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鷗的情書(1)(3 / 3)

老上海南京路永安公司1920年

老北京雙塔寺1903年

異雲,我寫到這裏,不期然把你昨天給我的信看了一遍,不知那裏來的一股酸味直衝上來,我的眼淚滿了眼眶,——然而我咽下去那鹹的澀的眼淚——我是咽下去了喲!

唉!這世界什麼是值得驚奇的?什麼是值得讚美的?我懷疑!——唉!一切都隻是讓我懷疑!

什麼戀愛?什麼友誼?都隻是一個太虛渺的幻影!啊!我曾經尋追過,也曾經想捉著過,然而現在,——至少是此刻,我覺得我不須要這些——但是我須要什麼呢?我須要失卻知覺,啊,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樣紊亂呢?除了一瞑不視,我沒有安派我自己的方法。

但是異雲,請你不必為我悲傷。這種不可捉摸的心波,也許一兩天又會平靜,一樣的酬應於大庭廣眾之中,歡歌狂吟,依然是浪漫的冷鷗。至於心傷,那又何必管它呢?或者還有人為了我的瘋笑而忌妒我的無憂無慮呢!啊,無窮的人生,如此而已,嘵嘵不休,又有什麼意思?算了吧,就此打住!

冷鷗書

23 寄冷鷗

我愛——冷鷗:

別後心情悵惘。昨夜稍喝了點酒,便昏昏沉沉入夢鄉了;夢中我看見你,好像是我們快要分離似的,我伏在你懷裏哭,哭,直到你叫我“請別再哭了!我愛!”時,我才把頭從你理想似的胸間抬起來;那時夕陽已隻一半地露在地麵,歸鴉啼叫,真使我感到無限淒戚!眼看我們將各自東西,我不禁歎了一口氣說:“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今晨醒時,枕邊尚有淚痕,勉強起床,心緒漸漸安靜些,唯有周身十分無力。

大清門民國時改為中華門天安門舊址1897年

東四牌坊1890年

唉,冷鷗,人生不過百年,而我們的歲月至多亦不過三四十年,所以我對於一切——整個的世界,全體的生命——毫無興趣,隻覺到空虛,一切都是枉然。我隻能在你麵前得到生機與止痛藥,我寧犧牲一切,如果能得到你少許的真情熱愛。

鷗,吾愛,談什麼富貴功名?談什麼希望失意?談什麼是非善惡?——這些都不足維係我的心靈,更不能給我以生之意義,我願長此在你懷裏。我的生自然是美麗的,同時我的死也是美麗的。

上次我被你一句話把我弄到傷心的地步:你說大概到後來你還是演一出悲劇收了這一場美妙的夢吧。吾愛,我不知你說那話時的心境如何;我隻有反視我自己,結果除了悲哀與灰心而外,還有什麼可說呢?

我不是屢次告訴你過說將來等到你臥在死之榻上時,我坐在榻邊伴著你,一邊給你講人生的秘奧,一邊又講到我倆的愛情安慰與結合,那時你自然會明白我的真心,——我那顆真的心。

明天也許你有封信來,我一切都好,請釋慈懷!順詢日安!

你的異雲

24 寄異雲

雲:

今晚電話裏你說曾寄信給我,當時我很急地跑回家,而信還沒有送到,不知你什麼時候寄的。電話又壞了,聽不清楚,真使人不高興。雲,你知道我的心是怎樣不安定呢。

雲,我常常虔誠地祈禱,我不希冀人間的富貴虛榮,我隻願我倆中間永遠不要有一些隔膜,即使薄於蟬翼的薄膜也不能使它存在,你能允許我嗎?

我來到世界上所經的坎坷太多了,並且愈向前走,同路的人愈少,最後我是孤單的,所以我常常拚命蹂躪自己。自從認識你以後,你是那樣地同情我,慰藉我,使我絕處逢生,你想我將如何驚喜!我極想抓住你——最初我雖然不敢相信我能,但是現在我覺得我非抓住你不可,因為你,我可以增加生命的勇氣與意義;因為你,我可以為世界所摒棄而不感到淒惶;因為你,我可以忍受人們的冷眼。在這個世界,隻要有一個知己,便一切都可無畏,便永遠不再感到孤單。雲,你想我是怎樣地需要你呢?

你今天回學校以後心情怎樣?望你能安心寫詩,能高興生活。我今天也寫了一些稿子,不過天氣太熱,下午人不大好過,曾經發過痧,但不久就好了。你的身體怎樣呢?雲,我時常念著你啊!

再談吧,祝你高興。

冷鷗

25 寄冷鷗

冷鷗我愛——

許多心弦上哀豔的真調想從我發出來,但不幸它們愈欲發出,愈無發出的可能,離後,我一麵更認清你,你的一切;一麵我更感痛苦!

那天我倆稍有齟齬,那全是我的不對;不,與其說不對,不如說我的特別。你知我那時的心境和心痛是如何奇異複雜喲!

吾愛,你的眼淚在我生命中占了不朽的地位,我將用什麼來報你呢?

你要知道我們以後更比從前一致些,更相親愛些,更能互相安慰些。千萬千萬別把這次的發生當作我倆愛情上的創傷!祝你

晚安!

異雲

老北京觀象台1875年

觀象台-青銅渾天儀1875年

26 寄冷鷗

鷗:

吾愛吾愛——我發誓將我送給你:我狼狽的心,我汙髒的身,你願意收受嗎?值得你收受嗎?啊冷鷗,你如了解我生命的色彩與聲音,你定知道我對你是如何永遠虔誠!好了,後天再見!

異雲

27 寄冷鷗

鷗:

拿著別人的一切:——別人的筆紙墨盒,來給你寫信,但我的情感仍是我靈魂深處的流露。

我是世界的被摒棄者,亦是摒棄世界者,你卻是我最後的歸宿——當我無路可行時,當我生命凋殘時,你是和平之發源地,我渾身帶傷抱著一腔懺悔的虔誠奔伏於你那安閑的懷中。

吾鷗,隻有你能滿足我,但我愈從你那裏得到東西,我愈覺不滿足,我自私,我貪心,我要你。今晚我將早眠,或能夢中相逢。

異雲

28 寄冷鷗

姐姐:

昨天一早你上西山去,我也一同去了——去了的是我的心。

這兩天我不知要如何才好。在朦朧的樹蔭中我聽見你的低語,在冷靜清晶的月光裏我看見你的身影,在緩緩懶散的時間裏我覺著你的存在,啊,姐姐,我要如何才好?我倆將來要怎樣才好?

院中有玉簪花香,它引我來到你的麵前,那時我沉醉於“你”裏頭,同時也沉醉於花香裏;我醉了,幾乎至於死,我不願蘇醒——一個美麗的死。

老上海福州路1930年

我一生在努力擴張我所謂的“美”,在追求我的“理想”,追求我的“愛”;哦,迷人眸子的“美”,高超過人的“理想”,玫瑰香醉人的“愛”!我為了這三者情願受盡人間的厄運而不稍怨!姐姐,我如今還能掙紮於如此苦痛的靈與肉的環境中的唯一原因,你當然知道的。祝你西山望月更變為智慧些!

弟弟上

29 寄異雲

親愛的:

我渴,我要喝翡翠葉上的露珠;我空虛,我要擁抱溫軟的玉軀;我眼睛發暗,我要看明媚的心光;我耳朵發聾,我要聽神秘的幽弦。啊!我需要一切,一切都對我冷淡,可憐我,這幾天的心彷徨於憂傷。

老北京貢院1893年

老北京護城河1897年

我悄對著緘默陰沉的天空虔誠的禱祝,我說:“萬能的主上帝,在這個世界裏,我雖然被萬彙摒棄,然而荼毒我的不應當是你,我願將我的生命寶藏貢獻在你的丹墀,我將終身作你的奴隸,隻求你不要打破我幻影的倩麗!”

但是萬能的主上帝說:“可憐的靈魂啊,你錯了,幸福與坎坷都在你自己。”

啊,親愛的,我自從得到神明的詔示後,我不再作無益的悲傷了。現在我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裝飾我的生命,我便要創造我的生命。親愛的,我們是互為生命光明的寶燈,從今後我將努力地扼住你在我空虛的心宮——不錯,我們隻是“一”,誰能夠將我們分析?——隻是惡劇慣作的撒旦,他用種種的法則來隔開我們,他用種種陰霾來遮掩我們,故意使我們猜疑,然而這又何濟於事?法則有破碎的時候,陰霾有消散的一天,最後我們還是複歸於“一”。親愛的,現在我真的心安意定,我們應當感謝神明,是它給了我們絕大的恩惠。

我們的生命既已溶化為“一”,那裏還有什麼傷痕?即使自己抓破了自己的手,那也是無怨無忌,輕輕地用唇——溫氣的唇,來拭淨血痕,創傷更變為神秘。親愛的,放心吧,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因為我們的心弦正激蕩著一樣的音浪。願你千萬不要為一些小事介意!

這幾天日子過得特別慢,星期(天)太不容易到了。親愛的,你看我是怎樣地需要你啊。你這幾天心情如何?

我祝福你

快樂!

30 寄冷鷗

親愛的:

人說天上有神仙,還有什麼宮殿;這些我都不大相信。如今我不信那些虛無飄渺的無稽之談,如今我不遊心於空玄的理論間,因為我看它們是如何的淺薄呀!因為我心中感覺的神怪,啊,比那些真是神怪無窮倍了!神怪是不易有的呀!不易覺的呀!真的神怪是在平常的環境與事實中,並不在古遠荒謬的傳說中,現在我已在這塵寰中創出個神秘世界,我不希冀有來生,不希冀有宗教,更不希冀有什麼鬼神,因我所得的已超過一切,已超過一切神怪。我相信我是智慧,是絕對的智慧;你呢,卻是我智慧之源,你雖則如是,但我太愛太信了,所以有時我又轉入不安定動搖的狀態中,因為我的身體心靈受不起你的賜予與偉大。當時我兩腿抖顫,你卻一意注進我以許多東西,我一麵發神經,一麵叫說“夠了!夠了!我的親人;夠了,再多下去,我就受不了了。你要知道我是誰?我不過是個頂平凡頂庸俗的人。吾愛,夠了,請收回些去吧!”但你仍然不止不息,那刹那間我知道我的生命比死還嚴重,我竟不知要如何才好。我心旌動搖,我恐慌……

我是一匹小羊,被一個凶狠狠的屠夫追逐,我“咩咩”地叫,悲鳴求饒,但最後我竟動也不動地臥在屠場上,誰知才是個夢!我醒了,才知這是一個夢!誰使我醒的?誰使我覺悟的?是你?哦,鷗,是你!你使我從生之夢驚醒!從前我夢見世人都像那位屠夫一樣地對我凶狠,而今我愛世人了,我愛世界了,我超脫了。是你呀!使我從沉沉的生之夢裏醒悟,我焉得不流著驚喜交集的淚來重重地謝你!那末,我現在豈不是小羊了嗎?不,我仍是一隻小羊,不過隻是一隻不怕人屠殺,對世界不懷疑的小羊罷了。

我住在一座古刹內,刹內有一個古佛,佛對我說:“小小的可憐蟲,你這樣年輕,這般活潑,為何來到這樣蕭條的古刹中?世上有的是快樂可以滿足你的希望,你何必自苦如是?你如果要出家,想遁入空門,那是老年人的念頭,你這年輕人不應該有……”我聽了佛的勸導,默默記在心頭;那時啊,鷗,你來了。廟門已經腐朽不堪,廟牆已經頹廢不堪,隻要一刮風一下雨,廟的全體,無論是瓦是椽是簷是神龕是石階,都振振有聲,每分鍾每秒鍾都快要頹倒,我在這種環境裏消磨我的青春。鷗,吾愛,你真不嫌我的情形可憐,駕臨到這種破廟?我的床下有蟋蟀,夜間它將為你叫;我的頭上有鴟梟,晚間它將為你唱;此外還有許多老鼠,長蟲,黃鼠狼。……我的枕邊有一朵代表我的花,如果我暫時走到不知什麼地方去時,拜訪我的朋友們可以找這一朵“我花”。啊,鷗,第一次你來時,對不起,很對不起,我無意中出去了,後來我歸家,才察出你的足痕,再看看我那一朵“我花”,已經反映著你的倩影。那夜我在夢中才知道你來時的一切情形,我就立刻跪在佛前虔心地問你的一切。第二次你忍著氣又來了,我聽見你的足音,立刻藏在那朵“我花”心中,你剛踏進房門,便想退回,但不知是甚麼又把你抓著,你的腳心有兩個小鬼牽你,畢竟走到我的枕邊,那時我窺你這般誠心,我便自花心中跳出,你驚了,退了數步,從此你便稱我為“美麗!”美麗在你生命的河流中長著,獨自在風中點頭,你的河水潺潺有聲,我是一朵花在風中顯出婀娜身段。啊,冷鷗,你說我倆的結合神秘不神秘?

建設中的中山陵1928年

老上海靜安寺路1920年

聽音樂!聽萬彙彈出的幽歌!我醉了,你自然也一樣的醉,啊,我的冷鷗!

我們有許多美的計劃,我想定能實現;你說假如我一變,那就靠不住了。親愛的,請相信我吧。

我對甚麼都以絕端的讓步去處置,我這種無抵抗主義,柔弱主義,多情主義,外麵看來正像毫無力量勇氣,其實比所有最剛最強的東西還剛還強。自從你在我裏麵占有地位後——不朽不滅的地位——我更覺有力量,不破的力量,你給我的確實多,數不勝數!唉,天地間還有這種怪情形嗎?

親愛的,你盡管對我好,對我柔和,對我感情,我——你的親愛——並非木石,當然有反應與行動的。讓我在最後一呼吸前吐出一句永久的話:“我的一生是充滿了愛,你的一生也是充滿了愛,我們兩人共同結著愛之果,這愛果中包孕著神秘,最後我倆同入神秘,並合而為一體。”

文化史中所謂精神主義與物質主義,它們時時衝突,並且永遠不相融洽,鷗,我們的精神與物質絕不會衝突、不相融的。讓我們來建設一種靈肉一致主義,換言之,建設一個和平世界。快,快來,時間不早,時間不待人,我親愛的人兒,千萬別錯過這唯一的時機!

星期六上午再見。

祝你高興!

31 寄異雲

親愛的——

你瞧!這叫人怎麼能忍受?靈魂生著病,環境又是如是的狼狽,風雨從紗窗裏一陣一陣打進來,屋頂上也滴著水。我蜷伏著,顫抖著,恰像一隻羽毛盡濕的小鳥,我不能飛,隻有失神地等候——等待著那不可知的命運之神。

我正像一個落水的難人,四麵洶湧的海浪將我緊緊包圍,我的眼發花,我的耳發聾,我的心發跳,正在這種危急的時候,海麵上忽然飄來一張菩提葉,那上麵坐著的正是你,輕輕地悄悄地來到我的麵前,溫柔地說道:“可憐的靈魂,來吧!我載你到另一個世界。”我驚喜地抬起頭來,然而當我認清楚是你時,我怕,我發顫,我不敢就爬上去。我知道我兩肩所負荷的苦難太重了,你如何載得起?倘若不幸,連你也帶累得淪陷於這無邊的苦海,我又何忍?而且我很明白命運之神對於我是多麼嚴重,它豈肯輕易地讓我逃遁?因此我隻有低頭讓一個一個白銀似的浪花從我身上踏過。唉,我的愛,——你真是何必!世界並不少我這樣狼狽的歌者,世界並不稀罕我這殘廢的戰士,你為甚麼一定要把我救起,而且你還緊緊地將我摟在懷裏,使我聽見奇秘的弦歌,使我開始對生命注意!

啊,多謝你,安慰我以美麗的笑靨,愛撫我以柔媚的心光,但是我求你不要再對我遮飾,你正在喘息,你正在紮掙,——而你還是那樣從容地唱著搖籃曲,叫我安睡。可憐!我哪能不感激你,我哪能不因感激你而怨恨我自己?唉!我為什麼這樣渺小?這樣自私?這樣卑鄙?拿愛的桂冠把你套住,使你吃盡苦頭?——明明是砒霜而加以多量的糖,使你嚐到一陣苦一陣甜,最後你將受不了荼毒而至於淪亡。

唉,親愛的,你正在為我柔歌時,我已忍心悄悄地逃了,從你溫柔的懷裏逃了,甘心為冷硬的狂浪所淹沒。我昏昏沉沉在萬流裏飄泊,我的心發出懺悔的痛哭,然而同時我聽見你招魂的哀歌。

老上海的外國人1910年

老上海街景 1910年

愛人,世界上正缺乏真情的歌唱。人與人之間隔著萬重的銅山,因之我虔誠的祈求你盡你的能力去唱,唱出最美麗的最溫柔的歌調,給人群一些新奇的同感。

我在苦海波心不知飄泊幾何歲月,後來我飄到一個孤島上,那裏堆滿了貝殼和沙礫,我聽著我的生命在沙底呻吟,我看著撒旦站在黑雲上獰笑。啊,我為我的末路悲悼,我不由地跪下向神明祈禱,我說:“主啊!告訴我,誰藏著玫瑰的香露?誰采擷了智慧之果?……一切,我所需要的,你都告訴我!你知道我為追求這些受盡人間的坎坷!……現在我將要回到你的神座下,你可憐我,快些告訴我吧!”

我低著頭,閉著眼,虔誠地等候回答,誰想到你又是那樣輕輕地悄悄地來了!你熱烈地抱住我說:“不要怕,我的愛!……我為追求你,曾跋涉過海底的宮闕,我為追求你,曾跑遍山嶽;誰知那裏一切都是陌生,一切都是飄渺,哪有你美麗的倩影?哪有你熟習的聲音?於是我夜夜唱著招魂的哀歌,希冀你的回應;最後我是來到這孤島邊,我是找到了你!啊,我的愛,從此我再不能與你分離!”

啊,天!——這時我的口發渴,我的肚子饑餓,我的兩臂空虛,——當你將我引到淺草平鋪的海濱——我沒有固執,我沒有避忌,我忘記命運的殘苛;我喝你唇上的露珠,我吃你智慧之果,我擁抱你溫軟的玉軀。那時你教給我以世界的美麗,你指點我以生命的奧義,唉,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然而,吾愛,你不要驚奇,我要死——死在你充滿靈光漾溢情愛的懷裏,如此,我才可以偉大,如此我才能不朽!

我的救主,我的愛,你賜予我的如是深厚,而你反謙和地說我給你的太多太夠!然而我相信這絕不是虛偽,絕不是世人所慣用的技巧,這是偉大的愛所發揚出來的彩霓!——美麗而協和,這是人類世界所稀有的奇跡!

今後人世莫非將有更美麗的歌唱,將有更神秘的微笑嗎?我愛,這都是你的力量啊!

前此撒旦的獰笑時常在我心中徘徊,我的靈魂永遠是非常狼狽——有時我似跳出塵寰,世界上的法則都從我手裏撕碎,我遊心於蒼冥,我與神祗接近。然而有時我又陷在命運的網裏,不能掙紮,不能反抗,這種不安定的心情像忽聚忽散的雲影。吾愛,這樣多變幻的靈魂,多麼苦惱,我須要一種神怪的力將我維係,然而這事真是不容易。我曾多方麵地試驗過:我皈依過宗教,我服膺過名利,我膜拜過愛情,而這一切都太拘執太淺薄了,不能和我多變的心神感應,不能滿足我饑渴的靈魂,使我常感到不調協,使我常感到孤寂,但是自碰見你,我的世界變了顏色——我了解不朽,我清楚神秘。

親愛的,讓我們似風和雲的結合吧。我們永遠互相感應,互相融洽,那末,就讓世人把我們摒棄,我們也絕對的充實,絕對的無憾。

親愛的,你知道我是怎樣怪癖,在人間我希冀承受每一個人的溫情,同時又最怕人們和我親近。我不需要形式固定的任何東西,我所需要的是適應我幽秘心弦的音浪。我哭,不一定是傷心;我笑,不一定是快樂;這一切外形的表現不能象征我心弦的顫動;有時我的眼淚和我的笑聲是一同來的;這種心波,前此隻有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感著,現在你是將我整個地看透了。你說:

“我握著你的心,我聽你的心音;

忽然輕忽然沉,

忽然熱忽然冷,

有時動有時靜,——我知道你最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