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牆下的紅玉蘭(1)(1 / 3)

民間傳說:日食是天狗吞日的時刻,在這個時刻裏,天地混沌,鬼魅橫行……

中國曆史上出現日食的年代,在大牆下麵,發生了這樣一個悲慟的故事……

“你就住在這兒。”

身材結實得像樹墩子一樣的老犯人,指著監房大炕上約有六十厘米寬的空隙,對身旁的新犯人說。這個老犯人說話的口氣是嚴厲的,聲音裏雖然摻雜了老年人的沙啞,但叫人聽起來,仍然像軍官對士兵下著不可爭辯的命令。

也許是由於老犯人冰冷而沙啞的話音刺激了這個新犯人的中樞神經,使這個剛剛入監的“新號”略帶一點吃驚的神色回過頭來,仔細地端詳這個勞改犯中的帶班班長。老犯人有五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高大魁偉,虎背熊腰。他臉膛紅中透紫,顏色就像山窪裏九月的山桃樹皮;月牙形的掃帚眉包圍著那對不大的眼睛,眼簾時而閉合,時而張開。當他眼簾閉合時,眼圈周圍的肌肉鬆弛下垂,顯示出他已經是個老者;當他眼睛睜開時,老態頓然消失,兩個微微外突的眼球閃出刀鋒似的目光。

“這個家夥,一準是個殺人犯!”新犯人暗暗揣測著他的頂頭上司,“看他那雙眉毛,那麼長,簡直像個古玩店裏的‘壽星佬’……”

新犯人無聲的目光馬上引起老犯人的反感,他大聲呼喊新犯人的名字:“葛翎!發什麼愣,還不快點放下行李,跟我去領你的勞改服,上工地去打凍方!”老犯人兩隻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瞳孔裏跳出微怒的火星。

叫葛翎的新犯人,把肩膀上草綠色軍毯裹著的行囊放在炕上,仍然有點好奇地望著這個勞改犯班長。因為他聽出這個老犯人的口音,也是河北冀東人,很想和他攀談兩句,但是,老犯人那對冒火的眼睛已經告訴他,再多說一個字,都是屬於廢話了。於是他開始解行囊上的繩子。

他感到十分疲倦。押送他來勞改隊的吉普車不巧在半路上拋了錨,一個年輕的民警,伴著他徒步行走了七十多裏。黃河之畔的茫茫塵沙,肆無忌憚地撲打在他的臉上。他的鼻孔、耳窪,甚至連睫毛上都蒙蓋著一層黃塵,汗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留下的條條痕跡就像蚯蚓爬過沙丘那麼清晰深邃。特別是汗堿板結在一起的棉褲,硬得像把三棱刮刀,磨破了他在土地改革年代留下的一個彈痕,每走一步都疼得鑽心。送他來勞改隊的年輕民警,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竟充當了這個新犯人走路的拐棍,在通向勞改農場的風塵驛路上,先替他背著行囊,後又架起他的胳膊,直到快到獄政科辦公室的門口,才把行李給這個新犯人背在肩上,並悄悄耳語了幾句:“葛處長,您也許不記得我了,我在公安學校畢業時,是您在警帽上給我們別上的國徽。”他看看左右沒有人,眼裏忽然冒出淚花,“這個年月,您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說著,把一塊新手絹塞在葛翎手裏,“擦擦臉上的塵土吧!您成個土人了!”

葛翎很想把年輕的公安戰士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裏,但他看見了監獄的兩扇鐵門,看見鐵門旁邊的高大圍牆,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他怎麼能使自己的感情貽害這個年輕的公安戰士呢?!

老犯人把他帶進鐵門,隨著那兩扇鐵門的關閉,葛翎的心緊縮了一下,他感到他真的是一個囚徒了。曆史——多麼不可思議,又多麼嚴峻無情:一個在抗日戰爭硝煙彌漫的戰壕裏入黨的共產黨員,一個從朝鮮戰場上複員到省公安局的負責過預審和勞改工作的幹部,竟然被曆史的旋風卷進監獄。一個掌管國家專政工具的領導幹部,瞬息之間變成了專政對象,被裝進他曾多次視察過的牢房,連這個“死緩”減為有期徒刑的老犯人,都對他發號施令,對他實行專政了。

葛翎是個不愛動火氣的人,但他從邁進牢房的第一秒鍾,憑著一個老公安幹部觀察事物的銳敏,就感到了這個老犯人的潛在敵意,六十厘米——比其他犯人幾乎窄上一半的地盤,似乎早就給他準備好了,而且不許他喝口水喘口氣,就叫他馬上到工地去開凍方,剝奪了一個新入監的犯人應有的休整時間。葛翎本想用黨的勞改政策質問這個老犯人幾句,但長途跋涉的勞累使他不願意再說一句話,他軍毯上的行李繩沒有解完,就靠著行囊閉合了雙眼。

“這兒不是休養所,是勞改隊!”老犯人對著葛翎吼叫起來。

葛翎沒有回答,強烈的睡眠欲望占有了他,他甚至沒有擦擦臉上的泥土汗漬,便發出輕微的鼾聲。

“葛翎——”老犯人沙啞的喊聲猛然高了八度,“你剛來就怠工,會上要對你加溫!”

葛翎的頭歪垂下來,幹裂的嘴角淌出口水,他睡熟了。

“你是啞巴,還是聾子?”老犯人索性對著他的耳朵喊叫起來。

葛翎這張被塵埃遮蓋的臉,毫無反應。顯然,他已經疲憊不堪,就是耳旁響起九天驚雷,也不能趕走睡魔。這,隻有經過漫長風塵驛路的跋涉者,才能理解這片刻憩睡的寶貴。

如果換成另一個犯人,遇到這樣的場景,也許會把葛翎垂在炕沿上的那雙腿抱起來,安詳地放在炕上,給他蓋上被子,叫這個“新號”在熱炕上美美地睡上一覺,然後,帶他到監房之外的工地上,投入勞動中去;但這個長著掃帚眉,臉膛紫紅得像山桃木一樣的老犯人,似無這點起碼的良知,他像一個久獵未獲的獵手,突然尋覓到一件最心愛的獵物那樣滿足,那麼開心。他皺著月牙形的掃帚眉,獰視著葛翎額頭上的一道道皺紋,獰視著葛翎斑白的兩鬢,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絲冷笑:“你老了,我也老了,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在這兒又見麵了……”

其實,老犯人之所以能認出三十年前這個對頭冤家,並不是憑他那雙鷹鷲般的鋒利眼睛。按他自己的理解,這完全是一種天意支配,給他帶來這次曆史性的巧遇。

今天早晨,天剛微亮,犯人的起床鍾聲還沒響,監房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這時突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把這個犯人帶班班長驚醒了。更叫他吃驚的是,出現在他麵前的不是勞改隊的隊長,也不是獄政科的獄政幹事,而是由獄政科長剛剛榮升為勞改農場政委的章龍喜。這個五短身材、臉上帶著一點淺麻子的權威人物,手電筒的光沒對準別人,偏偏對著他的臉。老犯人心裏打了寒戰,不容他多想什麼,撩開被子,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他渾身上下隻穿著一條短褲,低垂著頭,甕聲甕氣地問:“您……是找我?”

章龍喜經常用手勢代替語言,以顯示自己的威嚴,他用頭向房外示意了一下,老犯人匆忙地穿上犯人的灰棉襖棉褲,便跟隨著這個年輕的政委出了監房。他一邊走一邊心裏打鼓:“老天!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政委是勞改場的頭號人物,天還這麼黑,找我這個勞改犯幹什麼?一準是我帶領的犯人班裏,出了大事……”老犯人想到這個,頭上冒出冷汗。

談話是在崗樓之下警衛取暖的小房子裏進行的。章龍喜坐在凳子上,叫老犯人坐在遠離他的牆角的小板凳上。老犯人最初不敢落座,章龍喜瞪了他一眼,老犯人才筆杆條直地坐在小凳子上。他用探索、恐懼的目光望著政委,等待著響在他頭頂上的霹靂。

“馬玉麟!”章龍喜習慣地把尾音挑得很高,“麟”字聽起來就像“銀”字的聲音,“你刑期還有幾年?”

“八年,到1984年刑滿!”老犯人聲音顫抖得像鬆了股的弦子。他忽然想起應當說幾句感恩戴德的話,便補充說:“……我曆史上當過還鄉團、紅眼隊,從死緩改為有期,我從心眼裏感謝政府寬大。”

“好嘛!應該努力爭取。”章龍喜做了個肯定成績的手勢,“你們這些曆史上的罪犯,應當注意政治,我考問你一下,當前最大的政治是什麼?”

老犯人想起天天報紙上刊登著“同走資派做鬥爭”的文章,監房裏晚上讀報也常常學習這些東西,便想回答:“走資派在搞複辟!”但話到嘴邊卡住了,他怎麼敢妄談“走資派“?”走資派”都是共產黨的老幹部……老犯人舌頭一拐彎,像背書那麼熟練地回答說:“遵守政府法令,執行監規紀律!”

老犯人的話才落音,章龍喜剛才做手勢的那隻手便狠狠拍在桌麵上,一個茶杯蓋被震得從杯子上掉下來,滾了幾圈,從桌上滾到地上。老犯人看見章龍喜動了肝火,忙從小板凳上欠起身子,撿起那個杯子蓋,顫嗦嗦地改口說:“不!當前最大的政治,是同‘走資派’鬥爭!”

章龍喜臉漲得像豬肝,紅得連幾顆淺麻子都看不見了。要是老犯人離他很近,他那隻巴掌早就打在老犯人的臉上了,可是老犯人離他還有兩米多遠,他站起身粗粗喘了幾口氣,隻好又坐在椅子上。

老犯人嚇得麵色蒼白,把杯子蓋放在桌角,不敢再坐在小板凳上,便弓下高高的身腰,在章龍喜對麵像蝦米一樣低垂下頭,嘴裏喃喃地說:“章科長,不,章政委!‘走資派’要複辟是當前最大的政治!”

章龍喜惱怒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扔給老犯人:“你看看,這上麵是什麼?”

老犯人捧到手裏,看了一眼,臉色便由白而紅。天哪!這是一張減刑書。上麵寫著:罪犯馬玉麟,由於認罪守法較好,學習積極,減刑五年。下麵蓋著勞改農場獄政科的公章。老犯人兩隻手激動地哆嗦起來,他是多麼想給章龍喜跪下磕一個響頭,但是章龍喜伸出手,把這張減刑書從老犯人手裏拿了回來,老犯人先喜後驚,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像個乞丐,眼巴巴地望著又飛回到章龍喜手裏的那張紙片。

“你還想拿到這張減刑書嗎?”章龍喜用眼角瞥著老犯人說。

“願意。政委,我坐了二十六年牢了!”

“你政治學習不及格,回答問題吞吞吐吐。不過,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章龍喜沉吟了片刻,壓低了他那雙淡淡的眉毛,說:“看你敢不敢和‘走資派’鬥爭!”

“這兒都是……犯人,章政委!沒有……”

“今天下午要押送一個‘走資派’來,這是個‘三料貨’,既是‘走資派’,又是‘還鄉團’,還是個猖狂地反毛澤東思想的‘現行反革命’。”章龍喜一口氣甩出去三頂帽子。

“還鄉團?”老犯人敏感地聯想起自己的身份,他簡直蒙住了。

“他是70年代的‘還鄉團’!”章龍喜解疑地告訴老犯人說。

“和你這個解放前的還鄉團打過交道,我查了你的檔案,你們是老相識了,所以把他編在你的班組裏。”

“他叫……”老犯人驚愕地望著章龍喜。

“葛翎。省勞改局獄政處處長,典型的‘走資派’‘還鄉團’‘現行反革命’!”章龍喜索性向老犯人亮了底牌,挑著高高的尾音命令老犯人說,“馬玉麟!嚴管他的任務交給你,出了問題我擔著,下去吧!”

老犯人張開的嘴巴合攏不上了,他自己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屋子來的。但剛出屋子,章龍喜就追出來,把那張減刑的裁決書交給了他,並含蓄地告訴老犯人說:“不要怕這個新‘還鄉團’。你還有三年就可以刑滿就業,而這個‘現反’在法律上沒有刑期,就意味著是無期徒刑,大牆圍起來的監房就是葛翎的墳地。”章龍喜這一串話,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灌到老犯人耳朵中去,比得上一串炸雷。他愣愣地站在那裏,目送披著藍棉大衣的章龍喜出了大鐵門。

老犯人像是喝醉了酒,蹣蹣跚跚地走回監房。一路上,他強抑著這突然的召見給他帶來的驚喜,多少往事都被“葛翎”這個名字勾了起來:他家業的興衰,他在解放前夕的奔逃……人世間的事真難想象,當年震響冀東的土改工作團團長,會跟他住到一間牢房裏來,而且要受他的嚴管!他手裏摸著的那張減刑的紙片,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快要出監房了,葛翎坐牢一直要坐到斷了最後一口氣。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老犯人想到這裏,挺直了佝僂著的身腰,頓時感到腰杆子粗了許多,像一下年輕了十幾歲。

世界上有一種討厭的水生動物,叫作螞蟥,它的本能就是靠吸吮人血養活自己。用這個動物來比喻老犯人是非常恰當的,在專政的大牆之下,懾於專政的威力,他像螞蟥一樣蜷縮起來,把它吸血的吸盤藏在腹下,一旦外力消失,它立刻像蟒蛇一樣伸直了腰腿,亮出尖尖的吸盤,吸吮人的鮮紅血液——何況,這個老犯人有權威人物撐腰,而來到他嘴邊的正是他的對頭冤家呢?

他不想再白白浪費唾沫,用嘴來喚醒葛翎,那雙掃帚眉下的小眼睛,盯在葛翎垂在炕沿的小腿上,他看見葛翎被板結的棉褲腿擦破了的那塊傷疤,便輕輕走過去,用那雙鯰魚頭的勞改鞋,輕輕踢了一下。果然,這個辦法很見效,葛翎因疼痛而睜開雙眼,一挺身站了起來,一邊用手捂住滴血的傷口,一邊大聲地問:“這是……是怎麼了?”

“我不小心,碰了一下!”老犯人半陰半陽地說,“不過,這也算歪打正著,喊不醒你,碰一下倒醒過來了!”

葛翎用手絹擦著因疼痛而滴落的汗水,有點被老犯人的態度激怒了:“你叫醒我幹什麼?典型的‘獄頭’作風,要是……”葛翎本想把這句話說完:“要是昨天,我看見你這樣的‘獄頭’,馬上賞你一副手銬!”還說什麼呢?他今天已是個特殊的犯人了,便把後半截話吞進肚子裏去。

老犯人兩眼瞪得溜圓,但嘴角還掛著微笑,說:“勞改處處長!這地方是監獄,是龍你也要盤起來,是虎也得給我趴下!”

“你怎麼知道我是勞改處處長?”葛翎一怔。

老犯人一笑,兩眼眯成一條縫:“忘了你坐著吉普車來視察監獄的時候了?真是貴人多忘事!走吧,處長!引黃工程土方工地又多了一個高等勞動力!”

葛翎再不想和這個老犯人多囉唆了,他把擦汗的手絹往傷口一紮,拍拍身上的塵土,跟老犯人出了監房。

片刻之後,葛翎已經穿起一身灰勞改服,勞改服的前後胸上印著兩個大字——勞改,像運動員服裝印著的符號那麼鮮明。

1976年的早春冷得出奇。黃河之濱的河套低窪地帶屬於不易上凍的鹽堿土質,但在這年早春,居然上了大凍。

天上灰蒙蒙的雲層壓得很低,像篩麵的鐵絲羅一樣旋在大地上方,篩下來零零落落的雪花……葛翎走出高大的獄牆,冰冷的雪花飄打在他臉上,他一連打了幾個冷戰,立刻感到精神了許多。

約莫有二裏地遠的鹽堿灘上,巨大的引黃工程正在進行。穿著一色灰的地段,是勞改犯挖掘的工地。穿著五顏六色斑斕多彩服裝的,是臨近黃河各縣的男女民工。葛翎對這個工程的全部情況十分熟悉。1975年落實毛主席“三項指示”的時候,葛翎從五七幹校調回省局原來的工作崗位上。他建議省局調動勞改場的全部勞改犯參與這項偉大工程的開掘,叫這些犯過各種罪行的罪犯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主觀世界,逐步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但他沒有想到:幾個月之後,他被戴上“殺回來的還鄉團”鐵帽、反毛澤東思想的“現反”鋼盔,成為一個特殊的勞改犯,穿起灰衣裳來到犯人的地段,參加開掘工程。看見千軍萬馬、熙熙攘攘的工程氣勢,葛翎那雙一瘸一瘸的腳,馬上來了力氣。他走得比那個老犯人快,把老犯人甩在身後七八米遠。他很了解這個工程的深刻意義,引進黃河水,改造鹽堿灘,這兒能開出幾千畝稻田。對於造福子孫後代的活兒,一個革命者怎麼能吝惜血汗?!但當他投入那灰色人流中間,拿起一把丁字鎬,準備打凍土時,老犯人攥住他的手腕並冷峻地對他說:“勞動有分工,你的任務不是用鎬刨這層凍土。”他把下巴朝兩邊高高的堤壩伸了伸,“你的分工是抬泥,明白了嗎?”

這是一條“U”字形引水大渠,寬二十米,犯人們用抬筐把渠心的泥土像螞蟻搬家那樣往兩旁高堤上抬。年輕力壯的犯人在寒風中光著脊梁,嘴裏叫著號子,沿著六十度的傾斜土坡,抬著帆布做成的泥兜,向高堤上登攀。年紀大一點的老犯人,有的在渠心用鐵鍁往泥兜裏裝泥,有的在前邊揮鎬打地皮凍,有的在堤上平整抬上來的泥條,但是這個犯人班長卻命令葛翎去幹年輕犯人幹的累活。

葛翎在五七幹校勞動了好幾年,一眼就看穿了老犯人心裏的鬼胎,這是給他麵前準備了一雙小鞋。葛翎雖然已過了五十五歲,並不怵髒活累活,可是他小腿上那個傷疤正在滴血,殷紅的血透過了那層包紮的手絹。葛翎倒真正有點為難了:他該怎麼回應這個挑戰呢?

周圍的犯人看見班長帶來一個“新號”,都停下手中鍬鎬,像看剛下轎的新媳婦那樣盯著新來的葛翎。葛翎耳旁甚至聽到了犯人的低聲私語:“怎麼和勞改處處長長得一個模樣?!”他沉靜了一下心思,不想在犯人麵前流露出一絲懦弱,便扔下手中的鐵鎬,沒有彎腰去拾身邊的扁擔,隻用那隻好腳的腳尖輕輕一勾,便把扁擔拿在手裏,喊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