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童小川左右環顧了一下,隨即果斷地說道:“前麵過個山頭就是火葬場,雖然走的是小道,但是開車應該不用兩公裏,先去那裏再說,我帶路,這裏的地形我熟悉。”
章桐看了看顧瑜,後者無奈地點點頭,心知也隻能這樣了。
一座城市裏無論什麼地方的空調都有可能會壞,但是唯獨火葬場裏的卻永遠都不會。幾年前,局裏法醫處的辦公條件還比較落後的時候,章桐是經常帶著人來火葬場進行實地屍體解剖的。可這樣做也有不好的地方,不隻是證據的固定和提取會有一些不確定因素的存在,就連檢驗環境也是讓人不容樂觀的。
不過目前看來,這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顧瑜一邊開車,一邊不解地問章桐:“主任,為什麼你會對這具屍體的死因產生疑問?”
章桐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樹木,目光若有所思:“因為一個自殺的人是絕對不會在腰間綁上這麼重的水泥塊的前提之下,還要想到用銳器多次捅穿自己的腹股溝的。剛才現場初檢的時候,我在她左右兩邊的腹股溝上至少發現了不下十處的傷口,而且是貫通傷。這麼做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屍體在死後不要那麼快就浮上水麵被人發現。”
“‘十刀’?她瘋了吧,都戳漏了!”顧瑜嘀咕道,同時右打方向盤,把車完美地停在了童小川警車的後麵。
“車技不錯!”下車的時候,章桐嘀咕了句,“從哪學的?”
“我男朋友教的。”顧瑜繞到車後,用力拉開了後車廂的門,利索地跳了上去。
章桐啊了一聲,一邊幫著把屍體袋用力拽出後車廂,放到輪床上,一邊笑眯眯地問道:“哦?這麼快都談男朋友了,那什麼時候結婚?要記得告訴我哦,我給你批假,同時一定給你隨個大禮。”
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眼前顧瑜的臉上並沒流露出一般女孩戀愛中的喜悅,相反,她的目光中卻閃過了一絲讓章桐非常熟悉的神情。
“謝謝主任,不用了,因為他去年已經去世了。那天,有個亡命徒在街上搶了輛車,四處撞人報複社會,他為了救個孩子……一條命,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沒了。”說著,顧瑜跳下車,仰起頭,衝著章桐淒然一笑,“後來呢,我就申請替他來了基層,所以,主任,你就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因為我得替這家夥好好幹活呢!你說是不是?”
章桐聽了,愣了片刻,隨即無聲地點點頭。
3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種非常害怕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往往就會陪伴她一輩子,說不清楚原因,有時候是一句話,有時候則是一種聲音,有時候僅僅隻是一個影子而已。心理學上把它解釋為‘條件反射’。
推著裝有屍體的簡易不鏽鋼輪床緩緩穿過甬道,繞過大廳,最終在焚化區對麵的一排平房門口停了下來。雖說屍體對於火葬場來說並不是一件新鮮的事物,但是對於活著的人而言卻始終都是一件讓人感到忌諱的東西,所以,雖然平房就在離大廳直線距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卻不得不為此而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才終於來到目的地。
眼前的一排房子被刷成了幹淨的白色,幾乎纖塵不染,耳邊隱約能夠聽到平房後麵傳來的沉悶的嗡嗡聲,這是一年到頭都在運轉的空調壓縮機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身後焚化區窗戶裏時不時響起的哀嚎聲了,畢竟,這是送自己親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刻,屍體被推進爐子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焚屍爐焚化一具屍體所需要的時間平均在一個小時左右,緊接著,就是親屬的撿骨,因為骨灰盒的容量標準是統一的,但是人的骨骼卻並不完全一樣,而悲慟的親屬可往往又不願意隻撿回一部分骨頭,於是,除了哭聲,焚化區最多的一種詭異聲音便是‘壓骨’,經曆過高溫燒灼的人骨不再那麼堅硬,它變得極度脆弱不堪,在經過幾次用力碾壓後,便會變成灰白色的骨灰,被努力裝進了那個小小的匣子裏。這應該就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次去認真地遵守‘規則’吧。
是的,就是這‘沙沙’的壓骨聲,章桐站在輪床邊上,一邊竭力忍受著裝屍袋裏所散發出的臭味,一邊迫使自己不去傾聽身後傳來的那詭異的壓碎骨頭的聲音。
終於等來了卷簾門響起的哢哢聲,顧瑜摘下口罩,如釋重負般地長長出了口氣,小聲嘀咕道:“總算來了。”
“這是人家的地盤,咱們臨時征用,就不要那麼高的要求了。”章桐說道,“局裏辦公經費緊張,我又不知道今天的屍體程度這麼糟糕,否則的話,肯定是催著趕緊修了,哪怕自己倒貼錢都願意,也就不用遭這個罪。”
冷氣撲麵而來,顯然平房裏是開足了空調的。開門的小姑娘年紀不會超過25歲,身材矮小,身上穿著火葬場的套裝製服,隻不過在腳上穿了雙不應景的粉色塑料拖鞋。
“怎麼這麼臭?”小姑娘目光落在輪床上,忍不住皺眉嘀咕道。
“水裏的浮屍,兩個月了。”顧瑜沒好氣地冷冷回應。
果不其然,小姑娘一聽這話就立刻變了臉,同時手忙腳亂地伸手在兜裏摸出了一個口罩戴上:“也不早說,這味兒會很久都散不了的。”說著,她朝平房最裏頭的位置指了指,“最頂頭那間,趕緊去吧,記得把通風打開,不然我們這裏得臭半個月!”
章桐和顧瑜不禁相視一笑,兩人按照指點方向繼續推著輪床向前走去。身旁經過的一個個房間裏其實就是火葬場的儀容整理間,關著的居多數,從為數不多的幾間開著的門口看進去,可以看出房間並不大,但是用來放一張輪床是綽綽有餘的了。
“比我們那解剖室的環境強多了。”章桐心有不甘,“至少這裏不缺人手。”
最終,輪床停在了最後一間的門口,推開門的刹那,章桐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把這最後一間交給自己,因為這間儀容整理間顯然是計劃外被加上去的,房間的布局很怪,由兩部分組成,狹長的那一部分隻能勉強推進去一張輪床,而裏麵那部分,如果站在輪床邊工作的話,人就必須站著,而且是後背貼著牆,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空間給活人活動一下筋骨。不過還好,這裏的空調設施、下水道以及水池之類的配套都是齊全的。用來存放屍體的冷庫也正常工作。
章桐環顧了一下四周,聞著撲鼻的來蘇水味道,長長地出了口氣:“好吧,那我們就趕緊開工!”
戴上護目鏡,拉開裝屍袋的刹那,水中的屍體接觸空氣後所迅速產生的腐爛臭味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
市第一醫院加護病房裏,李曉偉睜開雙眼的刹那,便被窗外的陽光晃得頭暈。他不得不又一次閉上眼,過了好久,再次睜開的時候,才終於分辨清楚那是自己熟悉的一棵無花果樹。又抬起左手看了看綁在腕上的手環,還有周圍的粉紅色牆麵,沒錯,此刻自己正在工作單位——第一醫院的加護病房裏躺著。
腦子裏一片混亂,李曉偉實在記不起自己到底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便掙紮著想坐起來。
“哎喲,我的好兄弟,你可千萬別動。”一旁沙發椅上的顧大偉把手裏的資料隨手一丟,趕緊來到床前,伸手輕輕摁住了他,“你差點丟了小命,知道嗎?”
李曉偉強忍著陣陣頭暈惡心,沙啞著嗓音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在這裏躺著?還有,我是不是腦震蕩了?頭怎麼這麼暈?”
顧大偉聽了,不由得一怔,狐疑地瞪著他:“你真的想不起來發生的一切了?……好吧,那你告訴我,你最後記得的是什麼?”
“我從你公司離開後,接著,就是開車,去了一個地方……什麼地方來著,我記不清了,接下來就到了這裏。”李曉偉皺眉嘀咕道,“難道我失憶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又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