櫥櫃的每邊都是書架,上麵很好地存放著用各種語言寫的浪漫小說,不少都非常罕見古老。然而,這隻是司各特別墅裏的藏書室,他主要的書藉還存放在愛丁堡。從這個放著珍奇東西的小櫥櫃上,司各特取出一份在滑鐵盧[ 比利時中部靠近布魯塞爾的城鎮。拿破侖在滑鐵盧上役中(1815年6月18日)遭到了決定性失敗。]戰場拾到的手稿,裏麵抄寫了幾首當時在法國流行的歌。隻見紙上沾有血跡,“很可能,”司各特說,“是某個快樂的年輕軍官的生命之血,他把這些歌當作遠在巴黎的情人的紀念物珍藏起來。”
他溫和而高興地提到那支喜憂參半的小小戰歌,說它是由沃爾夫[ 沃爾夫(1727-1759),從法國人手中奪取魁北克時的英軍司令官。]將軍創作的,並且他曾於魁北克[ 加拿大魁北克省的首府,1759年,在這裏的亞伯拉罕平原上,由伍爾夫將軍率領的英國軍隊擊敗了由蒙卡爾姆將軍率領的法國軍隊。]暴風雨般的時刻的前夕在集體餐桌上唱出——他即十分光榮地在那兒陣亡——
為什麼,戰士們,為什麼,
我們這些男兒要憂鬱?
為什麼,戰士們,為什麼,
——我們要做的就是死去!
因為假如下一場戰役
將我們送到造物主那裏,男兒們,
我們也就擺脫了痛苦:
不過要是我們得以幸存,
一瓶酒和一位溫和的女店主,
又會使一切完好如初。
“所以,”他補充道,“這位在滑鐵盧倒下的不幸的人,很可能於戰鬥打響的前夜在帳蓬裏唱著這些歌,心中想到教他唱它們的美麗女人;並且保證如果在這場戰役中活下來,他就會無比光榮地回到她身邊。”
後來,我發現司各特把這些歌的譯文與另外一些比較短小的詩一起發表了。
這晚,我們在半是書房半是休息室、顯得離奇的屋子裏愉快地度過。司各特從《亞瑟王》[ 亞瑟王是中世紀傳說中的不列顛國王,圓桌騎士團的首領。]古老的浪漫故事中讀了幾段,聲音低沉洪亮,十分優美;語調莊重,這似乎與古色古香的黑體字書籍相吻合。聽這樣一位人物在這樣一個地方讀這樣一部作品,真是一個富有意味的款待。他坐在一把大扶手椅裏朗讀著,腳旁是心愛的獵犬邁達,周圍有一些書籍、遺物和從邊疆獲得的戰利品——這情景本來就可以構成一幅令人讚美、極其獨特的畫。
在司各特朗讀的時候,那隻已提及的一本正經的老母貓於爐火旁的一把椅裏蹲著,它兩眼凝視,舉止嚴肅,似乎在傾聽朗讀。我對司各特說,他的貓好像能夠鑒賞用黑體字印刷的文學作品。
“哈,”他說,“這些貓是一種很神秘的動物。它們腦子裏想的事總是比我們以為的多。這無疑由於它們非常熟悉巫婆和術士。”他接著講了一個關於某位好心人的小故事,此人一天夜裏在返回村舍的途中,突然在一個偏僻地方遇見由貓組成的出殯隊伍,它們無不戴著孝,把棺材裏的一隻貓抬到墓地,棺材上蓋著黑色的天鵝絨棺罩。那位可敬的人對這樣一支奇特的隊伍感到驚訝,嚇得半死,趕緊跑回去把見到的情景告訴老婆和孩子們。他剛說完,一隻蹲在爐邊的大黑貓就站起身,大聲叫道:“那麼我就是貓王!”隨即便爬上煙囪消失了。那個好心人所看見的出殯隊伍是屬於貓王朝的。
“我們這隻老貓,”司各特補充道,“所表現出的那種君主的神氣,有時讓我想起這個故事。我對待它通常很尊重,因為想到它有可能是一位隱姓埋名的大王子,遲早會登上王位的。”
就這樣,即便身邊不會說話的動物,司各特也會讓它們的習慣和癖性成為幽默談話和奇特故事的主題。在他的要求下,女兒索菲婭·司各特時而唱上一支歌,這也使得我們這個夜晚充滿了生氣。她從來不需要求兩次,而是坦然愉快地照父親的話辦。聽她唱歌真是開心,她唱的都是蘇格蘭的歌,沒有任何伴奏,雖然簡單樸實但卻充滿精神,富於表現;由於是用本地語唱的,所以格外富有魅力。她輕快而活潑地唱著那些高尚古老的二世黨人[ 指英王詹姆斯二世的擁護者。]的歌——它們曾流行於“蘇格蘭的覬覦者”的追隨者之中,他在這些人裏麵被稱為“年輕的騎士”。
司各特極為喜歡這些歌,盡管他是個很忠誠的人。因為那不幸的“騎士”在他看來總是一位浪漫英雄,這個英雄還有許多其他漢諾威王朝[ 統治時期為1714-1901年。]的追隨者——既然斯圖亞特王朝已經不再令人畏懼。談及這個問題時司各特提到一個奇特的事實,即在“騎士”的文件裏——政府把它們提供給他審閱——他發現一份美國的追隨者給查理二世的請願書,請求在邊陲拓居地豎起他的旗幟。我後悔當時沒就此更詳細地詢問司各特。不過所說的文件,很可能仍然在那位覬覦者的文件中,由英國政府掌握著。晚上,司各特講述了懸掛在屋子裏的一幅奇異畫像的故事,那是他認識的一位女士為他畫的。它表現出來的,是古時一位可敬英俊的年輕英國騎士所懷有的、不無悲哀的困惑;這位騎士在邊疆的襲擊中被俘,並讓人帶到一個固執而橫暴的老男爵那裏。不幸的青年被丟進地牢,在城堡大門前麵搭起了高高的絞刑架,準備將他絞死。一切準備就緒後他被帶到城堡大廳,嚴厲的男爵端坐在那兒,周圍是一些全副武裝的武士;男爵讓青年作出選擇,要麼在絞刑架上吊死要麼娶他的女兒。後麵一個選擇也許被認為不難,但不幸的是男爵的女兒醜得可怕,嘴巴大得出奇,所以無論為了愛還是錢都沒人向她求婚,整個邊疆地區的人均知道她叫大嘴巴瑪格!
所說的那幅畫,表現出英俊的青年不幸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在他麵前坐著嚴厲的男爵,作為那樣一個女兒的父親其麵目是相稱的;他對著青年怒目而視,十分狡詐。他的一邊是大嘴巴瑪格,她整張臉露出多情的笑容,那秋波足以讓一個男人驚呆。另一邊是聽取懺悔的神父,他是個圓滑的修士,此刻輕輕推一下青年的肘部,並指著打開的門口外麵看得見的絞刑架。
根據傳說,青年在聖壇和絞索之間經過長久的苦苦鬥爭之後,對生活的熱愛占了上風,他讓自己屈從於大嘴巴瑪格的魔力。與浪漫故事所有的可能性相反的是,他們的婚姻證明是幸福的。男爵的女兒即便說不美麗,但卻是一個最好的模範妻子。她丈夫從來不為任何懷疑和嫉妒所困擾(這些問題有時損害到婚姻生活的幸福),並成了一個公正合理、確實合法的父親——這種狀況在邊境仍然很盛行。
我根據並非很清晰的回憶,隻對這個故事略為講了一個大概。司各特講述時曾帶著令人愉快的幽默,而如果有人具有某種這樣的幽默,那麼故事也許會講得更有意味。
我就寢時發現幾乎難以入眠。我想到自己就睡在司各特的屋簷下;想到自己身處特威德的邊疆地區,就在它的中央,過去一段時間曾是浪漫故事最常出現的場景;尤其是我想起自己有過的漫步,漫步中的同伴,以及我們的談話——這一切無不使我心中激動,差不多將我所有的睡眠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