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夢淒涼(3 / 3)

她指著大妹大嚷:“我把女兒辛辛苦苦地養大,我過分了嗎?”

頓時,兄妹倆臉色發白,這是在指桑罵槐。胡母在丈夫判刑後很快丟下三個兒女,任其自生自滅,一家人從未提過這段過去。

“是你女兒看上我哥。”大妹回嘴,“她被你趕出家門,一直都是住在我們家的,我們一家人沒有虧待過她!”

“你們一家人?你母親丟下你們,管過你們的死活?”

大妹眼眶一紅,哭了起來,甩開哥哥勸架的手,反擊道:“那你女兒跟我哥在一起,算什麼?”

沈阿婆揮著掃帚打了過去,小胡眼疾手快地拉著大妹跑開了,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經過這次的事,鄰裏街坊全都知道了。胡母聽人背後議論,臉上又燥又熱,隻能憋在肚子裏生悶氣。

老胡依舊每日閑得喝酒吃花生,他對妻子的怒氣、兒子的留學或婚事都看在眼裏,但是就是不管不問,他坐了十年牢,很多事也看透了。

胡母催著兒子馬上收拾東西,離原定出國的時間早了兩個多月,她就說:“先去城裏親戚家玩下,舅舅們常問起你。”

小胡聽了母親的話,第二天便走了。

老胡不願意去城裏的親戚家,那幫人在他落難時一個個撇清關係,知道三個孩子在街上遊蕩沒飯吃,不僅沒人出來幫忙,反去勸他妻子改嫁。他看不起他們,即使他什麼都沒有也瞧不起他們。

兩個女兒最後好說歹說,才把老胡送上去城裏的車。

因為學校還沒放假,姐妹倆還不能跟著一起去。

一天晚上,大門被人拍響,大妹警惕地問:“誰?”

“我,小沈。”站在門口的小沈一臉病容,門開啟後,慘白的臉憔悴而無力地看向屋內尋找,問:“小胡呢?”

“他走了。”大妹搶先一步說,小妹硬生生地閉了嘴。

“什麼?”小沈大驚失色,“不是還有兩個月嗎?”

“有親戚在那邊,不用等到開學再過去,親戚已經都安排好了。”

小沈頭上的悶雷一個接著一個炸開,她看著大妹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即使在這時,她仍然能從大妹的臉上找到與小胡相似的痕跡,大妹與小胡最像。她點點頭,流著眼淚走了。

小妹看不過去,小沈走後與姐姐大吵了一架:“哥哥知道後是不會原諒你的。”

“哥哥有他的前途。”大妹不會忘記沈阿婆那晚惡毒的話,街坊嘲笑她母親也笑她,連她剛交往不久的男方家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她顏麵盡失。

小妹忍了幾天,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胡母一聽便猜到了什麼,看著在書房與表哥家的孩子們暢談的兒子,說:“你給她送些錢過去,不要跟你哥說,聽見沒有?”

小妹“哦”了一聲,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家裏都是母親做主。

後來聽說小沈在醫院難產,胡母想去醫院看一眼,還沒趕到醫院,人已經沒了。生下的孩子不能養在胡家,自家的兩個閨女都沒過門,惹來閑話不得了,兒子在國外已有了女朋友,更不可能說。

胡母思前想後,跟兩個女兒商量完,大妹不作聲,小妹說:“我去跟沈阿婆說。”胡母想了想,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人,大妹跟沈阿婆有過口角,小妹說話有分寸,關鍵時刻也能沉得住氣。

商量的最終結果是對外稱這孩子是撿來的棄嬰,小沈因為得了急病去世了,其間大部分的費用,由小妹出麵墊付,沈阿婆收養女嬰。稍微知道這兩家底細的鄰裏,不難猜到其中隱情。

沈與成長的費用,胡家幫襯過,胡母也許是想到當年對自己三個孩子的虧欠,讓小妹出麵來關心祖孫倆。老胡病故後,胡母搬去國外和兒子一家一起住,大妹結婚後幾年攛掇丈夫辦理了移民,小妹原本也要去,但因丈夫生病耽擱了下來,孩子考上大學後,便將老宅修葺一番做了客棧。

沈與去國外念書時,小妹跟沈阿婆說過很多次,老人家知道這一別恐怕就是永別,她似乎早有準備外孫女不會再回來。

“沈與在西雅圖見到了父親家的人?”我問。

雨又停了,傍晚的天空比中午亮了許多。沈與走進客棧後,坐在前廳與老板娘說話,沈阿婆穿著棉襖,滄桑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外孫女。

這時,沈與伸出手握了握外婆的手,說:“外婆,我也想你,真的。”沒說完,她就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

老板娘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對老人說:“脾氣也是倔。”

沈阿婆緩緩地點了下頭,對沈與說:“不難過了,過去啦……”

沈與抬頭看了看老板娘,說:“我不認他的,怎麼說都不能認,在西雅圖時我就跟他說得很清楚了。”

“不說這個了。”老板娘安慰她說,“你回來就好。”

楊婷輕輕地關上窗,說:“換成我也接受不了,兩邊都不想理會。”

“她從小被當作棄嬰收養,心裏一定很渴望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誰想到,親人就在身邊,矛盾還這麼深重。”

“你說,陶樂樂他們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隻是不好意思當麵拆穿?”楊婷感歎道。

“或許吧。”

沈與抱著孱弱的外婆,啜泣著,老人枯瘦的手搭在她的後肩上,安慰著。

她的母親年輕時,父親常念詩詞給母親聽。吳文英的《夜合花》是小沈最喜歡的一首,他當時沒錢送她禮物,在山上摘了一堆夜合花送她,說:“這花的花語是幸福美滿。”

麥黃色的月亮浮動著墨染的黑雲,黃暈暈地亮著,像二十多年前的月色,照著二十多年後的人。

過去的苦,也許會有被償還的一天,有的人沒等到,有的人抱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