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是……”一時語塞,童小川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滴眼淚終於無聲地滾落了臉頰,“老蔣,我隻覺得自己使不出勁,對手太狡猾了,我根本就看不到他。麵對受害者的家屬,我真恨自己的無能。”
“唉,”老蔣長歎一聲,道,“我送你四個字吧——以靜製動。”
“‘以靜製動’?”童小川不解地問道。
老蔣點點頭,微微一笑:“這是成語,也是拳擊場上的術語。在拳擊場上如果對方比你攻勢勇猛,你完全處於劣勢的情況之下,那你所要做的,並不是一味地去攻擊,因為這樣做的後果是完全暴露了你的弱點,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的你隻有等,等對方出手,那時候,你就能抓住他的弱點,從而一擊致命,把他繩之以法!”
“難道說你覺得他還會下手?”童小川吃驚地看著老蔣。
老蔣目光中閃過一絲亮光:“一個還沒有達到自己目的的人,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你說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
老蔣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總之,記住我的話,小兄弟,你不要順著對方給你的線索走,回到原點,去看他最初做下的那一起案子,我相信你就會找到答案!”說著,他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安平大橋,橋上不斷閃爍的霓虹燈在他的眼中映出了一道絢麗的光彩,“當年,有一位法醫就是這麼跟我說的,當你麵對紛繁複雜的線索的時候,你需要的是一個冷靜的頭腦和回歸原點的勇氣。還有就是,不管一個人後來殺了多少人,他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永遠都不是最完美的,你記住了嗎?”
“謝謝你。”童小川用力點點頭。
老蔣轉身剛要離開,卻又被童小川叫住了。
“等等,老蔣,那個法醫,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哦?你為什麼想知道?”老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愛徒。
“因為你從來都不會用這樣尊敬的語氣提到過一個人。”童小川說。
老蔣嘿嘿一笑,目光若有所思:“他叫章鵬,我想,你前幾天應該是見過他的女兒了。”說著,他擺擺手便緩步離開了。
“那他退休了嗎?”
老蔣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隻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回答的聲音低沉的近乎耳語:“真可惜啊,他早就已經不在了。”
第一醫院加護病房裏靜悄悄的,李曉偉斜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從護士那裏要來的紙板和筆被端端正正地擺放在自己麵前的被子上。在過去,他曾經用過同樣的手法給好幾個病人通過圖像繪製來喚回過記憶,而此刻,他必須麵對的是自己。
李曉偉是醫生,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手臂上傷口的重要性,盡管護士三緘其口,他卻可以肯定在自己記憶喪失的這段時間裏必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不然的話,自己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裏,而更重要的是,他別的什麼都記得,偏偏從昨天傍晚5點半離開顧大偉公司後,記憶的時間點就無法在自己的腦海中被連接上。如果隻是單純的被人打傷後的記憶喪失,那事故發生之前的記憶應該是擁有的,至少還能回憶起對方的長相,可為什麼自己這段無形的空白卻變得如此之大?
難道說自己的失憶不隻是因為被打傷的緣故?
李曉偉心中一動,順手抓起在床頭櫃上放著的手機,撥通了顧大偉的電話。
在這同時,他瞥了一眼時間,已經快淩晨了,顧大偉卻還沒有睡,不免感到很奇怪:“大偉,是我,你還沒睡啊?”
電話那頭傳來了嗡嗡的機器聲,時不時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顧大偉的聲音沙啞而又凝重,全然沒有了以往接電話時那種爽朗的笑聲:“我還沒睡呢,老同學,你身體感覺怎麼樣?早點休息吧,我明天來看你。”
說著,電話就被掛斷了。
李曉偉呆了呆,他可以敏銳地感覺到此刻顧大偉的身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或許這個事情還會和自己有關,隻是他還並不想讓自己知道罷了。
退出界麵的時候,他猶豫了,自己是不是要給章桐打個電話,可是看到了手機頁麵上的時間,隻能放棄。
放下手機後,李曉偉無力地倒在了枕頭上,看著天花板,漸漸陷入了沉思。
3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摁停鬧鍾的鬧鈴,章桐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伸手揉了揉臉,今天晚上她沒有回家,火葬場回來後就直接回了辦公室,兩具屍體,未破的案子,一堆的工作沒有做完,她感到自己有些心神不寧。
不過還好,昨晚家裏出事後,章桐就把丹尼送到窩窩寵物店去寄養了,雖然狗子一臉哀怨的神情目送著主人離開,但是這樣做卻是最好也是最妥善的辦法了。章桐有時候覺得其實很對不起丹尼的,饅頭,那條忠實的金毛犬,當年為了救自己而被殺,如今的它,也不得不一個月30天的時間有一多半是在寵物店度過的。
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養狗。章桐暗暗歎了口氣。此刻,雖然頭還有些疼,但是這已經是這幾天來自己休息得最舒服的一個小時了,她站起身,使勁舒展了一下身體,準備回到隔壁解剖室繼續進行工作。
一個小時前,顧瑜被她打發回家了,私底下章桐還是挺擔心這個聰明的小姑娘會因為工作強度過大而最終打了退堂鼓,因為她畢竟還太年輕,很多事情還沒有經曆過,如果隻是為了一句承諾而心甘情願去做某一件需要自己付出巨大代價的事情的話,章桐還真不敢完全相信她所說的話。
她伸手從門背後拿下工作服穿上,手機就放在口袋裏,正要出門,手機響了。
電話是顧大偉打來的,無事不登三寶殿,章桐知道顧大偉肯定查到了什麼線索,所以才會連夜給自己打了過來。
“顧先生,”章桐一邊推門走出辦公室,一邊開口問道,“查到什麼線索了?”
“我們估計的沒錯,曉偉……李醫生他並不是故意攻擊你,他被人催眠了,對方應該下達了要殺害你的指令。李醫生那麼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受害者。”顧大偉聲音微微發顫,結結巴巴地說道,不過很顯然他也是被嚇到了。
一聽這話,章桐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長長的走廊裏回蕩著她說話的聲音,憤怒難以克製:“你說什麼?……你確定?……難道說是那首普通的鋼琴曲?這怎麼可能?……到底是誰幹的?”
“你冷靜點聽我說,章醫生,這首鋼琴曲是肖邦的第九樂章三首著名夜曲中的第二首降E大調,曲子本來是沒有問題,非常優美,采用的是典型的回旋曲式,12\/8拍,行板。下午的時候,刑警隊童小川隊長告訴我說曉偉在離開我的公司後去過李智明的家,並且在那裏停留了很長的時間,他手下的人去查過,證實李醫生隻是聽了一首曲子。我就問童隊拿來了李智明家中的那首曲子,真慶幸他們家的音響自帶有雲服務功能,所以這首曲子在過了這麼多年後,再次聽到的時候,還是完好無損保持當初的樣貌的。接著,我就用我們公司的儀器分析了這首曲子,粗聽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儀器最終所得出的結果卻是曲子被人動了手腳。”
“你或許對這個概念還並不太理解,那我換種方式說吧,我們平常說話時候所發出的每一個聲音的音節部分其實都能夠用樂譜所體現出來,也就是說,如果我用說話來對你進行催眠的話,那麼,同樣,樂譜也可以。因為‘聲音’是一種物理現象,是由於物體受到震動,而產生的‘波’,再由空氣傳到對方的耳朵裏,通過大腦反饋,這種途徑,在我們平時的說話和演奏音樂中所使用的都是相同的性質的,隻是記錄方式有樂譜和文字之分而已。”
“再加上物體的大小、厚薄和震動的強度不同,所產生的音的高低也不同,自然也就形成了高、低、強弱之分。而這些,我們都能夠用譜子記下來,然後演奏出來,”說到這兒,顧大偉不由得長長地出了口氣,難以掩飾聲音中的無奈,“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家夥非常聰明,也是個音樂天才,因為他幾乎是不動聲色地修改了其中好幾個小節的音符,如果不是借用儀器進行搜索檢查的話,專業的耳朵幾乎都聽不出來,我更是不知道這是一首被人動過手腳的曲子。也就是說,隻要聽了這首曲子,你當時或許不會有任何感覺,但是事實上你卻已經被催眠了,其中的差別隻不過是你的催眠還沒有被徹底激發罷了。”
“‘激發’?”章桐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那天晚上在來我家之前,李醫生還遇到過什麼人?”
“確切點說還不一定是‘人’,這個樂曲就像是一個炸彈,還沒被引爆的炸彈,它所缺少的隻不過一個簡簡單單的‘引子’,有可能是一個電話,或者說是一封郵件,隻要通過視覺或者觸覺,甚至於是嗅覺,都有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讓被催眠者稀裏糊塗卻又忠實地不折不扣地去完成任務。”遲疑片刻後,顧大偉加重了語氣,“並且不計任何後果!”
回想起昨天淩晨,李曉偉那反常而又可怕的舉動,章桐感到不寒而栗。
“我想曉偉必定是意識到了什麼地方不對,所以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來找你,因為你是那第五個人,畢竟他自己也是心理醫生,這種職業的本能是深到骨子裏的,隻是可惜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來不及了。章醫生,我替他向你說對不起,我相信他那麼做,自己根本就意識不到。”
“我沒有怪過他。”章桐啞然說道。
“那就好,我放心了,對了,章醫生,我已經給童隊的郵箱發去了我們公司的調查報告,你到時候要提醒一下他吧,我現在就去醫院看看那可憐的家夥去。”說著,他便掛斷了電話。
章桐默默地把手機塞回了兜裏,思索片刻後,便果斷地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五樓,副局長陳豪的辦公室燈火通明,網安大隊的鄭文龍高級工程師坐在左手,右手是童小川,房間裏被三個男人抽的煙給搞得煙霧騰騰,桌上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而被拆下來的煙霧報警器則孤零零地躺在煙灰缸的另一側。
童小川似乎一點都不奇怪此刻章桐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他聽出了她的腳步聲後,便隨手拉開了右手邊的椅子,嘀咕了句:“坐吧,章主任,我們三個正準備通知你過來呢。”
章桐坐下,衝陳局和鄭文龍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她從兜裏摸出了一封打開的信放在桌上,“這封信是當年李智明在入獄後寄給我的,在信中,他對自己的殺妻罪行供認不諱,承認自己殺了人,但是他卻為自己叫冤枉,說自己沒有殺人動機,他非常愛自己的妻子,更何況她已經有孕在身,還沒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到預產期了,憑心而論他覺得自己就更沒有理由去做出一屍兩命的可怕行為,這違背道德倫理的最低標準,所以懷疑自己是被人控製的。”
“我當時對這封信並不在意,因為身為主檢法醫師,我隻對科學證據負責,至於說殺人動機,那並不是我的職責範圍。事實也證明,他確實是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就沒有對這封信做出任何回應。”
“但是直到昨天早晨,我差點死在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朋友手中,而那一幕,幾乎就是當初李智明殺妻事件的翻版。這個朋友,也就是李醫生,大家都認識,他與我無冤無仇,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殺人動機,他在淩晨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卻又一時之間說不太清楚,我當時看他精神不太對,這幾天因為案子的緣故,大家都很累了,怕這麼晚他開車回去的路上出事,我便讓他在家中沙發上留宿,有事情等第二天早上再說,誰知,幾個小時後,他便一反常態地進入臥室差點把我掐死。而事後證明,他被人催眠了,因為在來我家之前,他去了李智明家,就像李智明平時所做的那樣,坐在椅子上聽了那首曲子。”
“是的,我剛才收到了顧先生發過來的調查報告,證實李醫生確實是被人催眠了,而那個人想要的不是李醫生的命,而是章主任你的命。”童小川拿過桌上的一份報告,交到章桐手中,“我的人查了李曉偉醫生的手機號碼,事發當晚在來你家的路上,他接過一個電話,也是唯一的一個電話,是10086的。”
章桐一愣:“這不可能,李醫生的手機是電信的號碼,而10086是移動的客服電話。”
鄭文龍點點頭:“章主任說得對,這個號碼確實有問題,我追蹤了一下,是網絡虛擬生成號,而這種號碼,是可以隨意填寫自己的主叫號的。由此啟發,我查了李智明當初案發前後所登記使用過的手機號碼,他的是移動的,沒錯,但是案發當晚的那個時間段裏,10086不論是電腦自動,亦或者是客服人工,都沒有人給他打過電話,而接到這個電話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慘案就發生了。”
陳豪緊鎖雙眉:“這麼一來,李智明殺妻案的性質就要被徹底改變。”
童小川無奈地說道:“是的,陳局,必須翻案,看來隻有找到當初的幕後黑手,如今的案子自然也就會有了突破口,因為被害的都是李智明案中的關鍵證人或者參與人員。”
陳豪的目光落在了章桐的身上:“章主任,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李智明案的屍檢報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當初在法庭上,他自己對殺妻的行為也並沒有否認,這是事實。而監獄中發生的事故報告,雖然說李智明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仔細查看了當時的屍檢報告,也確實沒有問題,李智明的死因是自殺,他本身患有原發性高血壓病症多年,但是在他死後,檢查他所住的監號,在枕頭下發現了大量的高血壓藥片,這就可以解釋他刻意讓自己血壓升高,從而能夠達到去監獄醫院就醫的目的是蓄謀已久的,而在輸液的過程中,他趁護士不備,偷取了一次性注射用針管,並數次在自己的輸液管上注入大量空氣,導致最終數小時後引發了致命的肺栓塞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