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市, 月侵衣
自從煙花爆竹聲漸漸遠離除夕以後,元宵節的燈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前兩年,走在街上還能看見大人帶著孩子拉兔子燈。現如今,都沒看見過了。
我小時候,也拉過兔子燈,是精於木工的外公親手做的。我和幾個親戚家的小孩子搶著要拉兔子燈,兔子燈正中心插著半支蠟燭。後來,這種用竹片和彩紙製作的兔子燈少了,不知道是擔心有安全隱患還是為了省時、省力,市麵上現在全是裝了電池的千篇一律造型的兔子燈了,但小孩子們依然玩得很開心。
如今,元宵節的晚上連拉電池兔子燈的小孩子也看不到了。
我站在咖啡店前,看著附近從居民區出來遛狗的人,有一對中年夫婦牽著三隻小狗引來了許多人的圍觀。
“三隻狗,每天要花很多精力照顧吧?”
“時間都給它們了。”
“小狗年齡不一樣大吧?”
“不一樣。”
狗繩纏繞在一起,三隻小狗互相打鬧著,忽然來了一隻長腿的蘇俄獵狼犬,小狗們立刻跑到中年夫婦身後躲了起來。另一邊,一隻虎背熊腰的阿拉斯加犬歡快地要跟蘇俄獵狼犬打鬧,立刻被主人拉住,大概深知自家的阿拉斯加犬淘氣程度不亞於哈士奇。
在家還要開著取暖器的日子,站在街上反倒不覺得冷,我看店裏有空位子,便買了點小點心在店裏打發時間。
咖啡店裏,總聚集些花式買賣房子和天價交易的顧客。靠裏邊的位置很寬敞,不過也是最喧囂的,我懷疑坐在裏麵聊天的人是否真的能聽清彼此的聲音。
我坐在外麵的位置,座椅沒那麼舒服,相比之下清靜很多。
手機上有個自己製作的日程表,元宵節的這一天我在上麵輸入了薑夔的一首《鷓鴣天?正月十一日觀燈》:巷陌風光縱賞時,籠紗未出馬先嘶。白頭居士無嗬殿,隻有乘肩小女隨。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遊人緩緩歸。
南宋的詞人裏,辛棄疾的詞以沉雄豪邁見長,薑夔的詞則如幽幽冷香。薑夔不僅擅長填詞,還精通樂理,也能自度新曲,在藝術表達上自有獨到之處。
要說精通音律者,北宋詞人中有柳永、周邦彥,南宋則有薑夔、吳文英。
宋詞的創作,越往後越讓人不勝唏噓,那麼美好的音律隨著時間慢慢就沒有了。
如果說失去音律的宋詞,成了案頭的優雅的遺憾,那麼在逢年過節時,揣摩幾句古人的詩詞倒讓人生出幾分感懷來,那些詩詞裏的意境就猶如隔著濃霧遙想不可得的桃源之境。
常常聽人感歎,一年的時間過得太快,什麼感覺都沒有,又到年底了,想想也怪嚇人的。另有一些人認為,因為缺少生活儀式感,又太依賴網絡,熟悉的人也變得虛擬了。
生活在南宋的詞人薑夔,在寫下這首詞時是否是在臨安閑逛想起某個年輕時戀上的女子,不得而知。能知的是,浪跡天涯的歲月裏,他寫下了不少懷戀某個女子的詩句。
文人的感懷,既傷感又薄涼。
南宋時期,正月裏可與元旦相比的一個節日是元宵節。元宵節,在道教中被認為是天官賜福的上元節。
南宋的元宵節活動自正月十五開始,持續到十六晚上結束。
凡熱鬧人多的地方,皆點巨燭、鬆柴照路,黑夜亮如白晝;又有大量兵卒巡邏、站崗。臨安城內懸掛燈燭主要集中在三個地方:一是在皇宮裏麵,在複古、膺福、清熙和明華各殿裝飾燈會,供皇室成員觀賞。二是在宣德門、梅堂、三間台懸掛的燈會,供臨安城的百姓欣賞。三是三竺佛寺,往往是宮裏或達官顯貴賜贈的漂亮燈飾,引各路人前往觀賞。
薑夔有詩雲:
燈已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夜深還。
隻應不盡婆娑意,更向街心弄影看。
南宋時的燈會不僅有官方舉辦,民間私宅也有不少。家家燈火,處處管弦,甚至深坊小巷,都被裝飾得奇巧華麗,直到正月十六夜晚才收燈散去。
對於愛美也愛美食的南宋人,薑夔有詩兩則:珠絡琉璃到地垂,鳳頭銜帶玉交枝。
君王不賞無人進,天竺堂深夜雨時。
貴客鉤簾看禦街,市中珍品一時來。
簾前花架無行路,不得金錢不肯回。
令人遐想無邊的是,燈會散去後,可以手持小燈照亮路麵撿拾地上遺落之物,賞燈最多的地方往往能撿到用珠子、寶石做的耳環。
當我沉浸在這古老情景中時,一個拿著文件包的女子坐到我對麵,她拿起手機又放下,顯然是沒電了。店內有電源插座的位子,早就被人占滿了,有兩桌人因為電源插座的事還發生了口角,店員正在旁邊勸說。
那女子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抓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嘴角不自然地繃緊著。
“我有充電寶,這個你能用嗎?”我說。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我,非常感激地說:“好,這個……可以用的。”於是,她把手機電源線接入我的充電寶,線的長度剛好夠。她努力地笑了笑,抱歉地說:“我有個非常重要的電話,必須馬上回複,開完會忘記把充電寶帶上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在周圍都是休閑裝的人群中,她一身西裝,腳踩一雙高跟鞋的裝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短發整理得一絲不苟撥到耳朵後麵,隻是眼角的眼線有些花了,讓她看起來顯得很疲倦。
“過年以後一直在出差,今天才回來。”她一邊說,一邊撥著手機上的號碼。
我很想說充電的時候打電話不太好,但是看到她拿出一遝文件,飛快地發著郵件,我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很多人因為拚命地追趕時間,明知道養成的習慣對自身健康不利,也很難去改變。
這時,她從手袋裏拿出一雙平底鞋,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