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少廢話,我要吃漢堡王,最大的漢堡來三個。”
他喜歡看胖網管打腫臉充胖子時的那副狼狽樣。
3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安平市公安局案情分析室裏,大家的臉上早已麵露倦容。
童小川沙啞的嗓音在房間裏回蕩著:“黃巷新村是個開放式小區,沒有物業,而發生在那裏的白曉琴墜樓案,我派人搜集四處的監控視頻資料,最終在臨街的一個小雜貨鋪門口終於找到了一個探頭,竟然還是高清的,正對著他們的樓棟門,可以看到白曉琴上去,可惜的是卻看不到她墜樓的場景,隻能大概看到一點窗玻璃上的反光,知道是人掉下來了,能就此推斷出大概的死亡時間。”
“監控視頻中顯示,淩晨1點27分的時候,死者白曉琴獨自一人走進樓棟門,上了樓梯,5分27秒後,慘劇就發生了。而案發現場的樓頂並沒有打鬥的痕跡。我們也做過實地勘察,5分27秒正好是一個人緩步走上樓頂的正常時間。”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派人逐一走訪了事發樓道內的所有住戶,得知白曉琴並不住在這個樓棟,案發當晚也沒有人聽到過呼救的聲音。也就是說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可能性非常大。”
“還有一個我必須說明下,發現死者的人是兩個當地巡夜的老聯防隊員,因為最近那個地區一連發生了好幾起入室盜竊案,所以當地派出所就加強了夜間的巡邏治保工作的進行。”說著,他看了一眼章桐,“至於說章主任所發現的那一截耳機線,我們反複搜索過案發周圍,包括樓道,卻並沒有看到有被震掉的耳機,目前這條線索還在繼續跟進。我們在監控視頻中看到死者上樓前,頭上確實戴了一副耳機,隻是因為離得太遠,而且再加上像素的問題,使得我們無法判斷出耳機的具體型號和顏色。”
痕檢高級工程師歐陽力隨即點頭,說:“沒問題,這個就交給我們隊吧,我們正在聯係一些知名的耳機生產廠商和相關銷售部門,他們應該會對手頭的證據做個有效評估的。”
“童隊,你接著說。”陳豪看著童小川,“大致的現場情況和案發經過我們都已經知道了。隻是我有一個問題,你是基於什麼原因而決定把這幾個案子串並處理的?”
“有兩個原因,”童小川點開自己麵前的筆記本電腦,“首先,我想請各位來聽兩段電話錄音。”
說著,他便按下了電腦屏幕上的播放鍵,房間裏頓時響起了電話鈴聲:
“你好,安平公安局110,請問有什麼能幫你?”
嘈雜的背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可以聽出是一個男人壓抑的哭聲。
“你好,這裏是110接警處理中心,你有什麼需要幫助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女接警員在耐心地引導對方說話。
猶豫了一會兒後,電話那頭的男人這才止住了哭聲——
“……我,我錯了,我錯了,請原諒我,我知道我做得不對,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啊……”
女接警員禮貌地提醒道:“這裏是安平市110接警處理中心,不是心理谘詢熱線,建議你撥打電台熱線由專門機構處理……”
童小川插話:“這是第一個電話,下麵是第二個。同樣的時間段打來的,接警員還是110接警中心的鄭紅梅。”
電話錄音的沙沙聲又一次響起,一樣的接聽,又是一樣的回答,隻不過在錄音末尾時,鄭紅梅顯然已經意識到了對方撥打這個電話必定是另有目的,所以她急切地追問——
“請不要掛斷,先生,能告訴我你撥打這個電話的真正目的嗎?……”
回答她的卻仍然是沙沙聲,電話很快終止。房間裏恢複了一片沉寂。
童小川把電腦轉交給身邊坐著的鄭文龍,後者點頭繼續:“下麵由我來簡單解釋一下我們剛進行過的聲紋鑒定,又稱語聲鑒定,這是一項針對有聲言語進行個人識別的專門技術,哪怕是鑒定物隻是嚴重失真錄音資料,但是一個人的聲紋標識卻等同於他所擁有的個體生物遺傳特征DNA,是獨一無二的,本來,要想找到完全相同聲紋的兩個不同個體來源的概率極低,可本案中,鑒定物是幾段電話錄音,就好識別多了。”
“打個比方來說,聲紋鑒定技術就類似於用特殊的電子設備來讀取我們的聲音特征,期間,我們把兩段說話錄音分別通過語圖儀,也就是聲紋儀轉換成條帶狀或者曲線性語圖,這裏的語圖指的就是聲紋,根據語圖所反映出的音頻、音強與時間等語音特性進行比較,就能對兩份鑒定物資料是否為同一個言語人做出準確的鑒定與判斷結果。”說著,他順手打開了房間裏的投影儀,把兩張語圖放了上去,“大家現在可以很容易就看出,這兩份語圖是完全重疊的,也就是說,盡管剛才所聽到的電話錄音中,對方隻是斷斷續續地說話,並且背景不是非常清楚,期間也有很強的底噪,但是經過語圖儀的專門分析後,就能確定是一個人打來的,而這樣的電話資料至今為止不是兩個,是三個。”
“這個人總共打了三次電話?”聽了這話,一旁坐著的李曉偉忍不住皺眉問道。
鄭文龍略顯尷尬地點頭確認:“是的,目前為止是三個。我也查過對方的來電號碼,全部是網絡虛擬的,至於說IP地址嘛,狡猾得很,這家夥是個老手,他完美地隱藏了自己。而他三個電話打來的時間非常特殊,因為不久後就發生了三起凶案,它們分別是:紅石路萬州大藥房殺警案、黃巷新村墜樓案和民福中學保安被殺案。”
“要是我的判斷正確的話,對方在下一次出手前,應該還會打出第四個電話,或者說第五個。”
李曉偉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稍加思索後說道:“從剛才的電話錄音中可以分辨出打電話的人出於惡作劇的可能性並不大,這樣一來,殺人前的懺悔,而殺人時卻又下手果斷狠毒,這完全就是兩種極端的心理狀態,不排除這個人或許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並且伴有嚴重的自戀傾向。”
童小川問:“李醫生,那他打電話給警察所要傳達的訊息到底是什麼?”
“我想,應該是試圖要別人來阻止自己。我剛才所提到的邊緣型人格障礙,是我們精神科常見的一種人格障礙,主要體現為個體的情緒、人際關係、自我形象和行為的不穩定,是一種既複雜又嚴重的精神障礙,平時個體的表現既穩定又不穩定,治療起來難度非常大。這種障礙介乎於神經症和精神病之間,也就是說,一半是外因,一半是內部遺傳所造成的,形成的原因非常複雜。”說到這兒,李曉偉輕輕歎了口氣,“我之所以會對這兩段通話錄音中的對象產生邊緣性人格障礙的懷疑,是因為此類患者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對自我的否定與肯定都是非常極端的,說白了,就好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裏同時住著兩個人一樣,並且不時地產生衝突。”
“難道不是分裂型人格障礙?”張一凡不解地問道。
李曉偉搖搖頭:“不能這麼偏麵地理解,邊緣性人格障礙中雖然帶有分裂人格的存在,但是,分裂型人格障礙很大程度上兩種人格不會同時並存,兩種人格的衝突會導致承載個體變弱,而一種強勢人格會起到主導地位,逐漸占據更多存在的時間直至吞沒弱者。通話錄音中的對象每次電話時間都是固定的,而且我從他的言語中無法判斷出有另一重人格的存在,所以,目前來看,我個人傾向於是邊緣型人格障礙,同時伴有很強的自戀。本案中,如果凶手是分裂型人格障礙的話,就不會每次都這麼計劃精準地殺人,並且毫無影響地順利完成殺人的整個過程。其間必定會出問題。所以,這種人格障礙可以排除。”
“隻是,邊緣型人格障礙一般都出現在女性身上比較居多,大部分人在童年都有被虐待的經曆,被忽略或者被強行帶離照料並且愛護自己的親人,患者相信由於自己在童年被剝奪了充分的關愛而感到空虛,憤怒,所以成年後就非常渴望被撫愛。當她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關愛的時候就會對對方產生強烈的憤怒,甚至會不計一切後果地去報複殺人,但是成年的理性卻又不斷地在自己內心產生懊悔,當她無法阻止自己的行為的時候,就會轉而求助外界,甚至於警方都不足為奇。”
“反之,當我們無法如對方所願地去阻止的話,那,慘劇將會不斷地發生,直至把自己目標徹底殺害,而當報複目標消失的時候,因為強烈的內疚,她最後一個傷害的,應該就是她自己了。以上這些就是我對本案的推測。”說完這些後,李曉偉便合上了自己麵前的筆記本,抬頭看向大家。
房間裏一片沉寂。
“李醫生,你確定凶手是個女人?”童小川問,“現場痕檢可是沒有發現有效的足跡證據能證實這點啊。”
“我也曾懷疑過,但是,”李曉偉搖搖頭,苦笑道:“能夠製服一個民警的人,再加上這段通話錄音網安的鄭工已經做過鑒定,並沒有使用過魔音變聲軟件的痕跡,所以,盡管懷疑,但是我真的不太好說,而在這件案子中,我隻是個顧問,就事論事分析對方的犯罪心理而已。”他的目光落在了對麵章桐的身上,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許多,“至於說法醫科學論證部分,就要看章主任的了。我的意見隻是供大家參考。”
副局長陳豪不解地問道:“綜合法醫屍檢報告來看,民福中學的保安屍體上沒有缺少一節肋骨,而且凶手所使用的殺人手法是完全不同的,光憑一個電話就能確定是同一個人幹的嗎?”
童小川答道:“關於民福中學保安的事,今天我和小張特地去了案發現場再次實地查看過,現場和外圍街道隔開的地方是個鐵柵欄,並且可以輕易挪動位置,從柵欄所在位置來看,地上有明顯的被多次挪動的痕跡。而那裏又是監控死角,我想平時民福中學的學生大概會選擇在那裏偷偷摸摸挪動鐵柵欄進出校園,這也應該是個公開的秘密了吧。我和小張後來詢問了當時目擊現場一半案發經過的學生,對方就曾經提到有人就站在鐵柵欄外圍,身後停著一輛被打開的麵包車,而遇害的保安在聽到噪音很大的電機馬達聲後循著聲音來到案發現場所在位置,在鐵柵欄邊發生爭執。雖然後來那個目擊學生因為同學叫就離開了,但是卻無法排除她有沒有被犯罪嫌疑人看到,從而影響了他的作案計劃。”
章桐道:“我讚成童隊的推斷,可以說這是一個尚未全部完成的凶殺案,因為他還有東西沒來得及拿走。”
“章主任,你確定?”痕跡鑒定的歐陽工程師問道。
“是的,因為我另有證據證明這幾個人都屬於同一個案子——一年半前的李智明殺妻案,他們都是該案的目擊證人或者經辦人員。”說著,她從公文袋中依次拿出曾經給李曉偉看過的那幾份資料,“那時候,我們局裏正好開始組建DNA和指紋檔案庫,原則上是盡可能多地入庫,而李智明殺妻案在當時的影響力極大。所以在經過本人同意後,收集了其中涉案大部分人的DNA和指紋入庫。而我在做屍檢報告整理的時候,才發覺他們都和這個案子有關……包括我在內。還有就是,我在黃巷新村墜樓案中的女死者手指甲內容物中,查出了李智明的DNA……”
“這不可能!”聯想到自己未婚妻所發來的那條簡訊留言,童小川急了,“李智明不是已經死了麼?”
章桐點頭,平靜地說道:“我給監獄方去過電話,他的屍體確實已經火化。他是自殺的,死因是空氣進入靜脈形成致命的栓塞合並死者本身所患有的原發性高血壓末期,所以最終沒有搶救過來。”
一旁的鄭文龍本是低頭在擺弄自己的平板電腦,聽了這話後,不禁心頭一怔,問道:“難道真的是網上所流傳的‘幽靈殺手’?”
見眾人並不能夠理解自己的話,便快速在麵前的平板電腦上點擊幾次後,連接上投影儀的藍牙,指著屏幕說道:“你們看,我也是今天在例行網上巡查時,注意到了這個頻繁出現的特殊關鍵詞——幽靈殺手,所出現的地點幾乎涵蓋了本地大部分的社交媒體。目前我正在安排我的同事做來源追蹤。”
“和‘幽靈殺手’有關的,就是三年前你們剛才所提到的那起殺妻案,都說是那家夥回來複仇了!其中還包括了那份可怕的遺書宣言,你們看,有人把這句話傳上去了——
‘一報還一報!’”
陳豪皺眉:“這麼神神叨叨的東西,來源可靠嗎?”
鄭文龍點頭:“陳局,這個,你確實不用懷疑,因為上傳到網絡上的最初IP地址我查了,來自監獄醫院的辦公電腦,就在值班室的那台,調查下來是個想出名的值班護士幹的,還有一個則是挺有名的一家媒體機構公眾號。因為當時的李智明殺妻案雖然很快就被破獲,但是在我們安平市的群眾中間影響很大,大家都以為凶手必定是個窮凶極惡的人,媒體自然也就加大了力度去挖掘案件相關人員的背景資料,誰知真正麵對時,卻和想象中比起來的差距太大,而他後來又以這種極其不可思議的方式自殺,留下了這份親筆所寫的特殊遺書,值班護士在整理遺物時發現後就把它賣給了某個知名的新聞網站。這就是遺書內容被泄露的整個過程。隨後也就成了網上又一次轟動的談資。”見政委黃海的目光中露出了不滿,便無奈地聳聳肩,“政委,沒辦法,現在有些年輕網民就是喜歡追逐這些神出鬼沒的東西,不然的話那家媒體公眾號也不會這麼熱衷於深挖了。再加上凶手的殺人動機仍然撲朔迷離,所以在網絡上這個案子的熱度,就從沒有真正消失過。”
童小川看了看章桐,突然問道:“章主任,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嗎?”
章桐不解:“是的。”
童小川果斷地說道:“我要派人保護你,24小時不間斷。”
身旁坐著的張一凡愣住了,尷尬地拽了拽童小川的衣角,小聲嘀咕道:“童隊,咱二隊啥時候招女警了?”
“沒有啊。隊裏都是大老爺們兒。鳥不拉屎的地方誰來?”童小川嘴一撇。
“那我們沒女警的話,怎麼24小時保護一個年輕女人?”張一凡急了,“章主任還沒男朋友呢,要是有誤會就不好了。”
“講究那麼多幹什麼?這個時候是命重要,還是臉重要?”童小川重重地合上了章桐剛才擺在桌麵上的李智明案人員名單,“對了,還有那個沈秋月。”
房間裏的幾個年輕偵察員強忍住笑,憋住沒敢開口說話。章桐臉紅了,勉強沉著臉收拾好公文袋,語速飛快地說道:“沒別的事了嗎?陳局,我先回辦公室去了,手頭還有工作。”
“去吧去吧,有情況隨時聯絡,注意安全。”陳局點點頭囑咐道。
章桐便站起身匆匆離開了案情分析室。
“李醫生,她怎麼走了?”童小川這才意識到章桐臨走時臉上的表情似乎帶著些許搵怒。
李曉偉無奈地笑了笑:“我想章主任應該還有別的工作要做吧。對了,沈秋月的事,就交給我吧,她曾經是我的病人,我今天下午沒課,醫院門診結束後正好可以順便去看看她。”
“那章主任……”童小川有些猶豫。
“她沒事的,你放心吧。”李曉偉看著童小川,心裏猜測他必定是遇到了什麼突發的事件,才會這麼在意章桐的人身安全。
果不其然,散會後,童小川便叫住了他,兩人還是來到走廊上,依舊點了一支煙,李曉偉這回卻拒絕了,隻是雙手抱著肩膀,笑眯眯地看著童小川,道:“童隊,你有什麼心事,就盡管說吧。”
“別用你那種看病人的眼神盯著我,我腦子正常得很。”童小川懊惱地掃了他一眼,頓了頓,卻又不得不妥協了:“算了算了,都說你們心理醫生是半個神棍,我就知道在你麵前瞞不住秘密,但是這事兒,說出來有點……丟人。”
說著,他便伸手摸出手機,解鎖後拉到微信那一頁,點開未婚妻吳嵐的留言,然後遞給李曉偉,道:“你自己看吧,我剛才在會上都沒好意思說。你也知道,我們這位陳局最看不慣的就是自己的下屬破不了案,然後病急亂投醫,去相信那些神神秘秘的封建迷信,指望能從中找出什麼有用的線索來。要知道這不僅僅是一種無能的表現,更是一個巨大的笑柄,你叫老百姓以後再怎麼看我們安平市的警察……破案就靠‘都市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