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作為法醫,我隻能對自己職責範圍內的線索做出評判。”

陳豪神情凝重:“章主任,李智明的死,不排除是畏罪自殺,事後我也曾經聯係過檢察院和法院,雖然說上訴還沒有正式下結果,但是被駁回並維持原判是肯定的,因為當時沒有新的證據證實有人控製李智明殺妻,所以,出於絕望,他有可能會這麼做。”

章桐搖搖頭:“我隻是覺得其中的改變太突然了,監獄方的管教人員在電話中跟我說過李智明入獄後就一直不服從管教,堅決聲稱自己是冤枉的,並且表示說會一直上訴,直到抓到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為止。而昨天,童隊的助手張一凡受我之托去了趟監獄,回來彙報的結果證實了李智明確實已經死亡,而且他死前的三至六個月時間內並沒有打過狂犬疫苗,也沒有被狗咬過,由此可以佐證後麵黃巷新村墜樓案死者指甲縫中的DNA,並不是直接由李智明所留,社會上所傳的流言就可以終止了,也就是說我們所要麵對的,是一個曾經和李智明有過直接接觸的人。”

童小川點頭,伸手從桌上又拿過一份報告交給章桐,“這是紅石路萬州大藥房慘案的報警電話音頻顯示圖,你看一下。當時你是第一個走進案發現場的人,所以第一時間的記憶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你能仔細回憶一下,當時案發現場有沒有什麼讓你感覺不太正常的地方。”

章桐一臉狐疑地接過報告,隨口問道:“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我們從音頻分析報告來看,那天淩晨打報警電話的人應該是個女的。這個結果,我們再三確認過。”鄭文龍說道,“但是主任你當時在案情分析會上表示說下手者肯定是男性,理由是一位女性是無法製服我們的基層民警的,所以我們就想知道當時你進入現場的時候是否有什麼東西被你忽略了。”

章桐沉吟片刻後,說道:“你說的沒錯,那天淩晨我的自身狀況確實比較差,不然的話也不會這麼大清早的就跑去藥店。我記得當時進入現場的時候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房間裏非常幹淨,而空氣中的來蘇水味道濃度也非常高,甚至於到了刺鼻的地步。來蘇水屬於酚類消毒劑,不隻是消毒,因為它的強堿性還能起到清理有機物殘留的作用,並且效果非常好,隻是毒性大了點,尤其是對於空氣中,所以現在即使是我們法醫處使用起來,也會在濃度上做嚴格的控製。所以那一晚,我就覺得很奇怪。由此可以看出,凶手是個非常細致耐心的人,這點確實符合女性的心理。”

“後來,我發現死者被疊放在過道裏,最下麵是先期被害的女死者,上麵則是我們殉職的警官。在證實出了命案後,我就立刻退出現場報警了。”章桐回憶道,“紅石路萬州大藥房案子中的死者,死因都是他殺,女死者身上沒有什麼異樣變化,但是男死者死後身上被割去了左胸第四節肋骨的一部分,凶手沒有醫學背景,因為刀子鋒利卻手法粗糙,尤其是左胸肋骨部分,簡直是一團糟,可見當時的現場一定會是四處都是鮮血,這也解釋了為何當時我進入現場的時候,會聞到濃重的來蘇水味道。”

童小川聽了,不禁皺眉:“確實,如果是一個女的,也是可以獨自實施這樣的犯罪行為的,她先出其不意製服了女店員,然後以她的名義打電話報警,引出我們的殉職民警。而我們男人麵對一個女人的話,從本能上是會放鬆警惕,這樣當女嫌疑人出手加害於殉職民警的時候,他就立刻處於了被動的位置,自然也就占了下風。等等,大龍,你查一下案發當天所有進出過紅石路派出所的人員監控錄像,然後逐一排查可疑的,同時進行人像搜索對比。”

鄭文龍點點頭:“沒問題,不過我會需要一定的時間。”說歸這麼說,他卻已經在自己從不離身的平板電腦上開始搜索了起來。

“大龍,我重申一下目標是可疑人員,不論男女。”童小川轉而繼續說道:“陳局,我彙總了歐陽工程師那裏的報告,黃巷新村墜樓案的死者白曉琴,案發當晚確實是獨自一人上的樓頂,也確實是自己跳的樓,如何讓一個根本就不想自殺的人做出完全違背自己意願的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出在章主任在屍體下麵所發現的那部耳機上,雖然後來耳機被人拿走了,但是通過提取那副耳機中最後所聽的一首曲子,我們也做了相應的音頻解析報告,最終證實和李智明家中的那一首,是一模一樣的,我們又查了白曉琴的電話通話記錄,同樣莫名其妙的手機客服電話號碼出現了,通話時間在一分鍾左右。”

“為什麼要選擇手機客服電話?”陳豪不解地問道。

童小川輕輕一笑:“因為隻要有手機的人,一般都會對接聽客服電話沒有任何戒心,而一旦事後我們警方查起來的話,手機運營商客服電話也往往會被我們忽視,相反隻會對一些陌生的手機號感興趣。我想,這個人可不是一般的聰明啊。你們說是不是?他不隻通音律,懂得催眠,還懂得人的心理。”

章桐心中一動:“李醫生曾經向我提起過,這個案子中應該有兩個人存在,一個,下手殺人,另一個,幕後操縱。當時我聽了這話,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現在看來,這個可能性越來越大。”

“黃巷新村墜樓案,可以說死者是被人逐步催眠引誘上去,我想那時候嫌疑人肯定就在樓下的某個角落,直到她下墜死亡,然後上前拿走耳機和同樣位置的第四節肋骨,隻不過這一次下手的程度顯得比較慌亂,以至於有耳機線的斷裂殘留物,這或許也是因為當時現場附近很快就有巡邏人員經過的緣故,他必須馬上離開。不排除另一方在催促和配合他。而在白曉琴的口鼻中還是發現了製作麵具的石膏殘留物,這個,在第一起案件中也發現了。”

“這麼看來,還真是有人在幫他。”童小川道。

“是的,因為凶手在第二起和第三起案件,也就是民福中學保安被殺案中,都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失誤,甚至於在第三起案件中根本就沒有來得及進行石膏脫模和肋骨的提取就匆匆離開了。因為犯罪嫌疑人沒有料到現場會出現目擊證人,也就是早起打掃校園的學生。”章桐緊鎖雙眉,“我現在隻是懷疑沈秋月這起,因為目前看來死者似乎並不是沈秋月。表麵上來看,這位被送往火葬場的女死者是死於交通事故,但是實際上,她真正的死亡時間是交通事故發生之前的12到24小時之內,也就是說她是被人在腳底放了幹冰踩住車輛油門衝下的懸崖。所以我現在麵臨的是兩個問題,第一,這個女死者是誰,第二,沈秋月是否已經遭遇不測,還是被人綁架了?因為按照前幾個死者的情況來看,沈秋月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

陳豪輕輕歎了口氣:“章主任,你也要注意安全啊!”

章桐點點頭,啞聲說道:“謝謝!”

鄭文龍沮喪地歎了口氣:“還有一件事,110接警中心每次都會接到的那個古怪電話,我也進行了音頻數據的解析分析,結果確確實實是一個男人打的,並沒有經過任何軟件的偽裝處理。我至今都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想幹什麼?”

章桐看著他:“嘲弄!”

“他在嘲弄我們?”鄭文龍不解地搖搖頭,“用這種電話預告式來嘲弄?他是不是瘋了?”

童小川果斷地否定了:“不,他沒瘋。他隻不過是把這個案子當成了一盤棋,他是棋子的操控者而已。”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鄭文龍追問。

童小川沒有回答,隻是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了自己身邊坐著的章桐。

“那麵具調查有進展麼?”陳豪問。

童小川冷靜地搖搖頭:“治安大隊的人把腿肚子都快跑抽筋了,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這家夥明顯是做好充足準備才下手的,而那個孩子,我們也愛莫能助,畢竟他還沒有成年。”

郊外閣樓上的小屋,安靜而又寂寞,房間裏黑漆漆的,沒有開燈,靠牆的玻璃展示櫃裏隱隱散發出幽幽的光芒,那是因為麵具的緣故,為了能完美地定型,他在裏麵加重了磷的劑量。此刻,他手中拿著一枚麵具,手指觸摸著已然冰冷的麵容,目光中流露出詭異的憐愛,嘴中輕輕哼唱著:“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而在靠牆的桌麵上,放著一台電腦,屏幕是開著的,上麵正在上傳著一個人的相片,數據不斷滾動,隨著像素逐漸清晰,相片上的人臉也終於露了出來。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邊,上南塘街小區一間出租屋裏,沙發旁淩亂不堪的地板上,漆黑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短信就四個字——我回來了。

4

又是一天中的早晨,天邊曙光乍現,手機鬧鍾響過後,飛魚網咖的胖網管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隨即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狠狠一腳踹開了窩在身後躺椅上睡著的同事阿忠。

胖網管心情不好是有原因的,昨天晚上,那個古怪的上網男孩小夏並沒有出現,可是一號機卻又一直顯示被人占用著。礙於規章製度,他不好探頭去看,一旁的阿忠卻覺得他大驚小怪:“你是在找那小財神爺吧?別找了,他根本就沒走,在裏麵都兩天了,我給他送過幾次吃的,還叫了兩次外賣呢。這年頭,有錢的小崽子還挺多的嘛!隻是脾氣差了點,多問幾句就罵娘!……”

阿忠的話語中帶著一些酸溜溜的感覺,胖網管不傻,他是聽得出來的,隻是心中微微有些擔憂了起來,以前聽說過多次圈裏有人因為上網過度而猝死於網吧的事,還都是年輕人,他雖然對小傑並不了解,可是打交道這麼久,難免就熟悉了,胖網管知道自己愛財,但是還沒有到失去做人底線的地步。

他瞥了一眼麵前擋板上的指示燈,顯示一號機果然還在線使用,並且網速似乎還不慢。胖網管的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無名火,他也顧不上所謂的什麼‘顧客至上’的規定了,抓起鑰匙就走出櫃台,徑直向右手邊的走廊拐進去了。那裏一排都是VIP包房,也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人滿為患,這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但是看著緊閉的一號門,胖網管胸中的怒火愈演愈烈。

“玩遊戲不能這麼玩的,還要不要命啊,小老弟……”胖網管一邊大聲說著,一邊用鑰匙打開了一號門的鎖。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怔住了,胖網管雙膝一軟,差點癱軟在地:“你,你別嚇唬我啊,小老弟,你沒事吧?”

在他麵前那把棕紅色電競沙發椅上,依舊穿著那件單薄校服的小夏以一個古怪的姿勢頭戴耳機,仰天倒著。校服敞開著,裏麵是一件白色的襯衣,隻不過已經髒得快成了灰色,襯衣領口被用力撕扯開了,小傑臉上的表情痛苦,雙手在胸前攥緊了拳頭,似乎因為無法呼吸而曾經拚命掙紮。但是讓人感覺恐懼的是此刻的他不隻是被定格住了身體的姿勢,更重要的是,就連他的呼吸也已經消失了,麵色灰白,嘴唇發青,嘴角掛著白沫子,雙眼緊閉,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膚微微有些發腫。

而更讓人感到諷刺的是,那台整個網咖配置最高的電腦,卻依舊在運轉著,隻是那個所謂的‘英雄’,卻再也沒辦法移動了。

胖網管上前想觸摸小夏,他咬著牙緩緩伸出右手,可是指尖剛剛觸碰到他手背上的肌膚,一陣可怕的冰涼便瞬間襲來,胖網管就像被針紮了一般迅速後退衝出了房門,他沒有再遲疑,跌跌撞撞地徑直來到前台,不顧同事阿忠驚訝的目光,探身一把抓過手機,摁下了110,接通後,不容分說地衝著話筒便吼道:“快來人,飛魚網咖,死人了!死人了!……”

尖銳的哀嚎聲在整個網咖裏就像炸了雷一般響起,被吵醒的過夜客回過神來後紛紛神情惶恐剛想離開,卻驚愕地發現網咖唯一出去的大門卻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用一把大鐵鎖給牢牢地從裏麵鎖住了,而鑰匙就在一旁呆立著的胖網管手中。幾個年輕人見此情景,便忍不住想上前理論,話到嘴邊卻還是乖乖地咽了下去,因為胖網管的眼眶中充滿了血絲,臉色煞白,目光陰鬱,緊接著,一把菜刀被重重地拍在了櫃台上,胖網管冷冷地說道:“警察不來,你們一個個誰都別想從這兒走出去半步!”

沒有人再敢吱聲,網吧裏瞬間變得安安靜靜。許久,麵對眾人眼中疑惑的目光,胖網管的眼角竟然無聲地流下了眼淚,他心中一軟,嘴裏喃喃地說道:“對不起大家了,實在很抱歉,就在剛才,我發現一個小兄弟死在我們網咖的一個包廂裏,應該是突發急病,但是這個事是容不得我來做決定的,所以我必須通知警察,請各位兄弟多理解!到時候或許要對警察做個筆錄。耽誤大家一點時間。請大家多多理解……”

“那小兄弟已經在我們網吧玩了很久了,人也很聰明,他就像我弟弟一樣。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在意過他,甚至包括他的父母,但是他絕對不是垃圾,真的,絕對不是垃圾,我不能讓他就這麼一個人呆著。我在包廂門口守著他去,警察來了,你們記得通知他們我在裏麵。”

說到這兒,胖網管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櫃台,走到拐角的時候,一樣東西被他隨手朝後拋了過來,重重地落在了櫃台上,就是那把大鐵鎖的鑰匙。

隻不過此刻,大家卻隻是靜靜地或站或坐,沒有人再挪動過半步。

遠處,警笛聲逐漸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