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節哀順變,斯人已去,我相信你妻子也不會願意看到你太過於傷心的。”李曉偉重重地歎了口氣,遲疑片刻後,他把話題引開了,“對了,汪先生,能跟我說說這張相片是什麼時候照的嗎?”
汪涵顫抖著雙手拿起茶幾上沈秋月的相片,右手輕輕撫摸著相片中人的臉,眼淚又一次滾落了下來:“上個月我們倆才照的,那天我給她買了新手機,我看她很高興,便想著好久都沒和她一起拍照了,就提議說試試手機的拍照功能呢,你看,她是不是很漂亮……”說著,他把相框轉向李曉偉,神情淒然地說道。
李曉偉心中不禁一顫,他看清楚了相片中的日期,繼而又抬頭看了看依然沉浸在悲慟中無法自拔的汪涵,突然輕聲問道,“汪先生,這個問題可能有些突兀,請別介意,我隻是好奇。請問當初你家那房子,是你親自選的嗎?”
汪涵搖搖頭:“秋月選的,她說那裏的房子地段好,雖然貴了點,但是卻是學區房,我們的孩子能上安平市最好的小學。家裏的很多事,都是秋月做的決定,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沒有她,我真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我該怎麼去麵對……”
此刻,李曉偉終於明白了,他不無同情地看著汪涵,許久,啞聲說道:“汪先生,作為你妻子生前的心理醫生,如果你依舊信任我的話,我給你一個建議,在你妻子的告別儀式期間,請仍然堅持去心理診所,你需要心理幹預。”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相信你妻子沈秋月活著的話,也一定想讓你好好活下去的,請千萬不要有任何不好的想法。”
汪涵聽了,目光茫然地點點頭。
離開上南塘街小區,李曉偉一邊在馬路邊上等車,一邊焦急地撥通了顧大偉的電話:“大偉,我擔心汪涵會出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他的情緒很不穩定。”
“沒問題,我馬上給他打電話。”顧大偉果斷地答複道,“那你現在回醫院?”
“不。”李曉偉掛斷電話後,便吩咐剛停下車的出租車司機,“師傅,麻煩請盡快開往安平市公安局。”
4
安平市公安局,法醫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緊張,而走廊盡頭的接待室裏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陣陣悲泣聲。
“小夏還隻是個孩子,還未成年,他又怎麼可能得心髒病?我非常了解我的兒子,他一向身體都很健康,你們別胡說八道!他分明就是被人給活活害死的。你們不去抓凶手,替我們討回公道,卻在這裏要我簽字拉走屍體去火化,你們這麼做究竟是什麼居心?”小夏的父親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人,長期酗酒導致了他的右手總是習慣性地顫抖,雙眼也總是布滿了血絲,再加上此刻得知自己唯一的兒子突然離世,悲傷外加自責更是加劇了他發自內心所產生的憤怒,“我絕不簽字!屍體就在你們這裏放著,什麼時候抓住凶手了,再來找我!”
丟下這幾句話後,這個中年男人便用力地甩門而去。
辦公室裏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包括章桐在內,每個人的心裏其實都很難受。
“章主任,你確定小夏的死因真的是心源性猝死?”童小川啞聲問道。
章桐微微感到有些驚訝,她不滿地看了一眼童小川:“心源性猝死者本身絕大多數都是患有器質性心髒病的人,並不是說你的身體看上去很好,平時連個頭痛腦熱都沒有就意味著你的心髒也一定很健康,心髒的好壞有很大程度上是自身遺傳造成的,當然了,也不排除後天,但是所占比例相對會少很多,心髒病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在患者的體內,不到一定時候一定年齡,它不會爆發,所以很容易就被忽視。因為沒有人會做到從生下來就開始每年每次體檢都去仔細檢查自己的心肺功能,更別提有些心髒的器質性病變是非常隱性的,不是專業的檢查根本就檢查不出來。”
“我剛才觀察到小夏的父親就有嚴重的心髒病史,再加上他酗酒,所以這種症狀就更加明顯了。”
聽了這話,顧瑜不禁愕然:“難道說也是嚴重的室性心律失常?”
章桐點頭,神情凝重:“他的酗酒和熬夜更是加重了自身的病情發展,我剛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經出現了初步缺氧的狀況,要是不趕緊治療的話,估計會出事。但是他連給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這種人傲慢到簡直不可理喻。”
“在給那孩子的屍檢過程中,我在他的心髒上發現了心內膜有廣泛的瘢痕形成,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心肌組織被纖維組織所取代,導致心律失常性右心室發育不良。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及早就醫,隻要一個簡單的心電圖,就可以發現他嚴重的病情,隻是,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章桐轉頭看向身旁坐著的童小川:“童隊,小夏的猝死發生之前,他可能就已經感到了自身明顯的呼吸困難、心悸和疲憊感,但是他卻忽視了這些症狀。誠然,那些遊戲對於這孩子感官上的刺激是造成他最終死亡的其中之一,而網吧的包廂設施的不完善也更加重了小夏的病情,但是說到底,父母的忽視,外加……”
“章主任,你說的沒錯,小夏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這就去向陳局講明情況。”說著,童小川便果斷地站起身,快步向門外走去。
看著童小川的背影,章桐略微沉思過後,便對顧瑜說道:“小顧,交警隊有關沈秋月的交通事故現場報告拿來了嗎?”
“就放在你的桌上文件欄裏,上午剛送來的。”顧瑜一邊整理自己桌上的屍檢報告副本,一邊好奇地問道,“主任,你為什麼會對一場交通事故感興趣?”
“因為死人是絕對不可能再給自己來一場墜崖事故的。”看著報告上的文字和數據,章桐的目光變得愈發凝重了起來。
很快,她合上報告,略加思索後,便撥通了治安大隊失蹤人口分隊的電話:“我是刑科所法醫處的章桐,想請你們幫忙查一個失蹤人口……是的,失蹤日期應該不會超過一周的時間……不,是外地人,不是安平市人,並且請優先考慮娛樂場所的失足婦女,年齡在二十歲到二十四歲之間……好的好的,我等你們回複,同時馬上給你們發去一份死者的大致體貌特征描述……”
掛斷電話後,顧瑜吃驚地看著她:“主任,難道說這又是一起殺人案?”
章桐無奈地點點頭:“而且是一起涉嫌盜竊他人身份偽裝死亡的殺人案。先前在火葬場見到屍體的時候,我就已經可以確定死者的身份有異,經過屍檢,也證實了死者的死因是鈍物擊打顱骨右側,生成硬膜外血腫,最終導致顱腦損傷死亡,屍體頭部傷口的打擊來自兩個方向,可是這些都與後麵的墜崖事故所造成的後果無關。顱骨右側是致死原因,而造成麵部毀容的打擊卻顯得是多餘的,因為從它的擊打方向和著力範圍來看,對方顯然是不想讓我們認出死者的本來麵目。我在電腦數據庫中輸入過火葬場屍體的指紋和DNA,都找不到相匹配的。”
“主任,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當年李智明殺妻案的證人DNA也被輸入過數據庫的,難道死者不是沈秋月?”
“沈秋月的DNA從來都沒有被輸入過數據庫,因為據說她當時懷孕了,拒絕采集血樣,而我們的這項工作對於涉案證人來說,都是基於自願原則的。”說到這兒,章桐便把交警隊送來的事故報告和現場屍體相片一並推到隔壁辦公桌的顧瑜麵前,“至於說這個案子,死者可以是任何人,凶手也可以是任何人,但是從這些相片中我卻可以由此推定凶手是個女人!”
“女人?”顧瑜微微皺眉,“這是一個女人幹的?”
章桐點頭:“原因有兩點,其一,你看拉上來的車廂,雖然被撞得幾乎麵目全非,但是車的前座椅角度還是看得到的,我知道你理科成績不錯,你告訴我,這樣的座椅角度,適合的人身高一般在多少公分左右?”
“沒問題。”顧瑜在仔細查看了汽車座椅的調整角度後,飛快地在紙上演算了一下,緊接著抬頭說道:“這種牌子的車,那駕駛員身高應該不會超過168公分,在165公分以上,3公分左右的緩衝餘地。”
“你說的沒錯,可是我們的死者身高卻隻有161公分,也就是說,兩者整整相差了5公分左右的距離。要麼是她駕校老師第一堂課她沒好好聽,要麼這椅子根本就不是她坐的。”章桐聳了聳肩,接著道,“你再看屍體的第二張相片,是正麵近距離照,交警隊一般都是用來辨認屍體用的,你注意她的衣服,她沒有穿胸衣。內褲也沒有穿,但是外麵的衣服卻是齊全的,隻是顯得有些不合適,對不對?”
顧瑜瞪大了眼睛:“是的,明顯是大了整整一個碼。”
章桐認真地說道:“給別人穿上自己的衣服,但是卻絕對不會給對方穿上自己的胸衣和內褲,這是女人的直覺。就像你問我借衣服穿,我別的都樂意,但是卻不會借給你內衣褲一個道理,其中不隻是涉及到衛生問題,更主要的是,外麵的衣服可能大一號小一號無所謂,但是裏麵的內衣褲如果不合適的話,外人看上去就會非常明顯了。所以,就此推斷,造成這場事故的犯罪嫌疑人是女性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把一個與自己體型相差無幾的女人殺害後再偽裝成一起交通事故,我隻能說凶手雖然各方麵都顧及到,卻偏偏對於這場事故最後對屍體的毀壞程度卻估計錯了。她本以為這麼高的距離摔下去的話,車子最起碼會因為油箱起火而爆炸,對屍體造成嚴重損壞,但事實卻偏偏沒有。你注意看那幾張懸崖邊的現場相片,當地的植被非常茂密,這對車輛的下墜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作用。再加上從事故發生地點到懸崖下的角度幾乎接近了九十度,中間並沒有造成車輛的翻滾,隻是嚴重損毀了車頭而已,車輛尾部的油箱卻是完好的。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機關算盡’吧。”說到這兒,章桐向後靠在椅背上,輕輕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