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事
上一年9月從家鄉四川成都到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攻讀現代西方哲學,行前依依不舍,大學本科數學係的課程正學到數理統計,一直留到最後時刻。
社科院研究生院的辦學條件遠遠超出預想的艱難:我們根本沒有校園校舍,哲學係八十來個同學住在北京通縣一個車馬店,深夜驢馬的嘶叫分外響亮。
美學家高爾太受李澤厚之邀到京參加合寫《中國美學史》,社科院哲學所沒有條件接待,讓他和研究生住在一起。每天晚飯後幾個人一起散步,我雖然是後來者,但很快與他最談得來。《馬克思的異化觀》一文是替他打抱不平寫的,我覺得他受到無端攻擊,站出來為他說話,當然以前就對異化問題感興趣,也非常讚同他的觀點。後來認識了批評者,才發現大家原本都是一路人,成了好朋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馬克思的異化觀
《國內哲學動態》1979年第4期、第8期和1980年第2期共發表了三篇論馬克思異化思想的文章,引起了大家對這個問題的重視和關心。這對於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工作,無疑是一種有益的推動。
韓學本同誌的《費爾巴哈的異化觀念及其對青年馬克思的影響》,力圖把馬克思的異化觀同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聯係起來,文章思路清晰,條理分明,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自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問世以來蘇聯和東歐哲學家對馬克思異化觀的評價。但我們認為,這種評價是值得商榷的。馬克思在《手稿》中論述的異化思想,在內容上和費爾巴哈的異化學說有根本的不同。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麵。第一,馬克思說的異化,指的是異化勞動,也就是說,馬克思不是在人本主義哲學和宗教批判範圍內談異化,而是指現實世界的經濟事實,馬克思的異化勞動概念為他最後建立政治經濟學體係奠定了基礎;第二,異化的主體不是脫離曆史和社會條件的抽象的人,而是受資本家剝削的工人;第三,異化的揚棄不是靠認識自己的本質和能力這樣一種精神活動,而是要靠消滅私有製,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在《手稿》中,並沒有抽象空洞的愛的說教。從這三點可以看出,馬克思的異化觀具有十分強烈的革命性。我們不能因為馬克思的某些表述帶有費爾巴哈的哲學用語而把馬克思的異化觀歸諸於費爾巴哈的影響,也不能因為馬克思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某些設想是用費爾巴哈的術語來說明的,就說馬克思當時的異化觀是不成熟的思想。馬克思在後期著作中把共產主義稱為“自由人的公社”,“在那裏,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這說明,馬克思在這一點上的說法和《手稿》是一致的。馬克思在《手稿》中表述的異化思想,絕不是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哲學遺留的一條尾巴,而是馬克思建立革命理論的一個開端。
高爾太同誌的《異化辨義》,有一個很大的長處,就是透過“異化”這一概念的多義性和不明確性的迷霧,明確提出“人類曆史上的異化現象,首先是一個經濟學上的事實”這一命題,並且指出,馬克思“把勞動異化看作異化的主要環節”,這就抓住了馬克思異化觀的本質。我們認為,作者正確領會了馬克思在《手稿》中表達的嶄新思想,看到了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是和無產階級革命、共產主義這樣的結論緊密相連的。
但是,高爾太同誌把異化解釋為“原來屬於自己的東西現在不屬於自己了”,即與“出賣”、“轉讓”同義,對此應稍作補充才能全麵。這裏,我們冒昧地提出,是否可把異化的充分而完整的形態理解為包括下列各個環節:人的產物開始與人分離,外在於人,逐漸與人疏遠;變成獨立於人的東西;最後與人對立,反過來成為支配人的力量。馬克思在《手稿》中,以後在《資本論》中,談到異化時,有時指上述完整形態,即勞動者和勞動產品相異化,有時指上述完整形態的部分環節,即體現在商品拜物教中的異化,基本上是物化即疏遠的意思。
墨哲蘭同誌在《巴黎手稿中的異化範疇》中說:“重要的,不是人們怎麼解釋,而是馬克思怎麼思考。”這話講得很不錯。可惜的是除了馬克思本人之外,我們任何人的看法都隻能是對馬克思的理解和解釋。更為遺憾的是,當墨哲蘭同誌要我們相信馬克思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在思考時,把馬克思表述得很明白的觀點反而弄成了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