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我擔心沈秋月這麼下去的結局,或許會患上精神分裂,我今天已經看到了這樣的征兆。”李曉偉喃喃地說道,“因為一個人臉上的麵具如果被戴久了的話,那麼總有一天,這張麵具就再也摘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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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偉本以為當年那起殺妻慘案中的凶手李智明才是典型的依賴型人格障礙,卻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所麵對的沈秋月丈夫汪涵的身上,這種程度會更加嚴重。如果說李智明的妻子在他丈夫的生命中意味著是自己母親情感的延續和依靠的話,那沈秋月對於汪涵來說,則更明顯是汪涵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勇氣所在。

但是顯然,李曉偉已經無法在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中看到對一個人活著的執著與渴望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盡的絕望。而李曉偉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沈秋月在這個時候肯定還沒有死。

門外走廊上,隔著玻璃窗,匆匆趕來的汪涵心理醫生顧大偉神情顯得很無奈,他低聲對章桐說道:“我已經盡力了,本以為汪先生能夠盡早解脫,卻沒有想到他還是陷進去了,這對他來說未免也顯得太不公平了。”

“或許是因為他太愛自己的妻子了吧,有時候愛情所付出的代價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不過你放心吧,李曉偉能讓這家夥開口的,因為對他這個‘神棍’來說,這種場麵可並不是什麼難事。”說著,章桐便把那份來自骨髓捐獻中心的傳真件交給一旁站著的偵查員李海,“我就不等他們了,辦公室裏還有事情要交接,麻煩你把這個交給李醫生。”

海子點點頭,隨即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的氣氛顯得有些異樣。

許久,李曉偉開口問:“汪先生,你很愛你妻子沈秋月,對嗎?”

汪涵看了他一眼,無聲地點點頭。此刻,對自己熟悉的心理醫生,他的心中已經少了幾許戒備。

“我雖然沒有對你做過治療,但是從你送你妻子來看病時候的舉止,我就看得出來,你對她感情很深。可是,汪先生,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你妻子並沒有死的?”

李曉偉的話鋒突轉,汪涵心中一震,目光緊縮,幾欲開口,卻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頭也不自覺地轉向了窗台的方向。

見汪涵還是選擇了回避自己,李曉偉便輕輕歎了口氣:“我想,應該是你去車禍現場認領你妻子遺體的時候吧,對嗎?”

汪涵始終一言不發,目光卻變得柔和多了。

“好吧,”李曉偉站起身,“事已至此,汪先生,那也就算了,因為你不說也沒關係,我已經知道答案了。這個時候,公安局的人應該已經抓到沈秋月了。至於你嘛,錄完口供後,我想很快他們就會放你回家了。”

這番話倒是讓人出乎意料,汪涵瞬間慌亂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抓住椅子兩邊的扶手,情緒激動地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你瞎說什麼呢!我可是什麼都沒有告訴你的。”

李曉偉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指了指汪涵的身體:“汪先生,你可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人體微表情的解讀是我們心理醫生的入門第一課。”

“‘微表情’?”汪涵不自覺地在椅子上挺直了後背。

李曉偉點點頭,他走到汪涵身邊,目光直視著對方的雙眼,認真地說道:“給你科普一下,微表情,想必你一定有所耳聞,這個可是心理學上的名詞,我們人平常時候在生活中通過做一些表情和動作來把自己的內心感受表達給對方看,而在我們所做出的不同表情之間,或者是某個特定的表情裏,臉部就會無形之中泄露出其它的信息,雖然說解讀‘微表情’的時間並不長,有時候甚至於誇張到隻有二十五分之一秒,但是這種結合四肢和身體的微小動作,由下意識而產生的‘微表情’被解讀出來的整個過程,是非常讓人有成就感的,就像你剛才那樣。所以說,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汪涵聽了,雖然看上去依舊麵無表情,卻再也無法掩飾自己內心愈發強烈的不安。

“要不這樣吧,汪先生,你看我解讀的對不對。”李曉偉微微一笑,開始慢慢地在房間裏踱步,“你對你妻子沈秋月的所作所為起初在主觀上是並不知情的,雖然在無意中看到過一些讓你感到不解的行為,但是你還是會自發替沈秋月尋找答案,因為在你的心中,她的地位非常重要,也因為你深深地愛著她,所以無論她做出什麼行為,隻要對你的愛依然不變,依然忠實於你,你就會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直到你被通知去交通事故現場辨認遺體的時候,你一眼就認出了那並不是你的妻子沈秋月,那時候你才知道其實你妻子根本就不愛你。”

話音未落,汪涵的情緒爆發了起來,就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一般猛地撲向李曉偉,怒吼道:“你胡說!你胡說!不許你羞辱秋月!她是愛我的,她一直都是愛我的!……”

李曉偉順勢向後一倒,同時,一旁的童小川則騰身躍過辦公椅向前撲去,利索地反手扭住了汪涵的雙手手臂,把他死死地又重新摁在了椅子上,這一回,他可沒再聽李曉偉的,直接就把約束板給汪涵扣上了:“我說李大醫生,你這麼問人可是要出事的,明白嗎?”

李曉偉聳聳肩,輕鬆地說道:“我不這麼做的話,他自我的情緒又怎麼可能被徹底釋放出來,好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畢竟我隻是個心理顧問。”

他剛要把椅子挪到門口的旁聽位置上去,身後卻傳來了汪涵沙啞的嗓音:“不,等等。李醫生……”

此刻,李曉偉的心中這才真正鬆了口氣,他不動聲色地轉身問道:“汪先生,你還想跟我說什麼?”

“告訴我,你,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早就認出來那屍體並不是秋月?”汪涵猛地抬頭看著李曉偉。

聽了這話,李曉偉突然愣住了,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愈發凝重了起來:“果真有兩個人,對不對?有人在幫沈秋月作案,對不對?”

汪涵卻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訴你。”

“好,我答應你。”李曉偉直直地站著,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冷冷地說,“你其實早就已經知道沈秋月並不愛你,你也知道她親手殺了除白曉琴以外的四個人,你更知道她心目中真正愛的人到底是誰,但是你一直都不願意去麵對,或者說是害怕去麵對冰冷的現實,因為你是典型的依賴型人格障礙,沈秋月對你來說,她的角色不隻意味著一個愛人一個妻子,更主要的,是你所有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她對你的愛,因為從小,你的生活中就缺乏被關愛,你的父親或者你的母親,在他們眼中,你就是個透明人,你的存在價值感根本就沒有人能真正地意識到,簡而言之,你對別人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普通人,直到遇到了沈秋月,她是個強勢的女人,她能主宰你的生活、你的情感甚至於你所有的一切,你都聽她的,包括選擇房子的地段,甚至於還包括你今天該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其實在你們的生活中,你完全都沒有自由,但是你習慣了,也已經無法離開沈秋月對你的支配,你每次內心深處感覺到不滿的時候,腦海中另一種聲音就會告訴你——她愛你,她在乎你,她能讓你感覺不孤獨。而這,是你對她百依百順的前提條件。直到你麵對所謂的她的屍體的時候,你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沈秋月最終還是沒有選擇你,她走了,或者說她厭倦了你的奴顏婢膝,毫無尊嚴的一味服從。因為她畢竟還是個女人,而作為女人的天性,都是渴望被溫柔地疼愛和照顧的,你所給她的感覺,卻像是自己所養的一條狗,狗永遠都無法擁有主人所有的世界,所以,她最終還是果斷地拋棄了你。”

無聲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滾落了臉頰,被說中心事的汪涵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第一次到你家去的時候,家裏亂七八糟的,唯獨那張你和你妻子共枕過的床鋪,卻是異常幹淨整潔。那時候,我隻是簡單地認為你是過於思念亡妻,不敢再去麵對留有妻子記憶的床鋪,所以你選擇了睡在沙發上。如今想來,我忽視了你的真實想法。其實,你之所以那麼做,並不是因為過於思念而不敢觸碰,真實的原因卻是因為你感覺自己被所愛的人給拋棄了,所以你根本就不願意去麵對。你甚至於都婉拒了我去參加你妻子的告別儀式,似乎生怕我會看出你悲傷的真正原因所在。”說到這兒,李曉偉不由得一陣冷笑,“第二次去你家的時候,我看到了茶幾上那張你幾乎視若珍寶的相片,因為這是唯一一張離你所睡的沙發最近的相片,你跟我說那是你們最近拍的,沒錯,確實是最近拍的,日期也很特殊,是李智明在監獄中自殺的第二天。我想那時候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你妻子也知道了,所以,相片中的你們,一個是真的高興,而另一個,卻難以掩飾心中的悲慟,你回去後,可以再好好看看那張相片,你會發覺你妻子沈秋月的身體是僵硬的,她並沒有像一般恩愛夫妻拍照一樣靠向彼此,相反,她是在刻意躲避你,臉上的表情也是極度勉強的。你之所以保留那張並不完美的相片,是因為那是唯一一張你們除了結婚照以外的在一起的合照,也是你所認為的你們相愛的證據,隻是很可惜,相片中的女人微表情顯露無疑——她已經不愛你了,並且她在決定買房子之前就已經不愛你了。”

“至於說後來你為什麼要給我打電話說你想自殺,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你注意到了我在你家時看那張相片時的異樣,而我臨走時的匆忙也告訴了你,我是準備去公安局的,所以,在一番猶豫過後,你給我打了電話。目的其實很單純,你想拉我做你的陪葬,因為你認為隻有我閉嘴了,你那還活著的妻子沈秋月就能平平安安地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活下去,你說對不對?而你的死,是對你妻子最後的忠實體現,隻是很可惜,她並不在乎你!”

李曉偉話語中的每一個字猶如錐子一般深深地紮在了汪涵的心中,他無助地癱軟在了椅子上,淚流滿麵,嘴裏喃喃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我隻是單純地認為你死了,就不會再去追究秋月了……”

“沒事,我命大,死不了,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責任,因為你已經夠倒黴的了,我隻是希望你能配合警方辦案,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然後呢,好好地生活下去,畢竟人的一輩子是非常短暫的,也應該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你說對不對?”說著,李曉偉伸了個懶腰,衝童小川點了點頭,便在門邊的椅子上坐下後,順手翻開了海子剛才匆匆遞給自己的報告。

可是才看了兩眼,李曉偉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汪涵,急切地追問:“等等,你妻子沈秋月做過骨髓移植手術,對不對?”

汪涵點點頭:“是的,不過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手術後,你妻子的聽力有時候不太好,對不對?”李曉偉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顫。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情況的?”汪涵吃驚地看著他,“當時因為不知道秋月對麻藥過敏,所以才會……不過,這個後來就治好了的,打那以後她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啊,我跟她說話她都是聽得到的。”

李曉偉沒有說話,隻是衝著童小川點點頭:“童隊,接下來交給你們了。”便離開了審訊室。

童小川看著汪涵,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沈秋月是什麼時候?”

汪涵麵如死灰,輕聲回答:“她那天晚上出去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後來她和你聯係過嗎?”

汪涵點點頭:“昨天晚上給我發了條短信,我給她打了電話。”

童小川不禁吃了一驚,和替換李曉偉的海子對視一眼後,轉而語速飛快地問:“你都跟她說了什麼?”

汪涵遲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我都說了,我也想見她,因為正如李醫生剛才所說,我早就知道她沒死,但是,但是她說還不到時候,她自然會來找我,最後,她提了個要求……”

“什麼要求?難道就是想要你殺了李醫生滅口?”

汪涵頓了頓,卻抬頭衝著童小川和海子咧嘴一笑:“不,她要我想辦法接近你們局裏的女法醫。”

童小川緊張了起來:“接著說下去。她告訴你原因了麼?”

汪涵搖搖頭:“她沒說,隻是要我這麼做,但是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事,那時候我就動了死的念頭,我不想再害人了……”

“為什麼?難道說隻是因為你知道了她並不愛你?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得這麼做麼?”海子吃驚地看著汪涵。

童小川卻瞬間明白了汪涵的心思,他重重地出了口氣,沉聲說道:“所以,你要拉李醫生墊背,因為李醫生是唯一知道了這些事情的人。但是我還是感到奇怪,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李醫生知道了這一切的,至少是你妻子沈秋月還沒有死?”

“相片,”汪涵往後靠在椅背上,頹然說,“剛才李醫生提到了,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那張相片的時候,我也已經心知肚明了。”

童小川皺眉,難以置信地看著汪涵,久久不發一言。

而走廊外站著的李曉偉卻如五雷轟頂,轉身便匆匆跑下了樓梯,向底樓的章桐辦公室跑去。

走廊裏空無一人。李曉偉邊掏出手機撥打章桐的電話,邊快步向外跑去,希望能夠追得上剛下班的章桐。可是電話卻沒有人接聽,響過幾聲後就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

“你在哪兒,快給我回電話,我擔心你的安全!”留完言後,正好來到一樓的辦案大廳門口,大樓外雨勢傾盆,很多人正擠在街道兩旁的屋簷下避雨,這種天氣即使有傘,也會被淋個濕透。

李曉偉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著,希望能看見章桐的影子,但是卻仍然一無所獲,空氣都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現在再趕去車庫拿車是已經來不及了,李曉偉便冒雨奔出大院,全然不顧周圍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徑直向站台方向跑去,他知道這是章桐上下班的必經之道。跑到一半的時候,他便呆住了,不到兩米遠的站台前圍著一堆的人,看情形似乎是出了什麼事。李曉偉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便瘋了一般衝了過去,一邊叫著章桐的名字,一邊用力扒開人群和雨傘。終於,人群散開了,他看到了她,此刻,她正跪在地上,用一件警用雨衣遮住麵前地上躺著的年輕男子,而對方正麵露痛苦之色,雙眼緊閉,嘴角流著鮮血。

“快來幫忙,他剛才被一輛車撞了。”章桐看到了趕來的李曉偉,便焦急地吩咐,“我已經打電話通知120了,看情形,他被撞傷了肋骨。你幫忙固定住他的上半身,不要讓他挪動身體。120很快就會到的。”

李曉偉這才想起剛才自己一路上跑過來的時候,確實看到一輛停在路邊的公交車,司機靠在椅背上撥打電話,滿臉神情沮喪。

本來站在一旁為章桐撐著把小花傘的滿頭白發的老太太見終於來了幫手,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連聲抱怨道:“這年頭,開車的也真不要命呢。剛才太嚇人了。我們跌下去三個人,要不是這妹子呀,那男孩子就會被前麵那公交車給活活壓死了呢!”

一聽這話,李曉偉不由得渾身哆嗦了一下,果不其然,章桐的目光凝重,沉聲說道:“不,我站在最前麵,如果不是他及早發現而拚命拉了我一把的話,可能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你的意思是……”李曉偉憂心忡忡地問道。

章桐點點頭,緊鎖雙眉:“就在公交車進站的時候,有人在我背上狠狠推了一把,他拉住了我,卻因為慣性而自己摔了出去,希望他沒事。”

“果真對你下手了!”李曉偉喃喃道。

“不好,還有兩具屍體在我辦公室旁的冷凍庫裏,我得趕緊回去。”章桐急匆匆地說道,她把雨衣交給了另一邊站著的兩位身穿校服的中學生。

“等等……”李曉偉急了,可是120沒到,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你等等我,等下120來了,交接完後,我和你一起去。”

“來不及了,我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了。別擔心我,在公安局裏,我想她不敢對我亂來的。”說著,章桐便頭也不回地穿過人群走了出去。

看著章桐果斷的背影,這一刻,李曉偉隻覺得自己的心被牢牢地揪住,他趕緊掏出手機撥打童小川的電話,卻因為童小川在審訊室裏而遲遲都沒有接通。

絕望的感覺瞬間爬滿了全身。

馬路對麵停著一輛墨綠色的陸虎,他坐在車裏,透過車窗,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雨越下越大,當看到章桐返身朝公安局方向走回去時,便掏出手機發了一條訊息。

最後,他放下手機,十指在方向盤上默默地打著節拍,嘴裏無聲地哼唱著,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

2

傍晚六點過後的公安局大樓裏顯得格外安靜。

沈秋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自己竟然會癡迷於在現實中去扮演另外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角色。雖然起初的時候,她覺得這麼做會有些別扭,因為那畢竟不是自己,但是久而久之,她已經分不清了,自己臉上所戴著的麵具中,究竟哪一張才是真正地屬於自己。

是的,麵具戴久了,就會再也摘不下了。回首以往,那個真實的沈秋月,或許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緩緩走過大廳,徑直向走廊深處走去,她知道那裏有一個樓梯拐角,下樓梯後左轉,跟著來蘇水的味道再向前走二十米,頂頭最後一個大房間,那是玻璃門,磨砂質地,伸手摸上去會很舒服,然後推開,走進房間,會看到水池,四個不鏽鋼解剖台,這些都並不重要,接著穿過隔門,來到一個感覺非常寒冷的房間裏,牆上鑲嵌著六個不鏽鋼推拉隔層,地板是白色的瓷磚,就連牆麵也是白色的,白得耀眼,那裏,就是自己此行最後的目的地。

雖然在這之前,自己從未來過這裏,但是整棟大樓的建築圖卻已經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中,她的記憶力非常好,而能夠進入IT行業的女人,本來就是記憶力非常優秀的。隻是看圖紙,她就非常熟悉這棟建築裏的每一個樓層,每一個拐角,甚至於每一個房間。

大樓太老了,似乎還是上個世紀的建築吧。

沈秋月知道沒有人會阻攔自己,因為這個時候,是一天中所有人的警惕性最低的時候,所以,也就更不會有人去攔一個拎著手提小型醫用保溫桶的年輕女警察了。

她絕對不會否認,真的有那麼一刻,她還是挺喜歡身上的這一套仿真度極高的警服的,其實呢,能當個警察的感覺也還是挺不錯的,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分鍾時間。

安靜的樓梯回響著自己清脆的腳步聲,自從耳朵出事後,沈秋月就曾經特別喜歡聽自己周圍所發出的任何聲響,頭頂的聲控走廊燈隨著腳步聲的靠近而一盞盞亮起,又逐個熄滅。一切都是那麼順利。

穿過磨砂門,房間裏一片漆黑,她順手摁下了牆上的開關。圖紙正是標的太詳細了,竟然連開關的位置都是那麼準確無誤。沈秋月開始相信那個人是真的打算幫自己了。

他怎麼說的來著——“你會相信我的,因為我從不騙人!”

這年頭,不騙人的,應該是沒有了吧。想到這兒,沈秋月咧嘴無聲地一笑。

從磨砂門到隔門之間隻需要短短七步路的距離,她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就走向了隔門,隔門從來都不會上鎖,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來偷一具屍體,不,確切點說,是從屍體上拿走一點東西。

不知道是誰跟自己提到過說殺第一個人是最難的,因為畢竟殺的是人,而自己也是人,同類之間的殺戮總是比較棘手的,尤其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似乎就是沒有勇氣或者力氣,但是沈秋月卻一點都不費事,隻是殺完那個女店員後,她吐了,吐得渾天黑地的,如果不是那個人在電話中提醒自己要永和來蘇水擦洗幹淨的話,那早就露馬腳了,而後來那個警察也就不會那麼輕易上當了。

說到底,人和人之間畢竟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隻是她始終都無法克服自己因為耳朵缺陷的緣故,產生了很多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變得有些滑稽,笨手笨腳,有時候甚至於還會失去平衡,為此,她感到困惑和憤怒,不得不依賴於那個讓她私底下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聲音。而正因為自己的愚蠢,所以她才會沒有來得及鉸斷目標的肋骨。要知道為了能準確無誤地取下對方的左胸第四節肋骨,她不斷地嚐試不斷地努力,最後熟練到隻要丈夫躺在身邊,一伸手,她就能夠在對方的胸口摸到那根尖尖的凸起。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的女人。

終於,再次伸手摁下牆上開關的那一刻,沈秋月呆住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存放屍體的冷凍庫,對麵的白色瓷磚鋪就的整麵牆上方方正正的六扇不鏽鋼小門整齊地排列著。在這個安靜地幾乎都能聽到自己呼吸聲的房間裏,她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和畏懼,相反,興奮充斥著沈秋月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她丟下保溫桶,屏住呼吸上前,伸手向最靠近自己的那個不鏽鋼門把手抓去。

“住手!”

宛若炸雷一般,章桐冰冷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裏回蕩著,因為四周都是瓷磚的緣故,回聲震得她已經弱不禁風的耳膜感到格外生疼。沈秋月皺眉,她緩緩轉身麵對章桐,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憤怒:“關你什麼事!”

“當然是我的事,不許你碰他們,給我滾出去!”章桐冷冷地說道。

“他們都已經死了,現在裏麵裝著的隻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已,是一堆凍肉,不會說話、沒有思維、更不再會感覺到冷暖的凍肉而已,他們的結局就隻能是一把火被燒得幹幹淨淨,你稀罕什麼呢。”沈秋月仰著頭傲慢地說道。

“錯,他們雖然死了,但是也是人,死人也有尊嚴,我是法醫,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做出任何侮辱他們尊嚴的事。”章桐幾步來到牆邊,擋在沈秋月麵前,然後果斷地伸手朝外一指,目光中滿是怒火和鄙視,“你給我滾出去,聽到沒有!”

此時的沈秋月和章桐之間隻有短短的不到兩米的距離,寒冷徹骨的房間內,被雨打濕的衣服裹在身上,章桐被凍得渾身發抖,但是她卻始終堅定地站立在牆邊,絲毫都沒有退縮的打算。

“我不許你碰他們!”從沈秋月逐漸變得陰沉的目光中,章桐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威脅的臨近,但是她知道自己背後就是牆,已經毫無退路,即使自己讓開,不隻是良心上會受到譴責,對方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也絕對不會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