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楊婷帶上飲料和食物出門時,沈阿婆坐在庭前的院子裏。
客棧老板娘是個熱心腸的人,給老太太準備了椅子,俯在她耳邊說:“下午天氣好,多曬曬太陽,屋子裏到底是涼了些。”
沈阿婆點點頭,一隻瘦如枯骨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客棧老板娘。
“那位同學什麼時候來?”我問。
楊婷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幽幽地說:“應該快了吧。”
她哆嗦了下,咳嗽了幾聲,聽上去像是感冒了。
“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回去吧,明天一樣可以出來慢慢欣賞這風景的。”
楊婷遲疑不決,看了看手機上的信息,說:“我們從那條路回去,走不一樣的。”
秋日的山上,山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我拉起衣服的領子護著頸脖,把雙手揣在口袋裏,摸索到兩塊榛子威化餅幹,我給了她一塊,她抱著保溫瓶喝了口她獨家秘方泡的茶,吃著威化餅幹。
風吹過來,木架上的絲瓜花隨風搖曳,黃色的花朵在藤條與枝葉間綻放,花瓣上的水珠滴落下來,落在楊婷的脖子裏,她嚇了一跳:“什麼東西?”
“雨水,你頭上的絲瓜花……”
楊婷一抬頭,一朵絲瓜花正好掉在她的臉上,她伸手拿開,拿在手上端詳了起來,輕笑道:“這個就是絲瓜花啊!我喜歡吃絲瓜,老媽總是說要多吃點絲瓜,清熱解毒。”
“煮湯、炒菜都好吃。”一說起來,我已經感到餓了。
這時,從前麵地勢較低的一個架子下傳來說話聲,楊婷拿著絲瓜花嗅了嗅,上前探看。我心想萬一被發現偷聽人家說話就太尷尬了,便跟她打個手勢準備原路返回。她表情疑惑地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縷白煙恰好從她身後嫋嫋升起,像輕薄的棉絮被拉散開來,飄在樹木之間。
說話的是一男一女,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很急躁,不耐煩地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件事你又不用回應,你又沒有……”
“別說這種話了,來都已經來了。”女子幹脆地打斷,踢起一腳的小石子。
“現在走還來得及。”
“怎麼走?我早就答應了,人已經到了還回去?”
“他們根本不知道你來,沒人見過你,你不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嗎?”
女子含糊地“嗯”了一聲,又鄭重地說:“是第一次來,但是小與沒什麼朋友呀。”
楊婷與我相視一對,原來這女孩就是沈阿婆在等的人。
“她沒什麼朋友不是你的錯,你和她隻是同學,你為什麼要來趟這渾水?”
女子猛地一抬頭,怒道:“她隻有外婆……”
“不是親的!”
女子被噎了一下,氣得不得了,甩手就要走。男子立刻拉住她的胳膊,說:“你不要覺得我現在說話難聽,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一個人跑來這裏能解釋清楚什麼?這不是在幫忙,你會把自己搭進去的。”
我聽得心驚肉跳,發現楊婷也一臉驚訝,都想到了最可怕的事。
女子似乎被對方的話說中了,惆悵地問:“我要怎麼辦?一個年紀這麼大的老婆婆打長途電話給我,問她外孫女的事,我不能直接把電話掛了啊!”
“你如實說不就行了,你們住在一個屋子,但互不相幹。”
“這太冷血了!”女子氣惱地把頭一甩,說,“她讓我想起外婆,我不能這麼說。”
“你做決定之前應該把事情跟家裏說清楚,一個人跑來太衝動了。”男子依然不依不饒地說道。
女子心煩意亂地在地上跺腳,踹起更多的小石子,飛到草叢深處發出嗒嗒聲。
她說:“我跟媽媽說過這件事,她認為電話裏說清楚就行了……”
“你爸怎麼說的,你不記得了嗎?他很幹脆地讓你不要摻和其中。”
女子抿緊嘴唇看著他,仿佛是暴怒之前的情緒醞釀,不一會兒,她像隻泄了氣的皮球,扶著額頭說:“為了這件事我已經好幾天沒睡好了,你去哪兒,你不是說好要陪我一起去的嗎?”
“是啊,那你走不走啊?”
一陣腳步聲走過,兩人一前一後向著住宿地走去,他們身後都背著雙肩包。
楊婷探頭看了好一會兒,確定兩人已經走遠,才悄聲說:“他們藏著什麼驚天的秘密?”
“我不敢亂猜。”我見她表情凝重地翻著手機,跟著緊張起來。
“如果是很嚴重的事,不太可能會出現在這裏,聽那個女生的意思大概是有什麼誤會,但是男生不想引來麻煩。換位想想也是啊,千裏迢迢跑來同學的老家,即便是很好的朋友也未必能做到。”
楊婷好像相信了,說:“我們去看看。”
我感到頭皮發麻,雖然不知道可怕在哪兒,但忽然聽到這麼離奇的事,第一個念頭便是往壞處想。畢竟這世上突如其來的好事不常有,但飛來橫禍從不缺。
楊婷覺得,突然跑回去有看人熱鬧的嫌疑,便指著另一條小路說:“這裏快,我走過。”
我跟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間小路上飛奔,感覺好像被人追殺。
回到客棧,發現那兩個人還沒有到,楊婷拉著我飛快地上樓,沈阿婆和客棧老板娘在院子裏吃水果聊天。
房間門口放了一盤洗好的葡萄,每一顆都又圓又紫的。
我們回房放下手上的東西,楊婷端著一盤葡萄,眨著眼睛說:“我們謝謝老板娘去。”我知道她心裏打的主意,碰上這樣的事要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隻是,沈阿婆風燭殘年,要怎麼承受可能到來的打擊?
剛走到院子裏,客棧老板娘就衝著我們招著手,說:“你們在樓上呀,我以為你們出去了。”
“正準備出去呢,看到新鮮的葡萄就光顧著吃了。”楊婷笑著塞了顆葡萄在嘴裏,一手把那張寫了詞的紙還給沈阿婆。
沈阿婆隻是點了點頭,客棧老板娘幫忙把紙折好塞進沈阿婆的口袋裏,問:“有發現什麼嗎?”
“跟小晨說的一樣,古人的詞,沒看出別的。”楊婷說著,眼神一瞥大門口,一男一女正走到客棧前廳。
客棧老板娘立刻迎了上去,大約是看人看多了,老板娘立刻猜到了這兩個人是誰,往院子裏邊請邊說:“過來坐會兒吧,沈阿婆在院子裏等著你們呢。”
女子叫陶樂樂,男子叫莊輝,兩人和沈與都在西雅圖念書。
陶樂樂和沈與不僅是同學也是室友,莊輝是陶樂樂的男友,他見過沈與幾次,從兩人的對話來看,莊輝與沈與並不熟悉,他是陪女友而來的。陶樂樂的家裏人是很反對她這麼做的,她是瞞著家裏人來到這裏準備把事情說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