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川搖搖頭:“啥都沒說。”
“那他們怎麼這麼聽話?”章桐可是聽治安大隊的人不止一次抱怨過網吧裏的年輕人是出了名的‘刺兒頭’,特別難管教。
聽了這話,童小川卻隻是斜靠在櫃台一角,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我也正發愁呢,來的時候他們就這個樣子了。不過前後腳的功夫,你就來了。所以我沒顧得上問。”說著,他朝裏伸手指了指,“屍體在裏麵,我沒進去看,裏麵有派出所的人守著呢,就等你了。”
章桐點點頭,便帶著顧瑜穿過走廊,徑直向最裏麵那一間包廂門口走去。
走廊裏沒有窗戶,光線很昏暗,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會有一盞橘黃色的過道燈,所以直到走到包廂門口,章桐才在門邊的陰影中發現蹲著一個人,隱約之間似乎還能聽到一點啜泣聲。
守在門口的是當地派出所的民警,一見章桐和顧瑜拎著工具箱出現,便知道是局裏的法醫,就準備讓出門口的位置好讓她們進去,章桐停下了腳步,伸手指了指一邊蹲著的人,問道:“他是誰?”
“網吧昨天晚上值班的網管,叫王東升,也是他發現的死者並打的報警電話。”
正說著,胖網管站起身,轉頭麵對著章桐,順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神情悲哀地說道:“是的,警察同誌,是我報的警,死者是小夏,一個經常來我們網咖打遊戲的高中生。”
章桐心中一震:“你說什麼?死者還是個高中生?”
“是的,在對麵民福中學上學,就是喜歡玩遊戲,人不壞,很聰明的……”胖網管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不該出這事的……”
話還沒說完,章桐便立刻走進了包廂,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電競沙發椅上的小夏,頓了頓,便對門口站著的民警說道,“去把童隊叫過來。”
很快,淩亂的腳步聲在包廂門口停了下來,濃烈的煙味伴隨著童小川沙啞的嗓音出現在了章桐的身後,童小川也很意外:“怎麼,怎麼會是他?”
章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隻是從小夏的身旁站了起來,摘下手套,神情嚴肅地對童小川說道:“初步結論死因符合心源性猝死。”
“‘猝死’?他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童小川不解地追問道,“而且他的表情是那麼痛苦……”
章桐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指了指小傑冰冷僵硬的屍體,不無遺憾地說道:“他之所以會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想那隻不過是他臨終前所產生的無法呼吸的幻覺罷了。當時,他本能地想去撕開自己衣服的領子,尋找新鮮空氣。但是這個包廂空間本就狹小,沒有窗戶,一切都隻是靠那台狹小的通風機,時間久了,功率完全不夠,所以就會逐漸造成嚴重的缺氧狀態,但是這孩子並不會及時感覺到,因為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打遊戲,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童小川突然像一隻憤怒的獅子一般一把揪住在自己身旁站著的胖網管,然後狠狠的把他推到牆邊,叱問道:“他還隻是個孩子,你們網吧難道就不知道嗎?”身後緊跟著的偵查員李海趕緊拉開了童小川,並且擋在兩人中間,怕他再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誰想胖網管卻哭得更傷心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知道我不好,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死啊,小夏就跟我的兄弟一樣,我又怎麼可能會害他,警察同誌,我心裏也很難受,真的……”
章桐皺眉吼了一句:“童隊,你冷靜點!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他也隻不過是個打工的而已!”
童小川沒有吱聲,他轉頭環顧了一下整個包廂,繼而又追問:“這房間絕對不便宜,小夏的家庭狀況我是知道的,前段日子麵具的事,他也沒賺多少錢,又怎麼可能玩得起這麼貴的包廂?”
胖網管聽了,緊張地舔著嘴唇,結結巴巴地說道:“有人,有人給這個孩子預付了一萬塊,指名點姓要包下這個包廂,然後說除非這孩子要我們過來,其餘時候就不準我們進來打擾。”胖網管隨即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對麵站著的章桐,“我,我也是打工的,平時就隻是負責夜班,上頭怎麼說,我自然就按照對方的意思辦了。”
“一萬塊?專門給這個孩子上網?”童小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就是一個普通的網癮少年,這年頭誰會拿一萬塊錢給一個不認識的孩子隨便上網……”說著,他的目光也隨之而落到了小夏的頭上,卻頓時臉色一變,沉聲說道,“你,網管,過來!我問你,發現這孩子出事後,你有沒有碰過屍體?說實話!”
胖網管趕緊搖頭,想了想,他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小聲道:“不知道這樣做算不算,我隻是用這根手指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冰涼啊,我知道出事了,就趕緊跑開了。”
章桐聽了,神情凝重地說道:“從屍斑狀況和散大的瞳孔程度來看,孩子已經死了至少五個小時了,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在淩晨零點到一點之間。”
“是的,”胖網管伸手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遊戲時間,“上麵顯示從淩晨零點三十七分開始,遊戲就被停止操作了,至於說流量還在變換的話,那隻是因為我們網吧總係統的緣故,和這裏沒關係。”
童小川卻似乎並沒有聽到胖網管的話,隻是上前幾步,從顧瑜還沒關上的工具箱裏拿出了一副藍色的乳膠手套戴上,然後探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副藍白相間,還在不斷閃爍的耳機從小傑的頭上摘了下來,緊接著便戴到自己頭上。
顧瑜剛想提醒,卻被章桐用眼神攔住了,她知道雖然童小川的舉動顯得有些突兀,但是必定是有他的用意在裏麵。
果然,才聽了一會兒,童小川便摘下了耳機,這個時候,耳機中竟然隱約傳出了一陣鋼琴曲的聲音。
直視著童小川目光複雜的雙眼,章桐不由得呆住了。
“對不起,他又下手了。”
3
李曉偉費了一番口舌,恩威並施,最終還是在簽下了一份保證書後,加護病房的當班醫生才算是點頭答應了他。
一出醫院,李曉偉立刻掏出手機要了輛網約車,直接來到上南塘街小區汪涵的住處,他自己的車至今還在安平市公安局的大院裏作為證據被扣著,便打算等事情結束後再去提取也不遲。
汪涵見到李曉偉的時候,不免微微有些吃驚,因為和前天見到的時候相比起來,李曉偉明顯憔悴了許多。
“李醫生,你沒事吧?”汪涵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我沒事,謝謝關心。”李曉偉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是這樣的,汪先生,剛才在電話中我沒有和你說清楚,我今天來找你不隻是為了告別儀式的事,還有一點,是想問問有關你妻子沈秋月車禍的事。”
汪涵不解地看著他:“我妻子?”
李曉偉點點頭:“是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了解一下車禍那天前後所發生的事,尤其是那些你覺得不太正常的……對了,你什麼時候去殯儀館?我今天沒開車,想搭個車。”
汪涵麵露難色:“今天恐怕是去不了了,我剛才接到公安局的電話,說秋月的屍體可能有些手續沒辦完,後續他們會通知我,叫我安心在家等待,延後幾天再舉行告別儀式。”
李曉偉微微一愣:“原來是這樣啊,真的很抱歉了。那,我們就來說說車禍那天發生的事吧。”
汪涵聽了,點頭:“好吧,那天之前,我印象中秋月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直到結束你那邊的門診,似乎才感覺稍微高興一點,跟我提到說想重新出去工作,我也就答應了,其實我也不指望秋月能賺多少錢,哪怕她這輩子不賺錢,我都能養她。因為秋月跟著我吃了很多苦。本以為結婚了有了孩子,房子也買了,生活就能步入正軌了,誰想到還出了那檔子倒黴事。現在一切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我都忙著工作養家,我承認為了能讓她盡早地過上安定的日子,生活上我對她疏於關心和照顧了,我太大意了……”
說到這兒,眼前這個瘦弱而又憔悴不堪的男人不禁又開始默默地流淚。李曉偉於心不忍,幾次想打消自己追根問底的念頭,權衡再三卻並沒開口。
“跟我說說她那天工作的事。”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汪涵,“她在結婚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
汪涵的嘴角劃過一絲溫暖的笑意:“秋月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工作能力也很強,在我遇到她之前,她就已經是一家網絡遊戲工作室的部門負責人了。”
“她是搞對外宣傳的?”李曉偉感到有些意外。
汪涵搖搖頭:“不止如此,她是工作室的合夥人之一,占有一定的股份。隻是結婚後才突然選擇退出的。我聽秋月說起過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理科,搞計算機開發的,那種專業本身女孩就不多。所以現在她又提起要去工作,我其實一點都不擔心她會找不到工作,我真正在乎的是我不想她太累,因為你也知道做IT開發這一行的,工作強度本身就很大……”
此刻,李曉偉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腦海中全是沈秋月那天在門診辦公室裏見到自己時候的眼神。那時候,他總覺得對方眼神中充滿了某種說不出的感覺,似乎是自信,又似乎是滿腹心事。
“跟我說說她找工作的事。”李曉偉啞然說道,目光落在眼前茶幾上那張沈秋月的相片裏。相片是在一個溫暖的午後照的,沈秋月表情溫柔賢淑,倚窗而站,嘴角似笑非笑,但是眼神中卻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悲傷。
汪涵長歎一聲,本能地掏出煙盒,突然意識到身邊的李曉偉,便又無奈地放了回去:“那天,她開車出去後,很晚才回來,我記得我都已經睡了,才聽到她進門的聲音。我因為第二天要開個部門會議,工作又累,便沒再起床,而第二天一早上我起床後,卻發覺秋月已經開車走了,那時候我隻是想,秋月或許是工作有著落了,隻是,隻是這一開始就這麼忙,我心中感覺有點空落落的……但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卻是我和秋月的最後一次見麵。我都沒有來得及和她告別……”最後幾個字,汪涵明顯是強打著精神才說出來的,李曉偉能夠體會到此刻對方心中的深深絕望,這個男人太愛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沈秋月的離去,無疑對汪涵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