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反之,當我們無法如對方所願地去阻止的話,那,慘劇將會不斷地發生,直至把自己目標徹底殺害,而當報複目標消失的時候,因為強烈的內疚,她最後一個傷害的,應該就是她自己了。”

1

民福中學校長會議室裏,在等待老師前去找尋那個監控視頻中的女學生間隙,童小川支走了張一凡,抽空趕緊給未婚妻吳嵐打了個電話。吳嵐在安平市日報社工作,負責法製專欄這一條線,是個性格直爽的女人。兩個人之間雖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卻還是免不了經常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吵得雞飛狗跳。

“嵐子,找我啥事?”童小川壓低嗓門道,“我時間不多,趕緊說。”

“我今天都打了你幾個電話了……算了,不跟你計較。你是不是在搞黃巷新村前段日子的那個跳樓自殺案呢?”電話那頭,吳嵐語速飛快地說道。

“這個,我真的不能說,這是局裏的規定。”童小川微微皺眉。

“其實也不用你說,我今天打電話給你隻不過是想證實一下,畢竟現在網上很多消息都是不可靠的。”吳嵐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個女死者雖然是跳樓死的,但她是被害的吧,對嗎?”

童小川聽了,心中不由得一緊:“你從哪裏知道的?”

“我知道的還多著呢!”吳嵐的嗓音中充滿了驕傲,“她身上應該少了一根骨頭,對不對?一節肋骨!這可不是一節普通的肋骨哦。”

童小川的腦海裏飛速地思考,因為死者身上少了一節肋骨的事情還沒有向外公布過。他緩緩說道:“真的嗎,嵐子?看來你比我還要消息靈通。”

這回輪到電話那頭的吳嵐感到驚訝了:“你作為這個案子的主官,竟然會不知道這事?是不是剛去刑警隊,人家不服你,所以留著有用的線索準備向大領導邀功?真沒想到你們當警察的也玩職場宮鬥劇啊。哎,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輸給他們。”吳嵐是個很注重實際利益的女人,她既然已經認定了要和童小川結婚,那兩人之間的吵架是關起門來的內部矛盾,而現在的情況可就是另當別論了。

童小川看著推門而入的校長,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壓低嗓門草草說道:“把你聽到的可靠消息微信發給我,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再和你聯係。”說著,他不容分說便掛斷了電話,同時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鄒校長。”童小川衝著對方點點頭。在校長身後,站著一位身穿民福中學校服的女學生,約摸十三四歲的年紀。

“警察同誌,這就是你們看到的趙靜同學。”大家落座後,鄒校長語氣溫和地開始介紹,“她在初一3班念書,是個很聽話懂事的好學生,也是班裏的勞動委員,你們有什麼問題就盡管問吧。”

女孩顯得有些靦腆和拘謹。

童小川看看身邊坐著的張一凡,低聲吩咐:“你來吧。”

張一凡聽了,趕緊清清嗓子,攤開筆記本,柔聲問道:“小妹妹,跟警察叔叔說說,今天早上你在包幹區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垃圾桶的方向看到了什麼?”

趙靜點頭,凝神想了想,便輕聲答道:“我當時聽到有人在吵架,聲音很凶。”

“吵架?誰和誰在吵架?”張一凡關切地問道。

“聲音最大的是保安陶大叔,另一個人,我並不認識,他當時就站在學校圍牆外麵。”

童小川緊鎖雙眉,他看過那段鐵柵欄圍牆,不是全封閉的,柵欄之間有一定的間隙。但是校園外的那條小街上的監控,他可是仔細查看過多遍的,卻並沒有可疑人員或者車輛經過。他看了看張一凡,目光示意他繼續追問下去。

“能和叔叔描述一下對方的大概長相嗎?比方說身高,穿什麼衣服?講話的語氣?是不是我們當地口音?”

“我聽不清楚那個人在講什麼,因為當時機器聲音很吵。至於說他的穿著打扮之類,很普通,我沒注意看。”趙靜皺眉說道。

“那你為什麼就能分辨出是那個保安的聲音呢?”童小川忍不住追問道。

“哦,警察同誌,是這樣的,我們的這位老保安嗓門大是出了名的,一生氣就會高聲罵人,比較不講禮貌。”一旁的鄒校長趕緊解釋道。

“那機器聲?什麼機器聲,你還記得嗎?”童小川目光落在了趙靜的身上。

“馬達聲。”趙靜肯定地點點頭,“因為我每天上下課都要經過學校對麵的水產批發市場,所以這種很特別的馬達聲經常聽到。”

那叫水產增氧機,童小川可是親眼見過這東西的威力的,便點點頭:“明白了。也就是說你之所以當時會注意那個方向,是因為老保安的嗓門,對不對?”

“是的,大叔很生氣的樣子,先是站在坡上,後來就向鐵柵欄那邊走去了,”說著,女孩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童小川,“警察叔叔,他們開始吵得很凶,可是後來就突然不說話了,那時候我班長叫我,我就走了。”

“謝謝你。”童小川知道已經問不出什麼情況了,便告別了校長,和張一凡兩人一起匆匆走出了校園。

臨上車之前,兩人又特地繞道至校外的那條岔道上,現場果真如那女學生所說,正對著陡坡的就是個一人多高的鐵柵欄。而案發那一刻,凶手顯然正站在鐵柵欄旁,把保安引到自己麵前,在準確的範圍內實施行凶。童小川順手推了推鐵柵欄,注意到這些看似很堅硬的東西用來對付民福中學的年輕學生還是可以的,但對象如果換了是成年人的話,卻也是毫無任何阻力,自己一用力就能把它掰開。仔細查看地麵,果真有移動的新鮮痕跡。

接著,童小川又轉身看向身後幾十米遠的電線杆上唯一的一架路邊監控,冷冷說道:“那家夥果然是踩過點的!”

張一凡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不其然,監控隻能拍到大半個路麵,就連街道兩旁所停放著的車輛也是隻能照到小半個車身:“難怪我們搜遍了監控,也看不到案發經過,原來都被車給擋住了。隻是,童隊,作案工具到底是什麼?我記得章主任說是一根帶電的針?”

“你還記不記得剛才那女學生提到過當時她聽到了一些特殊的聲音。”童小川說。

“當然記得,馬達聲。”

“那是大功率高壓氣泵型的水產增氧機,一般都是賣魚的才會有。這周圍最近的賣魚點也要在三百米以外,怎麼可能會聽得這麼清楚?除非當時在案發現場就有一輛裝著這部水產增氧機的車正好打開了車門,麵朝著我們的受害人,再加上又是大清早的,所以電機馬達聲才會這麼響。而要能同時裝下水產增氧機和大功率發電機的,就必須是一輛經過改裝的麵包車。”

“我們之所以沒有在監控鏡頭中查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蹤跡,那是因為他很好地利用了一台麵包車作為自己的死角,而這個位置是不允許賣魚的,離學校那麼近,周圍又沒有居民區,剛才那孩子反應說兩人吵架時,車門是打開的。”童小川皺眉道,“我想,那台電機的出現,噪音如此之大,很有可能就是導致保安會去那個位置,接著兩人便會產生衝突,因為聽不清對方的話,保安就會本能地向前走,來到這個柵欄旁。死者應該知道這個地方是唯一可以繞過前麵校傳達室的路徑,而他一定以為對方正準備在這裏擺攤賣魚,所以才會上前阻止,並且隨後兩人發生爭執。”

張一凡突然說道:“那女孩的出現,會不會正好打斷了嫌疑人的行凶?而死者遭受到心髒電擊後,雖然心髒停止跳動了,意識尚存,所以才會後退,搖搖晃晃地倒地抽搐?”

童小川聽了,卻隻是瞪了他一眼:“你探案小說看多了吧,破案要靠真憑實據,可不是什麼瞎胡鬧!”

話音未落,手機在褲兜裏震動了起來,童小川轉身便向停放著警車的大槐樹下走去,一邊掏出手機,見不是未婚妻吳嵐打來的,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我是童小川。”

電話中傳來了網安大隊高級工程師鄭文龍的聲音:“童隊嗎,趕緊回局裏,有重要線索……”

“什麼重要線索,在電話裏不能說嗎?”童小川示意張一凡開車,自己便鑽進了副駕駛座,“我最討厭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虛。快說,別浪費時間!”

“童隊,我想民福中學那死了的老保安,很有可能是和另外三位死者是死於同一個人的手裏!”鄭文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剛才分析了聲紋,一模一樣的!”

“等等,誰的聲紋?”童小川一頭霧水。

鄭文龍這才意識到童小川還並不知道接警台所發生的事,頓感事情重大,便簡單扼要地把接連幾天發生在接警台的奇怪電話說了一遍。

“都怪我大意了,童隊,對不起,我失職了,如果早一點發現的話,或許後麵就不會發生這麼多悲劇了……”最後,鄭文龍惴惴不安地說道。

童小川頓了頓,輕聲說道:“也不能都怪你,誰都可能會有大意的時候,你別太自責了,一切等回局裏後再說吧。”說著,他便掛斷了電話。

張一凡沒有說話,他打開車窗,伸手拿起警燈吸住車頂,瞬間,刺耳的警笛聲便劃破了夕陽下寧靜的安平小城的上空。沿途的行人紛紛側目。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童小川,卻看著手機屏幕,目光若有所思。

城南郊外的一條岔道上,停著一輛灰色的‘探路者’。遠遠地看過去,這輛‘探路者’似乎已經停了很久的時間。

這條岔道上極為安靜,所以,不用懷疑對方的來意。

想到這兒便走下車,快步來到‘探路者’旁,略微遲疑後便拉開後麵的車門鑽了進去。

車內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這不禁讓人感到很是詫異。

“沒有人會用來蘇水擦自己的車。”

坐在駕駛座上的人聽了,卻隻是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

“為什麼突然想見我?”

駕駛座上的人小聲嘀咕了句:“明明是你想見我。”

見被對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不禁有些尷尬,便硬著頭皮繼續問道:“好……好吧,那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你了,你為什麼要幫我?真的是各取所需?真的不要任何報答?”話音未落,就看到了方向盤上那戴著乳膠手套的手,心中不由得一緊。

駕駛座上的人口氣冰冷:“放心吧,我們的約定不會變。”

略微遲疑過後,便心一橫,顫抖著聲音說道:“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幫我,你不是好人!”

駕駛座上的人聽了,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從駕駛座的儀表盤上拿過一個普通的牛皮紙袋,輕輕丟到了後駕駛座上,這才緩緩說道:“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要害怕什麼?而我所要的東西,你是不會懂的。你隻要記住我們的約定不變就行,下車!”

最後兩個字聽上去口吻平淡,實質上卻充滿了厭惡與決絕。

連滾帶爬地走出‘探路者’,緊接著便雙膝一軟,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水泥路麵上,看著‘探路者’絕塵而去,手中的紙袋裏裝了厚厚的一遝錢。

他從不用任何電子轉賬途徑,因為那樣做,隻會讓自己很容易就被追蹤到。所以,他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但是他為何要幫自己,甚至於還給自己錢,個中的緣由自己就不知道了。

隻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無處不在,卻又無影無蹤。

回想起車內的那一股怪異的來蘇水味道,還有那晚上自己進去藥店時所見到的可怕一幕,不禁恐懼得渾身顫抖了起來。

2

傍晚,小夏背著書包匆匆穿過擁擠的街道。雪停了,地麵上變得泥濘不堪,單薄的校服讓他感到很冷,所以走上小區外的人行道後便重重地打了個噴嚏,順手去兜裏摸紙巾擦鼻涕的時候,指尖觸摸到了口袋裏一枚圓圓的硬幣,硬幣冰涼,心情便也瞬間沮喪了起來,因為這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家當了,如果晚上還要出去繼續上網玩遊戲的話,不止是上網的錢不夠,用來賄賂網管的錢那更是遠遠不夠的。

抬頭看了看自家的窗戶,屋裏燈亮著,父親應該回家了吧,而母親不到牌局結束是從來都不會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家的。隻要母親不回家,那等待著自己的就永遠都是醉酒的父親和冰冷的拳腳。

小夏猶豫了好一陣子,冷風吹在臉上感覺生疼的,感覺喉嚨有些發癢,便朝地上生生啐了一口,用灰不溜秋的球鞋底蹭了蹭,最後又抬頭看了一眼家裏的陽台,這才轉身果斷地向小區外快步走去。

這個時候,盡管凍得半死,小夏那略顯蒼白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陣興奮的紅暈。

“小夏,小夏,你去哪兒啊?”鄰居停下了車,搖下車窗叫他,“外麵這麼冷,你不回家了嗎,馬上吃晚飯了。”

應該是看到了他肩上沉甸甸的書包吧,小夏在鄰居的目光中竟然看到了一絲憐憫,這讓他感到有些惡心,便硬生生地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頭也不抬地匆匆離開了,就好像要迫切逃離這個冰冷的現實世界一般。

和周圍林立的高樓大廈相比起來,安平市公安局這棟上個世紀的五層樓建築顯得有些寒酸,暗灰色的外牆表麵在夕陽中被疊印出了一種古怪的色彩,而大樓的走廊裏似乎永遠都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黴味。

離既定的開會時間還有不到十分鍾,童小川煙癮犯了,他獨自站在走廊上,用力推開麵前的玻璃窗,看著遠處逐漸亮起的霓虹燈,打火機的火苗在寒風中若隱若現。

“童隊。”李曉偉出現在他的身旁,“給我一支。”

“喲,你也抽煙?”童小川感到有些意外,卻並不拒絕。

“很多年沒抽了,本以為戒了的,現在看來是空歡喜一場。”李曉偉熟練地點燃香煙,吐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眼圈,喃喃道。

童小川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輕聲道:“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兄弟?”

李曉偉並不回避,他神情若有所思地看著逐漸籠罩城市上空的濃濃夜幕,幽幽說道:“童隊,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樣的對手,是能夠使你從心底感到害怕的?”

童小川聽了,搖頭:“我還沒有遇到過。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李曉偉卻並不回答,頓了頓,隻是順手把煙頭在花盆裏掐滅,轉而麵對童小川:“童隊,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就是你根本就看不見的對手,你不知道他的長相,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更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樣的方式接近自己的獵物下手,你唯一所能麵對的就是他走後所留下的那一具冰冷的屍體罷了。”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麵對死亡時的無能為力。”

童小川心頭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著李曉偉的背影,似乎記起了什麼,許久,目光中不由得閃過了一絲寒意。

飛魚網咖的煙霧報警器一到晚上七點便會被值晚班的網管關閉,高中生夏誌傑推開玻璃門的時候,撲麵而來的煙味讓他感到一陣頭暈。他不會抽煙,雖然有時候不得不勉強裝裝樣子。

人為什麼總是要幹自己明知會後悔的事呢?

小夏邁著慵懶的步子,慢吞吞地向網管櫃台走去,果不其然,今晚還是那個胖網管值班。誰都知道晚上的油水遠遠超過白天的收入,網管那些見不得人的小算盤可是從來都瞞不過他的,想到這兒,嘴角便露出了一絲鄙夷。

可是,胖網管竟然一反常態,伸出那肉乎乎的手掌朝著小夏招了招,滿臉諂媚:“小老弟,就知道你會來,機子已經給你開好了,最好的包間,茶水免費供應,對了,還沒吃晚飯吧?哥這就給你叫外賣去,黃燜雞咋樣?”

小夏愣住了,警惕地問道:“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告訴你,我今天可沒錢上網。”

誰想聽了這話後,胖網管根本就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小老弟,不用你花錢,我剛才不是說了麼,機子都已經給你開好啦,我們飛魚網咖最好的一台機子,GTX1080的配置,I7處理器,座位可是頭等艙級別哦,茶水泡麵免費供應,你想吃點喝點別的,盡管叫哥哥我就是了,不用你花一分錢!而且啊,不隻是今天,整整一年的時間,你都是我們飛魚網咖級別最高的會員,可以不限時免費玩遊戲。”

“你說啥?”小夏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髒狂跳不已,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因為一分鍾前他明明已經一無所有。

“唉,你怎麼還不明白呢?”胖網管無奈地歎了口氣,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著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夏,悻悻然地抱怨道,“跟你簡單說吧,有人白白往你賬戶裏充值了一萬塊錢,指名點姓要為你開通一整年的不限時上網。你小子,啥時候抱上了這麼肥的大腿的?也不吱一聲!以後啊,多照顧照顧點哥哥我這破網吧的生意啊,有好東西可別一個人獨吞了,真不夠哥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