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早年產生的、天真不幸的情感,無論對於男人多麼痛苦,對於詩人卻是有著永恒的好處。它是一口源泉,不乏既甜蜜又辛酸的想象,既微妙又溫柔的感情,既莊嚴又高尚的思想;它隱藏於內心深處,使其在世界的凋零衰敗中保持青綠;它偶爾奔湧而出,時時讓人想起年輕時候的一切活力、天真與熱情。拜倫意識到這個效果,有意對早年的感情所留下的記憶,以及所有與之有關的安斯利宅第的一個個場麵,加以珍惜和思考。正是這種記憶,使得他的內心與某些最為高尚正直的品質保持一致,並讓他最優秀的作品具有了難以形容的優美與悲愴。
我就這樣追尋著這個小小的愛情故事的蹤跡,止不住要將它們聯係貫穿起來,因為這些蹤跡時而出現在拜倫的各個詩節裏。他後來去了東方漫遊,時間和距離已使他“早年的浪漫”緩和下去,幾乎變成愉快而溫柔的夢的記憶;這期間他聽到了自己夢中人兒的一些傳聞,其中說到她仍然住在父親的宅第裏,身處安斯利天然的涼亭,周圍是一些精神煥發、十分優雅的家人;可她仍然暗自感到極度憂鬱——
她住在家裏,
住在千裏之外的父母家裏,
身邊有漸漸長大的嬰兒,
還有家中漂亮的子女們,可是看呀!
她的臉上現出一絲憂鬱,
那是內心衝突留下的不變的陰影;
她的眼睛不安地低垂,
仿佛充滿了沒有流出的淚水。
一時間,少年時被埋沒的柔情以及伴隨它產生的焦躁不安的希望,似乎在他胸中複活;他閃現出一個念頭,覺得他的想象也許與她心中的悲哀有關——但這想法一旦形成他就幾乎立即打消了。
她能有何悲哀?——她得到了所愛的一切,
而把她愛得如此深切的他並不在那裏,
用錯誤的希望或惡劣的意願
或不幸地壓抑的感情困擾她純潔的思想。
她能有何悲哀?——她並不愛他,
並沒給他自認為被愛的理由,
他也不可能成為折磨她的部分原因
——一種往日的幽靈。
她悲哀的原因在紐斯特德和安斯利一帶成為鄉下人議論的話題。它完全與拜倫的想法沒有任何聯係,而倒是與某個人無情任性的行為有關——她曾有一個神聖的要求,希望得到他的慈愛與感情。家中令人懊惱的事長期暗暗折磨著她的心,最終影響了她的才智,使得這顆“安斯利明亮的晨星”永遠黯然失色。
他所愛的女人,唉!
仿佛讓病態的靈魂改變;
她的心智已遊離到居所之外,
她的眼睛喪失了自身的光彩,
而她的表情也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她成了想象之王國的女王:
不過她的思想將雜亂的東西混在一起;
別人看來無法理解或覺察的模樣,
她卻十分熟悉。
世人把這稱為發狂。
盡管時間流逝,地點改變,並且拜倫在各國也遇到了一係列激動人心的美妙情景,但他少年時的愛所經曆過的平靜、親切的場麵,似乎對他的記憶有著神奇的影響;而瑪麗·查沃斯的形象似乎像某種超自然的東西突然闖入他心中。在他與米爾班克小姐結婚之時便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安斯利宅第及其所有讓人充滿柔情的聯想,像某種幻影一般漂浮在他的思想前麵——即便在聖壇上,在他發出婚誓之際。他憑借某種魅力和感情對此進行了描述,讓我們對其真實性毫不懷疑。
一種變化來到我夢中的靈魂上邊。
漫遊者回來了。我看見他同溫柔的新娘
站在聖壇之前。
她容貌美麗,但可不是那張
成為他少年時的星光的麵孔。
即便他站在聖壇之上,他的眼前
也出現了那張完全一樣的臉麵;
不停的顫動在這古老的教堂裏,
震蕩著他孤寂的心靈。然後,
好像就在此刻,他的臉上
隱隱顯露出一絲說不出的思緒,
之後它們像來時一樣消失;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嘴裏說著恰當的誓言,
可他並沒聽見自己的話語;
一切東西在他周圍旋轉:他看不見
眼前的東西,也看不見應有的東西,
不過那座古老的房子,他所習慣的大宅,
以及記憶中的房間,地點,
日子,時刻,陽光,還有樹蔭,
一切與那個地點和時刻有關的東西,
以及成為他命運女神的她,
全都返回並置身於他和光之間:
這個時候它們在那兒有何相幹?
拜倫的婚姻史眾所周知,用不著在此講述。伴隨著它產生的錯誤、羞辱和怨恨,使他初戀的記憶受到了額外的影響;假如他成功地追求到了安斯利可愛的女繼承人,他們兩個的命運或許更加有幸,這一想法使他深受痛苦。他結婚很久以後有過一部稿子,其中偶然提到查沃斯小姐時把她稱為“我的M.A.C.[ M.A.C.,查沃斯小姐的英文縮寫。]”。“哎呀!”他突然激動不安地大聲說,“幹嗎要說我的?我倆的結合或許可以消除世仇——我們的祖先們曾經為此流血犧牲;可以將寬廣富饒的土地連接起來;至少可以將兩個在年齡上並非不般配的人的心連接起來——然而——然而——然而結果怎樣呢?”
關於安斯利宅第以及與之相關的富有詩意的主題已說了不少。我感到,似乎自己可以在其毀損的小教堂、寂靜的大廳和被忽略的花園裏流連數小時,直到周圍完全成為一個理想的世界。不過時間很快到了黃昏,傍晚給周圍投下越來越深的令人憂愁的陰影。因此我們告別年老可敬的女管家,對她的禮貌服務表示了一點酬勞和許多感謝,之後我們便騎上馬返回紐斯特德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