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牆下的紅玉蘭(1)(2 / 3)

“我和誰抬!”

顯然這純熟的勞動動作,和一個老共產黨員硬錚錚的回答,發揮了作用。大渠工地上沉靜了片刻之後,幾個流裏流氣的年輕犯人,有人朝葛翎挑起拇指,有人還喊開了:“這個‘新號’不是個雛兒,是個——”喊話的那個人,朝天空指了指。犯人們抬頭一看,一隻老鷹正在灰蒙蒙的飛雪的天空中展翅翱翔。

有幾個上歲數的犯人為葛翎向犯人班長求情了:“馬班長!‘新號’頭發都白了,叫他幹抬泥條的活兒——”

老犯人突然皺起那雙掃帚眉,那幾個為葛翎說話的犯人立刻閉住了嘴巴,就像他兩條眉毛是兩把尚方寶劍,對犯人們起著威懾作用,工地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老犯人向渠底吆喝道:“大龍——”

從渠底躥上來一個赤臂露胸的漢子。他有著扇麵形的寬肩,胸脯上那兩塊結實的肌肉,顏色就像棗木案板,紫油油地閃著亮光。這個體型簡直是雕塑家難以找到的模特兒。但美中不足的一點是大胸肌下麵靠肋骨的地方,有一塊細長的刀痕殘疤,破壞了渾然而和諧的人體健美。他規規矩矩地向老犯人答了一聲:

“有!”

“你和這個‘新號’往堤上抬泥!”老犯人低聲地下著命令。

這個壯得像公牛一樣的年輕犯人抬抬眼皮,看看他麵前站著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者,難為情地搖搖頭,用流氓的習慣語言對老犯人說:“怎麼給我配了個‘老帽’?!”

老犯人也選擇最肮髒的字眼回答這個年輕犯人:“真是有眼無珠!你跟我說過,你們‘五龍一鳳’被拘留時,有個最厲害的預審科長……你看看你對麵的人是誰?”

叫大龍的年輕犯人梗起他那粗壯的脖子,認真打量起葛翎來;葛翎也情不自禁,朝這個公牛一樣的漢子望去,四隻眼睛對視了足有好幾秒鍾。

“嗬!是老‘雷子’?”年輕犯人那充血的目光落在葛翎灰棉襖上“勞改”兩個紫色鉛印的大字上,嘴角閃出幸災樂禍的嘲笑。

葛翎也立刻分辨出來,這個肋骨上掛著刀痕的犯人叫俞大龍,是“五龍一鳳”流氓集團的老大。50年代末期,葛翎在預審處當科長,他親自審理了這個擾亂社會治安的流氓犯罪集團,並給予了最嚴肅的處理,用無產階級的鐵掃帚,把他們掃進“時代的垃圾箱”。今天,在引黃工程的勞動工段,執行專政任務的葛翎和被專政的俞大龍,要拿起同一條扁擔,來抬同一副泥兜,葛翎心裏掠過一陣難言的痛苦,他的心在戰栗。他不害怕這個體壯如牛的流氓罪犯,因為在公安戰線上他和這種長著犄角的動物打交道太多了;使他憂心的是站在流氓身後的這個犯人班長,他用陰陰陽陽的目光,陰陰陽陽的語言,像根撥火棍那樣,在葛翎身旁堆著幹柴,點起烈焰。似乎有一種強烈的仇恨,在老犯人的腹內翻滾奔騰。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幾個朝葛翎伸拇指的流氓罪犯,喜笑顏開地謾罵開了:

“看,老‘雷子’也犯了罪!”

“這家夥審訊人時可厲害了!”

“給他點苦頭嚐嚐!大龍——”

“夾磨夾磨這個穿官衣的‘雷子’——”

俞大龍不眨眼皮地瞧著葛翎,臉上既無憎恨的表情,更無憐憫的神色。他一字一板、拿腔作調地對葛翎說:“您這個從預審科科長高升到勞改處處長的老‘雷子’,怎麼也穿起我們犯人衣裳來了?您犯的什麼罪?是強奸、誘奸、通奸,還是借‘雷子’的權力——”

俞大龍的話還沒有說完,葛翎就已忍無可忍了。他真想上去給這個畜生一記耳光,可是,一個共產黨員無權去打一個罪犯,何況,省局那個“造反派”頭子,已經給他披上了勞改犯的灰色袈裟!眼前,他若對俞大龍動一個指頭,不但髒了自己手掌,而且將引起難以收拾的結局。這就像他冀東老家的傳統戲——驢皮影那樣,俞大龍不過是在銀幕上的影人,背後,老犯人在拉著一根根絲線。這樣,不就是打了狗,便宜主人了嗎?!想到這裏,他把握成拳頭的手鬆開,招呼俞大龍說:“告訴你,葛翎沒犯任何一點罪!將來你就會明白。來!咱們來抬泥吧!”

俞大龍還沒說話,在犯人中慣於起哄架秧的小流氓,便喊開了:

“沒犯罪,你穿什麼灰棉襖?”

“這是翻案!攻擊無產階級專政!”

“這家夥是屬寒鴨的,肉爛嘴不爛。大龍,給‘老帽’加點溫——”

俞大龍輕蔑地往地上吐口唾沫,用腳狠狠一踩,抄起抬筐的扁擔。裝泥的犯人怕葛翎肩膀經不起重壓,裝到合適的分量就停下了鐵鍁。俞大龍朝裝泥的犯人罵道:“怎麼不裝了?‘雷子’都有鐵肩膀,裝不成個‘饅頭’尖,晚上砸了你的飯碗。裝,裝——”

裝泥的犯人同情地望了望葛翎,戰戰兢兢地又拿起鐵鍁,直到把帆布泥兜裝得又尖又高,一直快挨近扁擔了才敢住手。工地四周投射過來無數同情的目光,葛翎知道經過政府多年改造的犯人,心裏都有一把衡量是非的尺子,但在這個特殊的曆史歲月,在社會的最底層,邪惡抬頭,老實地接受改造的犯人噤若寒蟬,大牆之內也籠罩上一層“日食”的陰影。他心中感慨萬分,不禁舉目向工地上望了望,竟看不見一個勞改隊的幹部,隻有不遠處插著的三角形小紅旗,在雪花中飄飛。那兒是犯人不能超越的警戒線,幾個持槍的戰士在站崗值勤。

葛翎痛心地閉合了眼睛,潮濕的淚水在他眼簾裏轉來轉去。他似乎看見專政的萬裏長城,磚石正在塌陷,一陣剜心的痛苦竟使他喊出一聲:“幹部!我們的幹部呢?!”

俞大龍以為葛翎看見二百多斤的泥兜,慌了手腳,因而尋找幹部,他得意地咧嘴笑著說:“甭找拐棍!幹部都叫章政委叫走,學習‘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文件去了,馬班長就是臨時總管,來抄家夥吧!”

葛翎和俞大龍抬起泥兜,沿著凹凸不平的六十度斜坡向上移動了。勞改隊的工地像是變成了較力場,犯人們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開了鑼的戲劇,也都在揣摩著這個戲的結局,無非是以俞大龍壓倒了葛翎而告終,幾乎沒有一個犯人相信葛翎會把小山一樣的泥兜抬上去。

但是,葛翎那雙顫抖的腿,還在支撐著,還在艱難地朝斜坡上邁步。抬前杠的俞大龍,感到頭一招沒有壓倒葛翎,便使出第二個壞點子了,他每往上邁一步,就顛一下扁擔,泥兜繩子便沿著光滑的扁擔,往後杠滑一點,因此,還沒爬到一半路程,泥兜的重量幾乎都傾斜到葛翎的肩頭上了。葛翎咬著牙,兩腿像是篩糠一樣哆嗦,特別是泥兜滑下來,不斷撞擊他紮著手絹的傷口,疼得他如同刀割箭穿一般,但他依然挺直腰板,不哼一聲。他知道這不是一場較力,是70年代不見硝煙的特殊戰爭,沒有壓倒頑敵的氣勢,還算什麼共產黨員?!

七八米高的斜坡,爬到五米高的地段,地上的黏泥粘掉了他右腳上的勞改鞋,他赤著一隻光腳板,繼續向上邁步。他雙手推著不斷下滑的兜繩,感到肩疼腰酸,有幾次差點被自己的腿絆倒,他暗暗對自己說:“葛翎啊葛翎!共產黨員是經過烈火冶煉的金子,在這個‘垃圾箱’裏更該閃亮發光……寧叫扁擔折,不能腰弓曲!”

大渠工地上響起歡呼:

“是個鐵‘雷子’!”

“賽過推土機……”

“太難為這個‘新號’了!”

“嘎巴”一聲,歡呼聲停止了,那是抬到堤上的桑木扁擔壓斷了,但葛翎筆直地立在大堤之上。他也不知道帽子是什麼時候甩開的,頭上滾落著豆粒大的汗珠,汗珠滾進眼角,淌下麵頰,他用手掌抹了抹,熱汗和在茫茫驛路留在臉上的黃塵,和成了汗泥……

勞改隊的工地上突然變得肅穆無聲。

隻有雪花被北風吹著在天空中旋轉飄落……

不知哪個犯人喊了一聲:“‘新號’!你腿上出血了——”

葛翎這時才發現小腿那塊傷疤,被泥兜撞得破裂了,鮮紅的血浸透了包紮的手絹。他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蹲下身去,用手去撫摸滲血的傷口。

俗話說,“物極必反”。本來,這幕折磨共產黨員的戲,到這裏似乎是應當閉幕了,可是,血液裏都滲透著流氓素質的俞大龍,還在不依不饒。他拍拍葛翎肩膀,指指自己的肋下刀疤說:“你出這點血算什麼?看我這兒,一刮刀進去,血流了半桶,我俞大龍沒有皺一下眉頭,接著,我還了他一刀,他就歸了西天。你審訊了我,法院判我無期!正好!我一輩子就在這裏滾了!咱倆訂個合同吧,天天抬一根扁擔,誰要含糊,誰他娘不是親娘養的!來,接茬‘練’!”

熱血撞擊著葛翎的胸膛,他汗水涔涔的臉上騰起一層紅暈,他撫摸著傷口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連骨指節都發出哢吧哢吧的聲響,他決心懲處這個流氓。就在他站起身來時,一個瘦瘦的犯人用身子擋在葛翎和俞大龍中間。

這個犯人中等身材,雖然身板顯得單薄幹瘦,但臉上線條十分清晰,眉宇之間略帶著幾分書卷氣質。葛翎從他臉上那副琥珀色眼鏡和棉衣新舊的程度上去推斷,似乎是個剛到勞改隊不久的學生。這個瘦瘦的犯人一隻手拿著量土方深淺的花杆,另一隻手握著一個量長短的皮尺,對勞改隊十分熟悉的葛翎,知道他是勞改隊丈量挖渠工效的統計員。

還沒容這個犯人統計員開口,那個犯人班長就從渠上躥到大堤上來,用警告的口氣對拿皮尺、花杆的犯人說:“高欣!你的任務是量各班組的工效,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

叫高欣的犯人沒有一點怒意,聳聳肩膀把花杆、皮尺放在堤上:“來吧,馬班長!咱們倆抬一趟出出汗,我量土方量得冷了!”

高欣麵帶微笑的挑戰,使老犯人的臉立刻陰冷下來,他瞪著一雙不大的眼睛,反問高欣說:“你多大歲數?我都夠你爺爺的歲數了!”

高欣用下巴頦朝葛翎和俞大龍一點,像個相聲演員那樣喜笑顏開地說:“瞧!這不是有爺爺和孫子配對抬泥的嗎?這是誰派的?”

周圍的犯人忍不住低聲笑起來。

老犯人兩道掃帚眉擰在一塊了,正要惱羞成怒地暴跳,俞大龍為老犯人解圍了,他一拉高欣的胳膊,用眼角斜楞著高欣說:“你算個幺,還是算個六?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說著,他挑釁地拿起高欣的花杆,從泥窩裏挑起葛翎粘掉的棉鞋,像舞台上耍飛盤那樣,在半空旋轉著,向高欣示威。

高欣望了望葛翎凍紅的腳板,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尖厲地喊道:“你放下——”

俞大龍沒有把那隻棉鞋放下,反而用花杆狠狠一甩,那隻鯰魚頭的勞改鞋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掉在渠心的泥水裏,濺起的泥點飛落到站在渠心的犯人們臉上。

高欣的臉變得煞白,他沒有多費唇舌,開始摘他臉上的眼鏡,把眼鏡裝進棉衣兜裏,又脫下棉襖,輕輕把棉襖放在渠邊。此時,他上身隻剩下一件犯人內衣——白色對襟小褂。脫了肥厚的棉襖,才顯示出他結結實實的胸脯、健美靈活的身軀。站在俞大龍對麵,他雖然顯得比俞大龍體積要小一些,但他每個部位的腱子肉,硬得像一塊一塊鐵疙瘩,連俞大龍心裏也有點吃驚。

犯人們並不上前勸阻這場即將開始的格鬥,心裏反而盼著高欣能懲處一下這個勞改隊裏的地頭蛇。犯人們都知道高欣是體育學院學習“三鐵”(鐵餅、標槍、鉛球)的學生,入監之前已是個出了名的運動員。1975年秋,他因一次扔鐵餅時失手,鐵餅飛出校園院牆砸死一個在牆外玩耍的小孩。偏偏這個孩子是個“走資派”的小女兒,爸爸在五七幹校監督勞動,體院一個“造反派”的負責人,認為砸死一個所謂孽種,消滅了一個“黑八類”的後代,不需要承擔什麼法律責任,親自去找省公安局鼎鼎大名的秦副局長,以著名運動員誤傷“走資派”子女為據,要求秦副局長不予逮捕,至多給予監外執行。因為政治上需要這個著名鐵餅運動員代表體育界發表“反擊右傾翻案風”的講話。秦副局長立刻應允了這個要求,批了個免予任何處分。

一條人命,隻因為她是“走資派”的女兒,竟然沒有一個偷錢包的扒手量的刑重。但是這個在工人家庭成長起來的運動員——共產黨員高欣,聽了判決之後,連夜收拾行囊,他先到女孩家裏,把自己準備結婚的一點積蓄硬留給了孩子家庭;然後給南方的未婚妻發了一封長信,叫她重新考慮她的生活道路和革命伴侶;最後背著簡單的行囊來叩打公安局和法院的大門——他用一個共產黨員的革命良心維護神聖的法律,準備迎接艱苦而嚴峻的生活。

高欣這傻子一樣的癡呆行為,震驚了整個學院,對他這個行為,眾說紛紜,評論不一。在那些削尖了腦袋往名利場上鑽營的人看來,高欣是70年代全中國第一號的白癡;在那些自封為最革命的人看來,這是超階級的人性論在新的曆史時期向“造反派”的公開挑戰;隻有那些閉著嘴巴不講話的人,心裏暗暗敬慕高欣的崇高。高欣用實際行動拒絕了秦副局長的“恩典”,使秦副局長勃然大怒,筆鋒一轉,把“誤傷”改為“蓄意傷害”,把不予處理的判決,一下改為無期徒刑。在“造反派”把法律當成工具,可以任意施以報複的年代,這個更改不需要更多的法律手續,隻要禦用的刀筆秀才揮動一下筆杆就是了——高欣當了無期的勞改犯,被送到黃河之濱的勞改農場。他來到勞改隊時還算湊巧,秦副局長伸向勞改農場的一根龍須——章龍喜正在省城忙於“造反”,沒在勞改農場,高欣碰到的是被犯人們私下稱呼為路大胡子的勞改農場場長路威,才免於在勞改隊中再到“垃圾箱”的底層。路威摸著滿臉絡腮胡子,聽完高欣陳述自己案情之後,立刻決定叫他擔任犯人中的總統計員,並親自到倉庫給他領出一身棉花最厚的勞改服,叫他休整三天才出去工作。

但是,眼前特厚的勞改服,已經被高欣脫下來,葛翎不顧傷口疼痛和那隻早已被凍得麻木的腳板,上前拉住高欣的胳膊,高欣輕輕一推,把葛翎推向一邊,然後握緊雙拳,拉開進攻的架勢。

俞大龍擺出打皮拳的護胸姿態,等待著高欣的襲擊,以表示一個夠分量的大流氓對無足輕重之輩的寬讓和輕蔑。高欣毫不客氣地開始進攻了。他握著的拳,伸出去的卻是巴掌,以中國武術的靈活劈頭向俞大龍打來;俞大龍撥開高欣的巴掌,用連續進擊的拳頭,向高欣臉上猛擊。高欣一連幾次輕猿般的跳躍,已經退到堤邊,再退就要滾下堤坡去了。俞大龍不願延長格鬥時間(延長格鬥時間等於是降低了他自己),想借機把高欣打下坡去,他對準高欣鼻梁,打出重重的右直拳,為了加重拳頭分量,他把整個身子猛地前傾過去,嘴裏還發出“嗯——”的一聲呼喊。但高欣既不退卻也不再跳躍,而是像狸貓一樣迅速蹲下身來,把頭向俞大龍兩腿之間一鑽,借著俞大龍向前傾的蠻力,用肩膀一扛,俞大龍就順著泥水湯漿的堤坡滾了下去。當他爬起來時,渾身沾滿泥漿,已成了一個泥豬。

工地上響起一片叫“好”聲!

有的老犯人激動得扔起了帽子。

俞大龍順堤坡抄起一條扁擔,爬上來要和高欣拚命,這時老犯人向他拋了個眼神,低聲說:“路大胡子來了!”

俞大龍立刻放下已經揚起的扁擔。引黃工地的犯人工段立刻活了起來,拿鐵鍁的開始挖泥,抬泥的人抬起泥兜。迎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飛馳而來的棗紅馬像一團烈火紅焰,穿過三角旗的警衛哨,筆直地朝這個地點馳來……

棗紅馬跑到大堤之前,昂首嘶鳴了一聲。路威翻身下馬,在北風中裹了裹草綠色舊軍大衣,便爬上了引黃工程水渠大堤。他在灰色的人流中穿行,目光左顧右盼——他在尋找新勞改犯葛翎。

葛翎被送到勞改隊是路威做夢也想不到的。50年代初,路威以一個工廠七級鍛工師傅的身份,參加了抗美援朝的誌願軍,他被分到工程兵部隊。在朝鮮的高山大嶺開掘地下坑道時,他認識了工程兵副團長葛翎。當時,路威擔任坑道掘進的總後勤,他憑著一雙粗壯的鍛工胳膊、一把二十四磅大錘和一盤烘爐,有力地支援了坑道施工,多次立下過戰功。當時,這盤小小的烘爐離團部隻有幾十米遠,深更半夜,叮叮當當的錘聲常把葛翎吸引到這間給鋼釺淬火的烘爐房來,他們一起掄錘,一起流汗,在戰火紛飛的朝鮮戰場,葛翎和路威結下了深厚的戰鬥友誼。