生卻並不是後來發現死者倒地的那兩個孩子中的任何一位。
“我想,我們找到了一個現場目擊證人!”童小川語速飛快地說道,他順手拍了拍張一凡的肩膀,“走,咱們去民福中學找這個孩子談談去。”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走出了辦公室。
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刑警二隊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了,110接警中心的值班員鄭紅梅探頭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子邊,身材健碩的鄭文龍,兩人因為同姓的緣故,平日裏關係也不錯。鄭紅梅壓低嗓門催促:“大龍,快出來,我有急事找你。”
鄭文龍利索地摁下了暫停鍵後,和身邊的同事打了個招呼,便樂嗬嗬地跑了出來,順手帶上門,走廊上人不多,鄭文龍便直截了當地問道:“妹子,到底出啥事了,看你這麼火急火燎的,還專門給我殺到刑警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