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淒涼一片秋聲(3 / 3)

客棧老板娘很會察言觀色,熱絡和氣的臉上笑容一點點地僵硬了下去,她預感到不是好事,勸著沈阿婆:“又變天了,看起來要下雨了,我們先進屋裏去吧。”

沈阿婆枯瘦無肉的手輕輕地拍著客棧老板娘,客氣地說著:“天氣還好的,一會兒就進去。”

客棧老板娘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看著陶樂樂,問:“沈與在哪兒呢?”

“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兩年前一個周四的晚上,她當時準備去歐洲旅行,我不知道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陶樂樂的聲音顫抖了一下,艱難地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沈與和我相處得很好,我們之間沒有過矛盾,她打工、學習、泡圖書館,很忙很充實。

我周末去親戚家住,周四晚上看到她行李放在房間門口,我以為她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走了。”

“所以,你看見的是她的行李,沒有看到她的人?”楊婷突然插嘴問道。

其他人愣了一下,陶樂樂不清楚楊婷的身份,見她問得仔細便以為是沈與的親戚,回道:“她的行李在,我認為她是在的,所以我沒有去敲她的房門。”

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楊婷或許是脫口而出,並非質問或懷疑,但在陶樂樂看來隨意的一句疑問都可解讀為對她的懷疑。

客棧老板娘打起了圓場,說:“沈與這孩子一直是個很仔細的人,喜歡把事情準備得很周到。”

我猜想老板娘是避免說出過於武斷的話,隻好誇起沈與來。

沈阿婆安靜地聽著,偶爾點一點頭,表示她的聽力沒問題,她能聽懂陶樂樂的話。

莊輝不滿女友被人當作嫌疑犯,隨即說:“沈與成績很好,她申請了英國的學校,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陶樂樂在一旁點著頭,說:“她當時說去學校看看,我因為趕著去親戚家吃飯,沒想起來問她打算住到哪天,後來覺得這件事不是特別著急,等她回來再問也一樣。”

“你什麼時候發現……”客棧老板娘吸了口氣,說,“她不見的?”

沈阿婆的手上,正拿著那張手寫詞的紙,陶樂樂盯著那張紙,眼神閃過一絲愧疚。莊輝瞥了一眼那張紙,說:“這是那天發現的,樂樂說沈與喜歡在月曆上抄寫喜歡的詞,常寫在便利貼上,過幾天再換新的。這張蔣捷的詞掉在房門前不知有多久,因為房租到期了,樂樂打算先住到親戚家一段時間,所以就撿了起來一起帶走了。”

“是不是因為房租的事,你沒注意到她沒回來過?”客棧老板娘問,語氣緩和,盡量不顯出苛責質問的意思。

楊婷緊張地看著雙方當事人,我也捏了把冷汗,隻有沈阿婆是平靜的,她靜靜地看著陶樂樂,說:“她要是沒事,我也安心。”

陶樂樂的表情變得像是要哭了,客棧老板娘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說:“老人家就是圖個安心。”

“對不起,沈阿婆,房租到期之前我沒注意沈與是不是回來了,周四那晚以後我沒再看到過行李箱,我以為她早就回來了。

因為我忙畢業論文的事,一直想問她租房的事,但轉過頭就忘了。

我是退租那天才從房東口中得知,沈與的房間是空的,她的租期比我早一個月結束。”她忽然抽泣起來,莊輝揉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她。她清了清喉嚨,說:“我覺得很愧疚、很抱歉,我沒注意到不對勁……”

哽咽聲吞沒了她要說的話。莊輝溫柔地在她耳邊安慰,客棧老板娘看了看沈阿婆,又看了看陶樂樂,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楊婷一定滿肚子疑惑,但卻不能開口問,憋得慌。我想了想,試著問:“房東有說什麼嗎?”

“房東看到房間都收拾幹淨了,租金付到當月月底。我搬走的時候已經有新租客進來了。”陶樂樂擦了擦眼淚說。

“沈與有社交空間嗎?”楊婷忽然問。

陶樂樂似乎愣了一下,坐直了身體,努力回憶著,說道:“我以前問過沈與,她說沒有開通過社交空間,認為太分散精力,通常我和她聯係都是發郵件,急事直接打電話。有一次,也就隻有這一次,我看到她訪問了一個社交空間,發現她失蹤後我去查過,空間上的內容都被刪除了,報警時我跟警察說過這件事,他們好像也沒查到什麼。”

“不對,有查到一些信息。”莊輝說道。

陶樂樂一怔,反問:“是什麼?”

“突然就難過起來,自己一個人在世間沉浮,所說的話沒人傾聽,升起的念頭都鴉雀無聲,這種突然的寂靜感讓人無望。”

莊輝回憶了一下,說,“我沒記錯,是這段話。這個空間是不是她的,我們也不知道,她的IP 地址被訪問過,但沒登錄過。這是別的同學去打聽後知道的,我不知道這個是否有幫助。”

客棧老板娘和沈阿婆一時沒明白社交空間是什麼,楊婷在一旁替她們解釋著,沈阿婆點了下頭,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她或許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更證實了心中所想,依然讓人難受。

前廳屋簷下的鈴鐺響了起來,風呼呼地刮著。轉眼間,天空暗下來,絲瓜木架上的黃花掉了幾朵在地上,風一刮,被吹得一幹二淨。

秋風秋雨,連綿不絕。坐在院子裏的人已經散了。

客棧老板娘邀陶樂樂和莊輝住下,雨勢不小,下山的路不好走,住上一晚再走。

陶樂樂與莊輝知道客棧裏的人還有很多疑惑,兩人也不急著走,隻說:“我們來之前已經訂了客棧。”

“沒事,我去跟他們說,這裏我都認識,押金肯定能拿回來。”

客棧老板娘端著熱茶和點心過來,“晚上在這裏吃飯,下雨天路上濕滑,如果摔跤可不是鬧著玩的。”

陶樂樂看了眼男友,莊輝點了點頭,說:“好吧,我打個電話去說一聲。”

楊婷聽了一會兒,見他們沒再說起沈與的事,便回了房間。

“你覺得是他們說的那樣嗎?”楊婷問,語氣明顯不信任。

“暫時隻能相信。”我歎了口氣,說,“畢竟沈與是成年人。”

“你說她抄寫的那首詞是不是想說什麼?”

“可能隻是符合她的心境吧。”

南宋遺民蔣捷,三十多歲以後生活在元人的統治下,寧可隱居也不入仕途,與世事徹底地決斷。一個讀書人從此放棄做官的前途,而甘願過閑雲野鶴的日子,那真是又苦悶又讓人欽佩。

如果沈與不是發生了意外,她是遇到了什麼事呢?

窗外有秋雨聲,院子裏掉落的黃花和樹葉被秋風卷走。被水色刮花的山中景色,像穿了一身暖和的棉外套,忽然被澆了一身水,顯出清瘦的身軀來。

蔣捷,在南宋滅亡後不願隨波逐流,眼睜睜地看著昨日的美好,在眼前一一付諸東流,那是撕心裂肺的傷感。

沒人傾聽的沈與,是否也在經曆著那樣撕心裂肺的傷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