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好多了。”她說。
“是啊,你拿著東西還穿高跟鞋太不方便了。”
她立刻笑了,這次笑得自然而輕鬆,說:“我以前常常穿著高跟鞋就上飛機,能少帶一樣東西就少帶一樣,穿一整天也能堅持下來。”
“這是真本事啊!”
她笑著坐直了一下說,她叫溥溦,在外貿公司任職,是外語係畢業的,精通英語、法語。
“今天剛簽下一個獨家代理,後天的日程必須立刻安排,總部的人要來,所有的事我都要跟進。本來以為過完元宵節才開始忙,但歐美那邊都在工作,找不到你人就一封封郵件發給你,看也不是,不看更不是,就怕出了紕漏……”她一邊說一邊搖頭苦笑。
“看了就要馬上回郵件解決,他們不管你是否在休假,但如果是他們休假,十萬火急的事情也找不到人。”我深有體會地說道。
“對,是這樣!”溥溦眼神一亮,笑得很開心,人也比之前放鬆了些。
一說起工作上的事情,她便打開了話匣子,十指如飛地一邊敲擊著鍵盤,一邊說:“這個美國代理,他的老婆或者是女朋友要生孩子了,他開始休產假,正是忙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他來這出,還發郵件給我們項目組,說他不在公司,郵件來不及看,要我們這邊的人幫他查看郵箱,然後寫郵件告訴他。你讓我說什麼好?”
我相信多年職場的打拚,溥溦早就練就了一套不喜形於色的處理方式,這樣的要求在一個對細節都要追究相關責任人的公司內,等於是送人入火坑。我歎了口氣,說:“可是有時差啊,就算想幫忙也不能及時幫上呢。”
溥溦一拍手掌,笑著喝了一大口咖啡,說:“確實,我當時氣得腦子一片混亂,他不去找他的美國同事幫忙,發了封郵件找我們這邊,我們項目組的工作量一直是超負荷運轉的。如果老板來說,我會馬上回絕。”
“後來怎麼樣?”
“郵件是發到項目組的,總監去跟老板開了個會,然後這件事就過去了。”她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怎麼拒絕是門藝術,但不能因為怕事就忍下來,這不是息事寧人,因為下一次肯定會變本加厲。”
“嗯。那邊的人會以後都這麼做,誰都可以這麼操作。”
我和溥溦隔著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她的手機已經充滿電,她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發完郵件後問我:“介不介意一起吃個夜宵?我知道百貨大樓裏有家不錯的餐廳,今天多虧了你的充電寶。”她拔下數據線,將充電寶還給我。
我看了看時間,不算很晚,說:“好呀。”
她拿起包走在前麵,踩著平底鞋健步如飛,回頭笑了笑,說:“在二樓,我喜歡那家店的魚湯,晚上加完班就會來這裏喝。今天是元宵節,家裏沒有湯圓,就喝魚湯吧。”
“我喜歡吃芝麻餡的湯圓。”
不知為何,看到溥溦臉上的笑容,我想起古人以樂景寫哀情的手法,覺得心裏一揪,她笑容背後似在極力克製心中的悲傷,眼神中有著無法掩飾的悲傷。
溥溦點了她最愛喝的小黃魚湯,我點了份海鮮麵。“過年過節時,我特別喜歡滿桌子的菜肴,吃不完看著也開心。”她說。
她很客氣地堅持買單,說:“謝謝你陪我吃飯,我家人都在國外。”
我笑著不知該如何作答。平白無故讓人請客,心裏感到很不安。
“平時,我都是工作餐,頓頓豐富到膩,還有喝不完的酒,一杯接著一杯,每次都人仰馬翻的。說實在的,我寧可坐在這裏喝碗魚湯,然後滿足地回家睡覺。”
“你住在這裏?”
“嗯,租了個公寓在這兒。兩個月前從親戚家搬了出來,還是自己租房子好。”
“自己租,自由。”
“不僅自由,還沒人來煩我,當老媽的眼線。”溥溦喝了一口端來的魚湯,享受地讚歎了一下,“房租我能負擔,難得清靜。
老媽什麼事都要替我安排好,還要我辭職去她那裏工作,可我一點兒都不想,寧可每天累死累活地工作。”
我不知道她是叛逆期沒過,還是為了反抗過於強勢的母親。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她的壓力不僅僅來自家庭或工作上,還有她對自己的高要求。
一旦開口說起某件事,她會語速極快地說完,然後立刻轉到另一件事上,還會說到一半忽然刹車,說:“我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我說:“你很優秀,名校畢業,工作也很出色。”
她禮貌地笑了笑,嘴角不自然地繃緊,忽然看著我,問:“我是不是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把情緒流露。”
溥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畢業於市三中,高考後出國留學,她的母親希望她留在國外發展,給她規劃好了未來。她剛念大二的時候,母親就給她介紹了個醫生男友,兩人交往了一段時間,友好分手了。畢業前,她與同校的男生交往,母親見過那男生後,覺得男生的家庭太普通,隻不冷不熱地敷衍了下那男生。
隨著她回國發展,她與那男生也分了手。
她說:“以前我以為是在反抗老媽,現在想想覺得自己很可笑。
因為當我真的要做什麼的話,老媽並不會強烈反對,她反而會問我,你要是認為這樣好,那就這樣吧。其實,想來都是自己的問題。
我沒有很喜歡過一個人,至少沒有真正愛上過一個人,我體會不到那種愛上的感覺,所以我覺得戀愛不過如此,有趣的事更是寥寥。”
“可你重視節日啊。”
她忽然一笑,說:“我喜歡熱鬧的感覺,看著別人忙碌的樣子,好像自己也能沾點喜氣,而不是……不是……”
“不是高處不勝寒?”我開玩笑地說。
她苦笑地搖搖頭,說:“我喜歡製訂計劃,然後照著嚴格的計劃來完成,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這個習慣,這讓我覺得安心,可也很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