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廳內放置的是楊綰不同時期的仿古瓷作品,美輪美奐,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攝影師先是吸一口氣,沉靜片刻,方才開始拍攝。
魚在藻也被吸引,目光掃過一個個造型優美的仿古瓷作品。沉浸許久,她狀似隨意地問,“聽汪姐說蕭先生是大學教授,那您是研究古代瓷器方向嗎?”
蕭宏微笑,“我是學數學的,和她的專業沒有任何關係。”
魚在藻微微點頭,之後,她的目光落在一件流暢優美的仿汝窯天青釉碗上。
端詳片刻,她突然冒出一句,“二位為什麼會結婚呢?”
蕭宏笑笑,“很多人都會好奇,其實……我們算是青梅竹馬吧。”
魚在藻挑起眉,輕輕地“哦”一聲,然後她指著這件作品,“這不是楊綰老師的作品吧!”
蕭宏疑惑,“這是五年前楊綰獲獎的一件仿汝窯作品,你為什麼會覺得不是她的作品?”
沒等魚在藻回答,身後傳來楊綰的聲音,“因為作品最能夠體現創作者當時的心理狀態和個人性格。”
眾人回過頭來。
蕭宏露出無奈的表情,“又把采訪你的人丟在那兒了?”
楊綰冷眼看他,話語說得不客氣,“汪希寧是你的朋友,由你去接待最為合適。”
蕭宏抿緊唇,深深地看她一眼,之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楊綰的情緒絲毫未受影響,轉過頭,她看向魚在藻,話語說得輕淡,“有些作品是為商業做的,有些作品是為參展做的,這個房間裏的絕大多數作品是為我自己做的。你眼光很好,製作天青釉碗的那段時間,家中發生意外,情緒受到影響,所以風格大變。”
說到這裏,她瀟灑地揮一揮手,“我帶你參觀。”
楊綰的展廳內,多是釉色華麗、變化多端的仿鈞窯作品。
看著眼前的這些作品,聽著楊綰的介紹,不知為什麼魚在藻總是惦記之前那個潔淨無瑕的釉碗,轉過頭,她又看了一眼。
楊綰麵色自然,似有似無地避開那件作品。
這邊拍攝結束,眾人跟著楊綰去往工作室。根據安排,下麵要拍她配置釉料的場景。
魚在藻也跟著過去,但她隻待了幾分鍾,便悄然離開。
再度來到展廳,重新站在那件汝窯作品前,她專注地看一會,之後她移動腳步,口中默數,“一,二,三……”
身後有人悄然走近,還從背後拍了她的肩膀。魚在藻縱然情緒穩定,也被嚇了一跳。
幸好是陶唐,“這麼入神?”
魚在藻做一個“噓”的手勢,然後將自己的發現一件一件指給他看,“編號03、06、12、23,還有編號35,都是楊綰在國際上獲得大獎的作品,清一色的仿汝窯。”
陶唐仔細地看,“嗯,她就是靠這些作品在行業內聲名鵲起。”
魚在藻壓低嗓門,“這些都不是她的作品。”
陶唐忍不住笑,“你對瓷器懂得多少,就敢這樣斷定?”
魚在藻簡單的兩個字,“直覺。”
陶唐環顧四周,輕聲與她解釋,“我一直認為,楊綰的藝術審美是鋒芒畢露和光豔奪目,所以她的作品或冷峻鋒利,或瑰麗多彩。但是同一個藝術家,不同時期的作品會有不同變化。再說凡事總有例外,作品與性格有反差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沒看到很多喜劇表演藝術家,本人生活中非常刻板嚴肅。你不能因為這幾件作品淡雅溫柔,就判斷不是她的作品。”
魚在藻瞪大眼睛,“我不是在同你開玩笑哦。”
陶唐笑笑,親昵地摸摸她的頭,“我知道了,我們藻藻很認真的!”
魚在藻明顯一愣,陶唐也愣住,尷尬地放下手,滿臉的不自在。
正不知所措著,門外走廊響起了腳步聲。
陶唐下意識地回頭,魚在藻的反應更快,她突地踮起腳尖,攬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湊了上去。
陶唐呆住了,吃驚地看她越靠越近。
從外人角度看,兩人是在親密擁抱,可魚在藻隻是在他耳畔輕聲說話,“那個女人,和我是一樣的。”
陶唐瞳孔震動,一時僵住不動。
有推門的聲音,下意識的,二人迅速分開,若無其事地看向對方。
進來的是蕭宏。
他認識陶唐,隱隱感覺自己撞破了什麼,麵上浮起些揶揄的笑容,“陶教授,您也來了。”
陶唐微笑,“魚小姐有疑問,叫我過來看看。”
站在那件仿汝窯天青釉碗麵前,蕭宏不可思議地笑了,“原來如此。”
魚在藻簡單地解釋,“這件天青釉瓷的色彩太美了,就像是那句詩文,怎麼說來著……”
陶唐微笑著補充,“雨過天青雲破處。”
魚在藻連連點頭,“這件作品瑩潤純淨、內斂溫柔,同楊老師的作品風格大為迥異,我感覺……”
她四處看看,然後指著一件色澤豔麗的鈞瓷作品,“她應該更加欣賞同時期的那一件才對。”
陶唐也是擰眉,“楊老師創作這件作品時,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目光落在那件仿汝窯作品上頭,蕭宏像是沉浸於某種情緒,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許久,他聲音低沉,“我給你們看一件東西。”
摸出皮夾,從裏麵取出一張照片。又猶豫了片刻,他才遞過去。
陶唐和魚在藻一看,都大為驚訝。
這是一對孿生姐妹花的照片,兩個人長得非常相似。年輕俊朗的蕭宏站在二人中間,手臂被右側女孩兒親密地挽著,另一個女孩站在他的左側,距離二人半步之遙,笑容矜持而冷淡。
蕭宏的手指落在右側的女孩兒身上,低聲說,“這是妹妹小璿,她的天分極高,嶽父一度將楊家的仿古瓷絕學全都傳給了她,後來她的確大放異彩,可惜八年前,她在登山途中發生意外,不幸喪生了。”
陶唐敏銳地注意到,蕭宏的手指在楊璿的臉龐,輕輕摩挲了一下。
就這一下,暴露了他對這個女孩兒某種特殊的懷念。
魚在藻再次走向那件作品,手指隔著玻璃罩,一寸寸撫摸它的完美的輪廓,仿佛不經意,“所以這件作品,是楊璿創作的。”
她說的如此篤定,竟是下了判斷。
陶唐察言觀色,微笑地說,“蕭先生不是說過,楊璿小姐八年前就去世了嗎?”
蕭宏的麵上顯出黯色,“是的,為了紀念不幸早逝的妹妹,楊綰開始轉向汝窯的研究,她非常非常的拚命,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這件作品因此誕生。”
定了定神,蕭宏勉強微笑,“這裏埋藏了她對妹妹的全部思念,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紀念。”
陶唐聽得動容。
蕭宏眼角泛有淚光,“我學校還有點事,你們慢慢參觀,我先走了。”
知道他不願在外人麵前流露情緒,陶唐點點頭,“多謝。”
蕭宏快要走到門口,魚在藻突如其來地發問,“那天,她們是一起上的山嗎?”
從陶唐的角度,恰好看到魚在藻對麵的玻璃罩,那裏清晰地映出她的表情:眼睛眯起,嘴角微微勾起,是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知為何,他心頭陡然一跳。
蕭宏沒有聽清這個提問,反問一句,“你說什麼?”
魚在藻回過頭,笑容燦爛,“我說,真是個感人的故事。”
蕭宏疑惑地朝這個古怪女孩看一眼,邁過門檻,快步離開。
這時間,陶唐也在看那隻仿汝窯天青釉碗,他心境有了變化,仿佛有一層冰冷的寒意從腳下彌漫到全身。
從展廳出來,迎麵遇上了顧時雍,他耿耿於懷壁球館那晚陶唐的不辭而別。
重重地哼一聲,“到底接了誰的電話,不打招呼就走?這個人有這麼重要?”
魚在藻不參與他倆的“恩怨”,隨意地揮揮手,“我還有事,你們慢聊。”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陶唐無奈的歎一口氣,“受人之托,家中寄養了一隻寵物,每天為它疲於奔命,沒空陪你打球。”
顧時雍不大相信,冷哼一聲,“寵物會打電話?”
陶唐麵不改色,“我家的會。”
顧時雍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說,“那我倒要見識一下,是什麼寵物,貓?”
陶唐又是笑,“比貓凶猛多了,對了,我有事要請你幫忙!”
顧時雍抬起下巴,神情傲嬌得很。
陶唐攤一攤手,“明晚陪你打球。”
顧時雍攬住他的肩膀,眯眯一笑,“那還差不多!”
有顧時雍在的地方,充滿了人情世故。
進到工作室,他笑容滿麵地說話,“楊老師,我想邀請您和工作室的各位老師一道吃頓飯,不知道您能否賞光?哦,我還邀請了古瓷藝術大師黃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