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青銅館內。
穆宗沄頻頻地看表,他再次吩咐助理,“再打電話!早就說過下午還要補鏡頭的嗎,她得在場,讓她趕緊來……”
話音未落,魚在藻掛著工作牌走了進來。穆宗沄恨恨地瞪她一眼,轉過身對助理說,“去做拍攝準備吧!”
“好的。”助理忙去了。
陶唐站在不遠處,正準備向魚在藻走過去,穆宗沄向他揮手示意,
“準備開始了。”
陶唐點點頭,回到鏡頭前,助理為他調整話筒。
魚在藻腦袋還有點暈,站在一個地方沒動。突然,她聽見有人說話,“額酷不酷炫?”
嗯?
回過頭,她左看右看,根本不見人影。正預備往前走,又聽到那個陝西方言,“年紀輕輕的,耳朵也不好使呢?”
魚在藻猛然看向右側,說話的竟是刖人方鬲。
眨眨眼,又搖搖頭,魚在藻試圖讓自己清醒點兒。果然,那刖人方鬲靜靜安置於玻璃罩後,充當拉手的人亦是紋絲不動。
她鬆一口氣。
然而。
三羊尊中的羊頭甲,“不要和罪人說話。”
刖人反駁,“你才是罪人,額是給周天子守園的。”
羊頭甲不理他,“不信你看他的腿,看啊看啊!”
魚在藻仔細望去,刖人果然缺了左腿,還支著拐杖。
羊頭的話激怒了刖人,刖人破口大罵,“你就是一盤菜!”
三頭羊此起彼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刖人靈機一動,迅速地,“頭羊你的羊角最大最美。”
這下捅了羊頭窩了。
“胡說,我的羊角才是最大的。”
“你們才胡說,我的羊角最威嚴。”
三頭羊開始陷入瘋狂內訌,爭搶著喊,“是我是我是我”。
丫的都怒了。
“散夥!”
“散就散!”
“散散散!”
三頭羊開始往不同的方向使力,三羊尊激烈晃動,搖搖欲墜。
魚在藻看得傻了。
陶唐得空走過來,小心地看她,“你在看什麼呢?”
魚在藻揉了揉眼睛,頭羊平靜地直視著她,壓根沒動彈過。
陶唐給她做解釋,“商周時代以牛、豬、羊為“三牲”進行祭祀,所以在青銅酒器中出現了以羊為造型的牲尊。這件尊是先鑄尊體,預留出對應的孔道,再鑄造羊頭,從成熟的製造工藝來看,應該是商代晚期作品。”
魚在藻看向不遠處的刖人,“這是鼎嗎?”
陶唐搖頭,“這是鬲,與鼎同屬於炊器,形狀也頗為相似,但鬲擁有中空的三足。《周禮》曾記載,‘宮者使守內,刖者使守囿。’前門上的這個持拐人,應當是犯了罪,才會受到刖刑,被罰看守貴族的園林。”
魚在藻明白了,想一想,她又問,“古人把炊器做成這樣,是為了警示百姓?”
陶唐笑起來,“你可以這麼理解,另外,你仔細看它的器形,上層可放置需要烹煮的食物,下層可以放入炭火,產生的煙霧可以順利從左右兩側的窗戶和背後鏤空處排出。”
魚在藻懵懂,“火鍋?!”
陶唐認真作答,“傳統觀點認為,鼎烹煮肉食,鬲則用來煮糧食作物。”
魚在藻恍然大悟,“哦,是電飯煲!”
他們繼續往前走,謝堯跟了上去。
經過龍耳簋的時候,左龍胡須動了一下,“叫你後麵的二傻子別再懟著我的臉拍!”
魚在藻往後看了一眼,謝堯的鏡頭正對準龍頭。
謝堯卻很興奮,“陶教授,這是不是香爐啊,你看,這兒還有一張外擴的口!”
這話問得,瞬時引起青銅器們的群嘲。
“這傻子到底從哪兒來的,連簋都不認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蒼天大地,女媧娘娘,這是我五千年來聽到最大的笑話啦!”
右龍鄙夷地說,“看他那傻樣!”
總算有個懂行的,陶唐轉過頭糾正,“這是簋,用於盛放黍稷。”
魚在藻簡單理解,“碗!”
陶唐又是解釋,“周禮對於不同的社會階層如何使用鼎與簋,有著非常嚴格的規定。至於你說的侈口和圓腹,屬於簋的顯著特征。對了,同樣用途的還有西周晚期的杜伯盨,蓋子還可充作容器。”
謝堯湊上去看螭梁盉,感歎道,“春秋時期的製造工藝就達到這樣的地步,中國人真是了不起啊!”
這話又捅了不知道什麼窩。
螭梁盉上的猴子氣惱萬分,“誰是春秋的,誰是春秋的,啊?!我看起來那麼小嗎!”
鳥首憐憫地歎息,“可憐見的,稚子無知,計較什麼。”
鳥首頂上伏臥的小虎發出虎嘯之聲,三足上人麵鳥咀的怪獸咯咯笑,“看清楚了,我也就是個溫酒的!”
一陣清亮悠長的鶴鳴聲響起,吸引了魚在藻的注意。
立鶴方壺,“姑娘,你見著我大兄弟沒有?”
(蓮鶴方壺為一對兩件,分別藏於故宮博物院和河南博物院)
魚在藻下意識搖頭。
仙鶴開始唉聲歎氣,突然展翅,引吭高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它的嗓音清亮,字正腔圓,整個青銅館立刻安靜下來。
不知不覺,魚在藻走到了第二展室。
這兒陳列的都是古代兵器和車馬用具。
謝堯到處拍拍拍,惹得青銅器們很不高興。
人首形車轄,“看看這些人,把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都忘光,一點禮數都不懂啦!”
牛首形杆飾,“咦,弄啥類!老子比你大兩百歲,也不見你多禮貌,去球吧!”
這時,工作人員過來告訴陶唐,“陶教授,剛才拍的畫麵有點問題,穆導請你們去看看。”
陶唐點頭,“我一會兒就過來。”
陶唐和謝堯一起離開。
就在這時,魚在藻突然聽見一陣咣當咣當的撞擊聲,循音望去,卻是一隻劍匣在不停地震動。
獸麵紋鉞,“劍每天都想著再上戰場呢。”
夔紋戈,“咱們老了,老得生滿了銅鏽,老得動彈不了,再也不能沙場征戰、保衛家國啦!”
秦子戈,“武以止戈,止戈為武。”
大刀,“小子還能說兩句有用的話嘞!整我六師,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國。國有危難,吾能再戰!吾不能戰,亦有來者!”
突然,靜寂的博物館響起一聲清亮的龍吟,分明是利劍出鞘之聲,令人汗毛豎起、渾身顫抖,而那劍已經掙脫束縛,陡然直立。
這是一柄戰國時期的長劍,細長的劍身,莖上纏繞的金絲雖已脫落,但青銅的劍身依然散發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殺伐之氣。
這隻劍唱歌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