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鷗的情書(2)(1 / 3)

啊!這是何等深刻之言。從此我不敢藐視人群,從此我不敢玩弄一切,因為你已經照徹我的幽秘,我不再倔強,在你麵前我將服貼柔順如一隻羔羊。啊,愛的神,你誠然是絕高的智慧,我願永遠生息於你的光輝之下,我也再不彷徨於歧路,我也再不望著前途流淚,一切你都給了我,新奇的覺醒——我的愛,我的神……

你的冷鷗

32 寄冷鷗

我的我,鷗——

不夠!不夠!還要!還要!注,注,拚命地注,注“你”進“我”裏!唉,怎麼還不夠呢?呀!我真貪心,最自私的人!你記得麼?那天你來,我正失掉了我,我將你整個地承受下去,你便沉靜地伏在“我”裏麵發芽,長葉,開花,結果;我身上心上有你的美麗與真誠。

我的親人,我渴著你,我需要你,我要你!我要力量,你領我多爬幾個山峰,多跨越幾條河流。誠然,自從得著你以後,我變為更強壯些,但同時我更轉為懦弱些,因為我恐你走了——這自然是過敏的

傻念頭,吾愛!

末了,我望你用你的感覺與感情去看一切,去了解一切,千萬要丟掉了那使人類愚蔽的理智。

你的異雲書於燈下

老上海南京路夜景1930年

老者和孩子1900年

33 寄異雲

親愛的異雲:

這兩天我心情太複雜!是我有生以來所未嚐有的複雜,而且又是非常糾紛不容易成為有條理的思想,因此更難以不能達意的言語表現出來了!——這也就是我不能當麵對你述說的原因。

異雲,讓我清楚地具體地告訴你,我個人根本的思想。我是一個富於感情的人,同時也是理智的人,而且更是一個孤僻倨傲成性的人,我需要感情的培植,我需要人的同情,而同時我是一腳蹺著向最終的地點觀望,一隻腳是放在感情的漩渦裏,因之,我的兩隻腳的方向不同,遂至既不能超脫又不能深溺,我是彷徨於歧路,——這就是

我悲傷苦悶的根源。

我因為要向最終的地點觀望,我就不敢對於眼前的幸福沉入;我常常是走兩步退三步,所以我可以算是人間最可憐的人——是人間最沒有享受到幸福的人——我真恨天為什麼賦與我這種矛盾的天性!

說到我的脾氣孤傲——我常常抱著寧為玉碎不甘瓦全的信念,但天下到處都是缺陷,就是這區區願望也是不能得到。啊,異雲,你看,我如何的可憐!

我從前——因為經過許多的挫折,我對於人間已經沒有什麼希望,除了設法消磨靈魂與肉體之外,我常常布下悲哀淒涼的景,我就站在這種布景之前發揮我悲劇的天才。我未嚐希冀在秋天的花園中再獲得一朵春天的玫瑰;我也不敢希望在我黯淡的生命中能重新發閃些光芒,我辛苦了半生,我沒有找到一點我所要找的東西——以後的歲月更是渺茫,而且我又已經是疲憊的敗將,我還哪裏再來的勇氣去尋找我前者所未發現的東西?

然而誰知道竟那麼巧,你是輕輕悄悄走到我的麵前,你好像落在地窖裏的一顆亮星——你的光芒使我驚疑,我不相信這顆星單是可憐我處於幽暗而來照耀,我以為他不過是無意中來到這裏玩玩,說不定什麼時候他仍然要騰空而去的;但是不幸,我因為慣於現在的光耀而忘了從前的幽黯,而且我是不能再受從前的那種幽暗,因為我恒惴惴唯恐此星一日飛去。我因為懷懼太深,更沒有餘力來享受眼前的光亮,有時我故意躲到黑暗的角落裏,我試試看我離開你以後我能否生存下去,然而幾次試驗的結果,我知道不行,絕對不行!如果你哪一天飛去,我情願而死,縱不能死,我也情願當瞎子,我不願意看見別人在你照耀之下。啊!異雲,你對於我是這樣的重要,我自然願意虔誠地祈禱——求你永遠地不要離開我。

不過你是怎樣需要我呢?我知道你是一個畸零人,人人都看了你的智慧而可敬,都看了你的柔溫而愛慕,但是人人不清楚你起伏不定的心波。你是人們玉盤中養的美麗的金魚,我相信玉盤雖美,你未必甘心被縛束於其中,然而誰又知道你的心呢?——我常常為了你這種的畸零而悲;我覺得我們有些同病,因此我可憐你就是可憐我自己,我愛你就是愛我自己,我希望我們倆能夠互相安慰,互相維係。假如你由我這裏得不到安慰,我也不能維係你。那末,我即使需要你,需要得發狂了,但是我為了你的幸福,我情願你放棄我啊!親愛的異雲,隻要你是滿足了,我不敢顧到我自己。

我每次涉念到你離開我以後——我不敢也不忍生一絲一毫的怨恨,我隻想著我自己淒苦的命運——這命運譬如是一個重擔,我試著挑,也許我能挪動兩步三步,我仍然盡力去挪,等到實在挪不動的時候,我隻好讓這重擔壓在我的身上,我僵臥在冰冷的黃土地下,就此收束了我的一生。

我常想一個人為什麼要活著?為誰活著?如果我是為某人活著,那末,我縱受多少苦都是有意義的;如果我是為我自己活著,——為自己的吃飯睡覺而活著,那末,我不懂活來活去會活出什麼意思來!啊,異雲,什麼可以維係我?——除了人間確有需要我活著的人以外——如果我生也不見多,死也不覺少,那還不如死了——我個人的靈魂還可以少受些荼毒。

我很希望我們的前途是光明的——我並不希冀人間的幸福,我隻求我奔赴未盡的途程時有一個同伴的人就夠了。如果連這一點希冀也得不到,我就願意這途程盡量地縮短,短到不能再短為止。

啊,異雲!我們的結合是根基於彼此傷損的心靈之上,按理我們是不能分離的呢!你願意使你傷損的心獨自地呻吟嗎?你不願意我們彼此撫慰嗎?不,絕不啊!異雲,你清楚地答複我吧!

當然我也很明白我這種忽冷忽熱的心情常常使你難堪——其實呢,我也不曾好受。你知道當你神情黯淡的時候,我是覺得心頭陣陣發酸,我幾次咽下那鹹澀的淚水去,異雲,你當時也覺察出來了。你問我是否心頭梗著兩念的矛盾啊!異雲,我不騙你,矛盾也是在所不免,不過事情還不隻如是簡單。我是在想我現在雖願捉住你,同時也願被你捉住,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的情形能維持我們幾何年月?倘使有一天你變了方向,悄悄地走了,我又將奈何?至於我呢,隻要你的心靈中能讓我占據的時候,我總不走開。

至於以後的生活,我當然也夢想著美滿;至於是否能達到目的,一半是看我們彼此的誠心,一半也要看命運,命運我們也許無法支配,但我們確能支配我們自己。親愛的,你願怎樣支配你自己呢?

我對世界的態度你早就明白,我是向著世界的一切感歎,我是含著淚凝視宇宙萬彙的,——這一半是我的根性如此,一半是由於我顛沛坎坷的命運所釀成的。為了你的熱情,我願意逃出前此的苦海,我願意投在你火般的心懷裏,不過有時仍不免流露悲聲,那是我的貪心太大,我還沒覺得十分滿足,——換言之,就是我沒有十分捉住你啊!異雲,我們為免除這種摸索之苦,願此後我們更坦白些,更實在些。

在這兩年中我們努力地做事讀書,以後我們希望能到美麗的意大利、瑞士去遊曆;即使不能如願,也當同你到廬山或其他名勝的地方住些時候。那時我們不作討厭的工作,專門發表我們心靈中的感覺,努力創作,同時有相當的機會,我們也不妨為衣食計,而分出一小部分的時間應付——我們這樣互相慰藉著,過完我們的一生吧。我們原是一對同命運的鳥兒,希望我們誰也不拆散我們共同的命運。有快樂分享,比較獨樂更快樂些;有痛苦分憂,要比較獨苦可以減輕些;讓我們是相助的盲跛吧——這話你不是早已說過嗎?

異雲,這一封信的確是很忠實的表白,希望以後我們誰也不掩飾什麼,而且說了就算,千萬不可再像從前那種若離若即的情形,使得彼此都不安定。我們已是流過血的生命了,為什麼自己還要摧殘自己呢?

話雖然還有許多,不過說也說不盡,就此擱筆吧。祝你快樂。

冷鷗

34 寄冷鷗

我唯一的冷鷗,我永久的人呀!

薄暮歸途,一望四周蒼茫。那孤寂冷靜的月兒漸漸從東方爬起,掙紮了許久才慢慢爬起來,正似一個受創傷的靈魂自壑崖間逃出,得著了自由,悠遊於澄清的太空中——我的冷鷗,你說那是誰?

每次分別,明知是很暫時的分別,然而總覺無名的壓抑難受,想你也是如此。因為這一點,我曾怨恨過人生如何無味;因為這一點,我曾心中流淚——淚,心淚!

盧溝橋1877年

而今我不能更加程度地明白我們是如何地不可分離,我們的結合正與生死之不可分是一樣。啊,你時常——自然現在不這樣了一一疑惑我是一朵行雲,是一陣飄風,不能久住於你心裏的宮殿,那時你是怎樣傻呀!

畢竟,我自你的神情中窺出你的自招,你十二萬分真誠地承認了我是你的,已是你的。

我希望我們此後有更美麗豐富的生活,一方麵我們緊抓著人生的真諦,努力吸收外界的種種;他方麵盡量地從事於創作文藝,把我們曾經在世上所抓著的東西全表現在文藝裏。我告訴你,吾愛,不管你是樂觀或悲觀,你總不能反對“愛”——叔本華不能,哈代也不能。我願你能沉醉在美甜的夢裏——說夢,並非謂一種空虛,乃是一種神妙境地。

冷鷗,我的冷鷗,我在他人麵前非常能忍耐冷靜,在你美麗的影中我便不能;我那熱烈流動不安定的心便全盤露出了,所以你無意間給我一句難受的話,或示我一種不安適的麵貌,我便覺得比全世界的壓迫還難受多了。我的人兒,請別以為我對你特別刻薄嚴厲,你當了解我的心態。

我無時不在想你,我祈上蒼使我每晚能夢見你!

現在我愛護你,甚至於怕你受了微風的壓迫。祝你

高興!

你的異雲

35 寄異雲

異雲:

不幸,疾罹河魚。夜來數盡更漏,未能成眠,輾轉榻褥,苦乃無藝。今日雖稍瘥,而體弱不支;靜臥幽軒,目送行雲,神馳於飄渺之間,個中哀樂,誠不足為外人道也!

況寒蟬淒切,秋意已真;傷往憂來,益不知此狼狽之心身,將如何措置矣!念人生數十寒暑耳,但憂患仍頻,恒若度日如年,則此有限之歲月,正難計其久遠。境因情遷,情為境移;如是因果,反抗奚益?每一深念,悲來填膺,奈何?奈何?

夜靜矣!小院寂寥,促織催眠,而心浪激湧,平之無術;因伸紙濡毫為異雲傾吐之。

日來生活如何?伏維眠食清潔,並望努力珍攝為幸!餘不一一。

此祝

康健!

冷鷗

老北京馬車1900年

36 寄冷鷗

親愛的:

不知為什麼一回到學校,心中好似有無限的壓迫沉重,而同時又似有絕端的虛空渺茫:這種心情,自出世以來,未曾感過。

你教我如今好好為人,往實在的路上走;教我在真實的生活裏創出空靈的生活,我焉得不感激你呢?啊親愛的,隻恐怕我能力薄弱——薄弱至於接受你的力量都沒有。我望著將來,怎能不感到惆悵?鷗,我隻怕辜負了你的一番熱情,盛意;不過,我們一同去努力生活罷——你的將來,甜蜜的將來,有生機的將來,神秘的將來;就在那刹那間,我好像同時也看見我的含笑的前途;因之,我倆手挽手、心吻心的獨立人間,任狂風暴雨如何猖獗,我倆還固立不動。別的明天再寫吧,輕輕地問你一聲安好!並寄一個香吻。

異雲

文人1915年

37 寄異雲

親愛的:

啊,這是怎樣的荼毒!——在這樣的天氣,陪著那些俗不可耐的自命為大人物的一班人,吃了一頓比吃苦藥更難受的飯!在他們高談闊論的時候,我隻是拚命地吸煙,讓那白色的煙霧遮住那太逼真的醜像,我的靈魂同時也飄到虛空去,啊,親愛的!這時我是怎樣地渴念著你!

我時常在別人覺得熱鬧的宴會中,我是感到可怕的孤獨,假如不是遊心於美妙的幻影中,我簡直要窒息而死呢!做一個人是如此不合時宜,而偏偏又得虛事酬應,這可怎麼好呢?天!

今天接到你的信,自然又激起我靈河中的波浪。你待我再不能真實了。但我常常如此不能相信,這實在太對你不起,不過,親愛的,放心吧,我早已想得清楚:無論以後怎樣,隻要我現在是捉住人生了——並且我要常常捉住人生,縱使最悲涼最哀傷的人生,隻要我捉住,我這一生就不算白活。為什麼要學笨伯把什麼事的任何方式皆要把持得緊緊的,而不知道變化的妙用呢?因此我縱使覺得前途是悲涼的,也應當現在享樂——況且我們的前途也不見得沒有更美妙的境界。啊,親愛的,好好生活下去吧!生活的波浪越多越好,隻不要破滅那維持生命的最後的一個幻影。那麼我們的前途已有指路的明燈,還有什麼不滿意?還用得著悲歎窮途嗎?

我的病已經好了,隻是精神還不大好。

冷鷗

38 寄冷鷗

我的冷鷗:

我未知何時始可放下思想的重載和感覺的銳敏和情緒的熱烈,這三種鬼魔我最怕的是感覺的銳敏——不!銳敏二字還不能象征我的痛苦,親愛的,我不是曾經告訴你過我此生有個大隱痛?便指這種痛苦。所以“銳敏”還難稱恰當,隻好改為“怪僻”;那就是說我有許多怪感覺,這些怪感覺不能以言語講出,即使能,也說不出它們怪僻的所在。

時間真不易過!我從未像今天受到時間的壓迫。此刻,我才與那些因不能生存於現世而自殺者深表同情;此刻,我才體會出死的甜美與可愛;此刻,我才更認清我的命運與世界的一切。老實說,親愛的,若沒有你,我也許會去完結我的生之路程了。

你時常說你在人叢或觀念中更感著需要我,而我呢?卻在靜寂孤單時才更覺著渴望你,我們的動機雖則不同,我們的結果是不異的。

做一個人真不容易!尤其是做我們這類的人,做人苦,人間苦,人間原來是苦的!但是請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像那些想離現世、向著現世浩歎之流,我又不像那些在世上失望,因戀愛名利而失望之流,我說“人間苦”,一麵自然想脫離人間,他麵卻十分明白就是離開人間,別處也沒有更高明的地方——那就是說不單人間是痛苦的,時間空間一切都是非常痛苦的。

自從認識你以後,我的隱痛仍然在,不過減輕多了。時間不容易過!我重複地說。親愛的,你若在我身旁,它是比較容易逝去,你想想我焉能不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渴著你?這時我方顧慮到將來如果不幸你比我先死,我其餘的生命又將如何過呢?但我又不願比你先死,因為你也同樣地難受,好了,我們同時死去吧。

昨夜夢中我看見許多鬼怪和許多安琪兒戰爭,等夢醒時,我的淚不自禁地流滿枕邊——那縱然是個夢,我也傷心地私自地流著淚。

異雲

老北京景山公園1876年

老北京景山公園1890年

39 寄冷鷗

親愛的冷鷗:

天呀!地呀!神仙呀!鬼魔呀!妖精呀!人們為什麼不細心地看管著我的愛,我的冷鷗?她已經幾度懷疑我對她愛情的永久性!她瞻視將來,她發現了我以後給她的冷淡與無情!呀,你們這些無用的“不知什麼東西!”為何不細心看管著我的愛,我的冷鷗啊,願你們都毀滅!

如果我是像冷鷗所預料的那樣無情,願“無窮”“永遠”“真理”棄了我;願“空氣”“虛無”“泡幻”吞了我!——這是我最後

而且所有的話!我的愛,請你牢記心頭。

這幾天我要做詩十首。

異雲你的

馬家堡火車站1901年

40 寄異雲

異雲:

我真想赤裸裸毫無掩飾地把我最近的心情報告給你。但是我的思緒太複雜,真有如李後主“剪不斷、理還亂”的滋味!

我永遠感到心的空虛,但是這時仍然是好現象——最不堪的是麻木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沒有情思,沒有靈感,隻有無限的壓迫似乎塞住毛管每一個孔穴,幾乎窒了呼吸。啊,這種痛苦是我認為最不容易忍受的。不幸,每一個月中,總有這樣的幾天,目下就是囿於這種牢獄之中——今天也許是逃去牢獄了:心浪異常澎湃,神經也異常興奮;念了一本日本廚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裏頭有許多話使我受了很深的刺激,他說“不論好與壞,都應當一直衝上前去,不應當徘徊歧路”。異雲,我的一生就缺少這種勇氣。我認為壞的,自然不敢往那條路上挪一步;但我認為好的,如果是一般人所誹議的,我也不敢向前挪一步,這是多麼怯弱可恥沒出息的人!啊,我願意從今以後對於生命努力去充實。在這一方麵我覺得你比我強多了,你能打破一切規則,走你所要走的路,因之你的造詣要比我深了。——但是我相信我的根性並不如現在這樣怯弱,缺乏光耀,隻可惜我受傳統思想的影響太深了。其實,我在一般女子裏已經算是比較大膽的了,現在我才知道不夠,我還要更大膽些,更看得遠些。我熱就要熱到沸點,冷也要冷到冰點,能這樣,才配了解人生;如果是半熱半冷的,那隻是淺膚的生活,不能象征人類的偉大!啊,偉大其實又值得什麼呢?不過,人總是人,當然如出於幽穀而遷於喬木的向上心——就是如此吧,不必再深究下去了,深究下去,白白的自尋苦惱,是不是?異雲,你這一個星期的工作如何?我希望你能安定的過下去,我也努力多讀書多寫文章。星期六我們再見。

祝你高興!

41 寄異雲

我的異雲:

你昨天到學校不晚嗎?甚念!

昨夜月色非常清明,我獨自坐在屋裏,看見搖光影下的藤條,反映著疏密的印痕,橫亙紗窗,恰如我波動的心弦。唉,異雲,我的心弦正彈著神秘幽微的風,一陣陣吹著葉叢,那裏有和諧助的回應!啊,我用眼向四境搜尋,但是我找不到可以象征你的東西,最後,我看見一朵奇奧變幻的行雲,我想捉住它——簡直我認定那是你的化身;然而它是那樣地善變,轉瞬之間,它化成一股清而輕的煙,隨著秋風去了。啊,異雲,這夜空庭,孤影獨吊,是如何地寂寞呢?但是,我的心並不空虛,這一切的哀感都是外麵的侵襲;我相信你是在我的靈宮深處!——那是你永駐的殿堂,所以最後我是含著甜蜜的微笑睡了。我願夢中能見著你!

今天我很想寫東西,不過此刻頭有些痛,稍微休息後,就開始寫了。

明夜好月色,隻可惜我們無法同看——不過月亮反正是一個,何妨請它作個傳達心情的使者呢?

星期六三點以後我在家等你,再談吧!祝你高興!

冷鷗

42 寄冷鷗

鷗鷗:

我又得向你告罪!我立了法律,我破了法律。我同時受了良心的苛責。良心使我難受,一個富有情感與感覺的人,他使你生氣,“又愛又恨”,這個人的行為是主觀極了。而他受懲罰的原因,也是極主觀的,鷗,吾愛,你想我是如何地衝突複雜啊!

這幾天我更思念你,從前每分每秒鍾都想著你,到而今時間雖每天是二十四小時,而我想著你的時候恐怕是四十八小時吧。

鷗,你到——單身地到保定去,我是不放心的。真奇怪,你在城裏我現時也不能與你見麵,你在保定,我亦不能與你見麵,——唉,我為何這樣想到你呢?

我在學校很安適,我把它當作一個很美麗設備很完好的旅館。同時我又想到將來我的生活——與你同居的生活,我便不自知地安適下去了。吾鷗,你說是不是?

這封信在你的手裏時,大概你心中非常高興,好似放下了一種重載,一麵想著你的異雲是安適地在學校,一麵又念著禮拜六我們再會。唉!我寫到此處,不免有些心跳奇喜。

那天晚上我們分離時,我是如何忍含著一眶眼淚的啊!我不敢多看你,我隻是閉著眼低著頭。最後你的洋車往南了,我的仍舊一直往西。我看見你轉過頭叫我,但我的車被別的車擋住了,我叫你一聲,你也許未曾聽見,從此我倆便各奔前程,從優美的夢中驚醒,又來到冷酷無味的社會裏;當時我竟失了知覺,不知是生還是死,唉,冷鷗,我們是怎樣的不能一瞬間地離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